宋淼挂上电话。

看着恢复待机画面的手机, 还在怀疑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不是比她想象的要脆弱得多。

桌子对面，吃了半天独食的室友, 半是关心半是八卦地又问了声：“谁啊？”

手机里那人的声音不大。

隔着店里一把老男人沙哑嗓音的背景音乐, 和邻座两对男女你来我往的有说有笑, 她只在声音的空隙里, 分辨出了那人的性别。

却依旧好奇, 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搅得自家室友一脸百转千回的纠结。

她对面，隔着酒精灯炉架上还在咕嘟冒泡的半盘烤鱼, 宋小同学一脸神情复杂地抬起头来。

皱着鼻子，想了一下, 顺着两人未完的话头给来人下定义：“……就是那个没拐到手的帅哥。”

“哦。”娜娜恍然, “就是你的那个梦？”

已经忘了自己刚刚文艺过的宋淼：“……”

此时城西的大院里。

刚发动了车子的时少校, 正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把断了线的手机搁进旁边的置物盒。

手上, 自家车子方向盘久违的熟悉感，透着点现世安稳的味道。

少校唇角的那点微弯，一直就挂着未散。

随手打开两边的车窗，让吹进来的凉风，散一散身上沾着的烟酒味。

愉快的眉眼, 顾了顾左右的后视镜。

一手打了倒车档, 回头倒车。

他也不知道, 自己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拐弯抹角连蒙带骗的招数。

硬的来不了, 就软了口气求她。

早没了当年求而不得转身就走的那股子骄傲轻狂。

像是怕吓着她似的。

一点不踏实的担心。

大概是之前那次大意失荆州的后遗症。

怕她再次在他伸手想抓住她之前, 从他指缝间倏然溜掉。

这一次，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所以, 即使已经决定了就是今晚，可还是多了点战术上的迂回曲折。

不管怎样，先把人哄到身边来。

不然，他这一肚子憋的六七年的话，要跟谁当面吐个明白。

院子里，几乎掉光了叶子的银杏树，在路边的树坑里排排站着。

灰色的小型越野车，在水泥地上画了半个弧，碾过零星几片枯叶，潇洒开出了大院大门。

烤鱼店里的宋淼，还在和室友一起，一筷子一筷子吃着烤鱼。

娜娜知道了她晚上的约饭，好心提醒着问她：“你要不要赶紧吃完回去收拾一下？”

宋淼咬着插在凉茶罐里的吸管，蹙着眉尖，迟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待会儿回去再说吧。”

她其实也犹豫得很。

他说不必准备，她也就怕弄得刻意，会被他瞧出来了多想。

可又担心真就这么轻简随意地去了，万一是什么正经八百的场合，少不了连带着时同学一起丢人。

可她连要去见什么人也不知道。

穿什么，怎么穿，眉毛要描得是浓是淡，一步步想来都是问题。

……所以还是算了。

还是把眼前的剩余美食，好好享受完再说吧。

宋淼一面咔哧咔哧嚼着脆生生的莴笋片，一面平复着自己的选择性困难。

终于还是坐在那儿，和娜娜一起，你一口我一口的，结束了整场战斗。

两人结了账，从店里推门出来。

走在前面的娜娜，刚把手揣进风衣外套，走出没几步远，就脚下一顿，停在了宽敞的人行道上。

宋淼在后面拿着手机看表，没留意前面的动静，差点闷声撞在她身上。

“？”

她顿了脚，抬头看她。

她的室友却正眯着眼，迎着下午仍有些晃眼的阳光，朝两条车道宽的辅路对面抬了抬下巴：“那人，是来找你的吧？”

她目光所及，刚才还倚在对面车边的高个男人，已经一边留意着来往车辆，一边抬脚向她们这边走来。

利落的短发，矫捷的身形，加上几乎没离开过她们这边的视线。

完全就是自家室友口中描述的那个我军现役制服帅哥无疑了。

宋淼早随了她的目光，也瞧见了刚穿过马路，一脚踩上人行道地砖的时同学。

……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

她呆呆愣了一下神，刚想点头回应室友的提问。

还沾着一身烤鱼味道的室友，就倏地凑近在她脸边，有一点专业品鉴的口气：“这就是你那个梦吧。长得确实挺帅的。”

“……”

她声音不大，却也没刻意压低调门。

尚在几步开外的可疑听众，只是一手抄着口袋，嘴角噙着一点笑，微低了头往这边走。

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到。

宋淼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没事少学人家装什么文艺腔，一边就近给室友丢去一个“拜托求放过”的诚恳眼神。

室友笑眯眯地坦然受之。

转眼间，时同学就走到了跟前。

目光与宋淼浅浅一碰，算是打过了今天见面的第一个招呼。

宋淼周到地给两人做介绍：“这是……我朋友时川，这是我室友孙雨娜。”

被介绍的两个，客气地相□□头，打了招呼：

“你好。”

“你好。”

他身上，依旧是昨天那件黑色的防风外套。

幅度不大的点头，带动衣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宋淼还是没忍住，转头问他：“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她还以为她们结束得够早，就是老天给她的暗示，暗示她可以利用这点时间，赶着回去换件衣服什么的。

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时同学就站在她身边，被太阳拉出的影子，正好笼在她身上。

多出来的一圈，落在脚边，压着她的影子。

一样的深浅浓淡，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他偏过脸来，借着近在咫尺的高度差，居高临下朝她一笑：“来的时候路上没堵车，开得挺顺的。”

所以车速就快了些，着急着来领人。

“啊，这样啊。”宋淼被他看的垂了下眼，“我还想回去换件衣服收拾一下呢。”

她身上，还是昨天那件米白色的薄帽衫。

因为是暖和的下午，外面也换成了件稍薄些的暖黄色外套。

昨天的牛仔裤，昨天的休闲鞋，完全就是随便穿出来吃个便饭的行头。

加上刚刚在烤鱼店里，沾了一身烟熏火燎的调料味。

刚才还不觉得什么。

现下往专程赶来接她的时同学面前一站，就忽然生出那么点自我嫌弃。

……不过幸好，昨天她还是因为吹了一天的风，把头发洗了。

不然，就真的要彻底的自我嫌弃了。

身边人的注意，却好像不全在她的衣着上。

一双墨黑的眉眼，扫过她随意挽起的头发，和披落在肩上的微卷的发梢，最后落在她因为吃了点辣而湿润嫣红的嘴唇上。

颌下的喉结，不自觉地动了下。

末了，却只是抬眼瞧定她，淡淡应了句：“不用，这样就挺好。”

挺好……么？

宋淼没能完全感同身受，却因了对方诚恳直视的眼神，稍稍平复了些自我嫌弃。

可随即又想起什么：“可我包也没拿。”

她说着，摊开手，给他看手里仅有的钥匙和手机。

浅灰的钥匙圈套在食指上，串着钥匙门禁，和一只扁扁的龙猫钥匙扣。

跟挂在那只旧手机上的差不多大。

她是真的喜欢老爷子电影里的这只萌物。

少校视线下移，在她摊开的两只手上逡巡了个来回。

又抬起眼来，笑笑地瞅她：“那正好，省得丢。”

从小到大只丢过那么一次包的宋淼：“……”

这人，故意的吧。

眉梢眼角写着的，怕不都是嘲笑。

她没好气白他。

她身边的娜娜，却一直没走，只饶有兴味地从旁观察另一边的男人。

她一开始原本打算识相先走的。

可到底有点职业病发作，就着这人盯住自家室友不肯放松的眼神，忽然就有了种留下来多吃上两口瓜的冲动。

这人确实生得不错。

个高腿长，模样硬朗，眉眼间却还留着点将褪未褪的少年气，沉稳里还透着点骄傲张扬。

刚刚好的成熟味道。

啧啧，要是家里人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也能有这个水准……

咳，等一下，好像思路有点跑偏。

这小妮子说的没错，她这个“朋友”着实“挺帅的”。

可她没说对的是，她的这个梦啊，好像还有些缠缠绵绵的，有那么点未完待续的尾巴。

要说这人也是。

就身边这毫不掩饰黏着她的灼人目光，她竟然会觉得自己大梦已醒，了无念想。

真是……标准的迷之当局者。

……也不知被苗律带出来的那点机灵劲儿都哪去了。

终于，盯着人看的那一位，抬腕看了看表：“吃饭约的是五点半，我们现在过去刚好。”

说着，让过半边身子，朝路对面的车子歪了歪头。

言下之意，你人这就跟我走吧，别麻烦想着回去一趟了。

另一边吃瓜的，也觉得自己这餐后水果吃得差不多了。

很有眼力见儿地同室友打了招呼，又对企图拐走室友的帅哥颔了下首：“那你们吃饭去吧，我就先回去了。”

原本还想贴心添一句“晚上早点回来”什么的。

可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中国好室友什么的，还是改日再当吧。

今天这一回，她宁愿晚上睡觉前都见不着自家室友回来。

被丢下的宋淼，只觉得室友笑得有些暧昧。

以为她是惦记自己那点文艺腔，没工夫，也没觉悟，顺着她那旁观者的思路细想。

放弃了挣扎的她，辞别了室友，老老实实跟着时同学，沿着他来时的方向，不紧不慢往路对面走。

他腿长，走得却不快。

她小跑两步，越过他脚下的影子，并肩走到他身侧。

紧挨着小区的路上，人和车都不算多。

可毕竟是周末，还是有欢实的自行车私家车来往经过。

宋淼迈下人行道前，自然左右留意了路况，确定这一脚迈得安全。

可一脚跨出去，还是被一只手在身前拦了下。

像是怕她一不小心，直愣愣冲到路中间似的。

有些多心的体贴周到。

一辆大爷骑着的老旧自行车，哗啦啦地响着，从他们面前缓缓经过。

“……”

宋淼无奈，再抬脚时，脚下只得又缓上半步。

于是，她又一半身子落回了他身侧的影子里。

……这奇怪的被保护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