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里面请。”

走廊最深处的一扇包间门, 被长裙小姐姐费力拉开。

小丫鬟宋淼跟在时大少爷身后往里走，竟有那么点跟着苗律去见合伙人面试的紧张。

她下意识挺了挺腰背。

脚底下，却又往自家少爷身边靠了靠。

包间里灯火通明。

两扇水墨拉门, 隔开的里间圆桌, 边上还空无一人。

外间的长几茶座, 倒是围着四五人在座。

空气里, 有热茶的香气。

也有些许轻松说笑后的余韵。

没有眉头紧皱的正经严肃, 更没有强行应酬的夸张喧嚷。

反正就是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座位里的三男两女，谈笑着，刚把聊着的上一句话头收尾。

听见门口响动, 一个两个闲闲转过头来。

瞧见时大少爷带着人进来，也并不着急起身相迎, 只是熟稔地笑着招呼：

“哟, 来了？”

“哎呦, 你可来了。没想到你会是最后一个到的。”

被招呼的时大少爷，也闲闲笑着, 点头应承：“嗯，刚到，就是去接了个人。”

只有坐在最外侧的，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小些的大男生，推开椅子, 站起身来, 客气地往旁边让了让, 像是要给两人腾出位置。

他身上穿着的, 还是一身脱了外套的军装常服。衬衫的风纪扣松开着, 袖口也随意地挽到肘间。

看向时大少爷的目光却是清透发亮，低声叫了句：“川哥。”

“嗯。”时大少爷也瞧见了他身上的制服, 冲男生点头笑了下，“今天请假出来的？”

男生老实点头：“嗯。”

末了，还冲宋淼轻轻点头笑了下。

却因为尚不认识的陌生，似乎还不知怎样开口称呼。

他个高腿长，身形匀称，虽然没有身边这人的个头高，却也衣服架子似的，撑起上浅下深的军绿制服。

跟某人当年在军校时军装在身的样子，还挺有那么点相似。

宋淼忍不住盯着人家多看了两眼。

谁知下一秒，肩上就是一紧。

不知何时从背后圈上她肩膀的手，稍一用力，就把她揽向自家少爷身边。

抱着外套的胳膊，手肘下意识抵上某人腰间。

侧脸还是撞进某人肩窝。

隔着纯棉的布料，触着一片结实的温度。

似是听到有人问了句：“这位是？”

时大少爷的声音就响在头顶：“你们应该见过吧？宋淼，以前在我们家住过的……”

“啊，我有印象。”短发蓝毛衣的小姐姐，把水葱样的手指轻轻一拍，冲两人笑眯眯叫道，“就是那个你老叫人家小水的小姑娘。还跟我们一起去坐过摩天轮的那个。”

时大少爷带笑点头：“没错，是她。”

宋淼似乎也想起什么，觉得眼前这小姐姐，忽然多了三分眼熟。

她口中的那次摩天轮之旅，她也记得。

还是她大梦未醒之前发生的事。

也是在只有两个人的餐桌上，她无意中说起G市中心公园的摩天轮。

她说，每周都坐公交从那边经过，却从来没机会真的去上面坐上一坐。

那时候课业紧，压力大，她自己又是个恋家的。

也就没想过要寻个周末留下来，就为了去玩上一玩。

她这话说的不甚有心，听她话的男生却忽然有了想法。

说是大院里有个朋友，再有半个月正好过生日，几个人也计划着去那边吃一顿玩一玩。

要是她想去的话，也可以捎上她一起。

宋淼听着心动，却又不想耽误了坐车回家。

G市一中管得不算太紧，高二加课也就是大小周。

他说的时间刚好是双休的周末，她还是计划着回家去的。

男生却并不觉得这是问题，接了她的话头，转眼就帮她想好了对策：“你背着书包跟我们去。带你去坐了摩天轮，就直接送你去车站。”

宋淼也觉得这法子好。

于是，那天的行程，就这么愉快得决定了。

她以为，他会因为有约，而像往常一样周末提前一天回家。

他却说，自己之后的两星期都有事要忙，不回家过周末。

为了方便联系，还翻出自己刚换下不久的旧手机，让她带在身上。

还把自己新换的号码给了她，让她有事也可以直接找他。

即便校纪校规管得再松，这种东西在学校里也是不受欢迎的。功能强大一点的智能机，更是明令禁止，不能出现在能被人瞧见的地方。

宋淼自己也就一直没有备着。

她原本想说，家里不是有电话么。

如果真要换地方改时间，用家里的电话告诉她就行。

再说，她又能有什么事需要找他的呢？

可手里捧着边角有些磨损划痕的旧手机，和与它一并塞过来的缠绕整齐的充电器，她又忽然不知说什么好了。

那种微妙的带着另一个人生活痕迹的陌生触感，就是诱惑着她，叫她没办法开口拒绝。

于是，它就这样成了她的囊中物。

被她调成了静音，安静得锁在卧室的抽屉里。

只有每天睡前会拿出来翻翻。

要等的，也只有他的消息。

那次的计划，其实并没什么变化。

她不大好意思发消息打扰他。

他发来的消息，也不过是提前三两天发来的确认，和一句“那就早点睡吧。”

他没说过要她瞒着时妈。

可她摇摆了一番，还是没选择坦白。

那个周末，她只说是要当天回家，就一早背着背包离开了大院。

他们就约在中心公园的门口见面。

连她一共八个人的小团体，有男有女，与她比，年纪都只大不小。

他们好像早就知道她的存在。

见了面，不但与她笑眯眯地招呼，有的还说看她眼熟，在大院里遇见过好几次。

并不认得什么人的宋淼，自然毫无印象。

只能全程站在男生身边，安静地笑得一脸无辜。

几个人听说了她早早想去坐摩天轮，大都没什么二话，帮她把背包存在公园入口的寄存处，就带着她去了那边排队。

几个人里，还有兴致比宋淼还高的。

说在别的城市坐过好几次，在自己家门口还是头一回。

只有一个叫小寒的长发姑娘，似乎对她打乱大家计划的行为颇有微词。

念叨着，中午的自助餐去晚了还要排队，下午的电影也有可能错过看好的场次。

说得宋淼有点不好意思。

还问带她来的男生，要不，让大家先去，他一个人留下来，陪她坐一圈摩天轮再走。

她原本想说，留她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玩也可以。

可话到嘴边，还是没忍住改了半句。

男生还没来得及说要不要答应，同行的另一个小姐姐，就挽着胳膊把小寒拽到了另一边。

还回头冲跟在后面的宋淼笑：“你别听她胡扯。她就是没吃早饭给饿的。”

“……”

宋淼记得，那个帮她解围的小姐姐，就是一头利落的短发。

只不过，那时候她的短发，是蓝绿色的挑染样子，脖颈上，还戴着一圈帅气的黑色颈链。一边耳骨上的小巧耳扣，也很简单亮眼。

大家都叫她娴子。

至于那个小寒姑娘。

最初的宋淼只以为，她是不习惯她这个陌生份子，突如其来地闯入他们的小团体。

后来，才在她总也不离男生左右的执着目光里，和时不时总要与男生扯上两句闲话的言谈里，觉出一点不同寻常却又似有灵犀的微妙感觉。

因为那感觉，她自己也有了许久了。

那天是个阴天。

空气里还有点尘霾的味道。

四人乘的吊舱，他们八个人正好分了两拨。

娴子和小寒姑娘，与宋淼他们同乘一厢，一道晃晃悠悠爬上了G市的制高点。

入眼的风景并不清晰明朗，还带着些夏日的暑热沉闷。

可那种在繁重的课业之余偷得半日空闲，与自己偷偷惦记的人一起登高远眺，与整座并未完全熟悉的城市遥遥相望的感觉，还是挺叫人印象深刻的。

男生全程话不多。

只时不时回答她两句关于“那是哪儿”的提问，偶尔寻求一下对面娴子姑娘的场外帮助，确定一下自己的答案不是误人子弟。

娴子姑娘也是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说起城市里的那些角角落落，似乎知道的比男生只多不少。

宋淼听着两人的简单问答，感觉得到他们之间那种与脚下这城市有关的确定的熟悉感。

那是种她与他所在的这城市之间，还没有过的微妙联系。

这或许也是，她后来选择回到这里的原因。

“娴子姐。”宋淼略迟疑地叫出记忆里的名字，还来不及纠正被某人带得重心不稳的站姿。

“呦，你还记得我。”早已是一头黑色短发的小姐姐，冲她挑了挑眉，挺开心的样子。

她身边，似是也有三分面熟的雅痞男人，也放下手里的青瓷茶海，抬头朝宋淼多打量了两眼。

带笑的目光，才又转回时少爷脸上：“你小子可以啊。到底是把人追到手了。”

“？！……”

努力想站回自己小跟班位置的宋淼，微笑的脸上，立刻多了几分尴尬的僵硬。

也不知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误会，到底应不应该立马解释清楚。

她想寻求一点自家少爷的暗示帮助。

来之前，是不是有些话还没有跟她说清楚？

可她这脖子还没转过半圈，那边刚刚还不知如何开口的制服大男生，像是终于得了确认似的，看着她，利落地补上了后半句的招呼：“嫂子。”

收获双倍误会的宋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