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了一半的弹簧门, 被人不怎么温柔地一把推开。

头顶的声控灯应声亮起。

握在手腕上的力道不轻不重，牵着人一路踏进这与世隔绝的昏黄。

避开一侧的消防栓，踩向向上的台阶口, 前面的少校回转身, 拉过手里的人, 抵在了清冷的白墙上。

一手撑着墙面, 一手的指腹擦过她脸上的泪痕。

下一秒, 就又揽过她的脖颈，欺身吻了上去。

柔软的触感。

比想象中更真实确切。

他只是轻轻含住。

然后确认似的，一下一下, 轻咬舔舐。

他的嘴里，是热茶的清香。

她的嘴里, 是果汁的甘甜, 还混着点绵延的酒气。

温热的气息交缠。

很快就把它们搅作一团。

抚在她后颈的手, 感觉到怀里的人，还有一点无所适从的紧绷。

一双手攀在他腰间, 虚虚扯着衣襟。

似乎是不知道该更肆无忌惮地抱住他，还是该更适可而止地推开他。

被动又生涩的回应。

在他的裹挟间，挤压出一点气音的喘息。

羽毛似的，刮着他的耳膜，也刮得他越发心痒难耐。

这种事, 他其实也没什么经验。

轻狂些的中学时代, 有过的那么一个两个所谓女友, 亲密的程度也不过如此。

一些久远的青涩的过往。

远得好像和正在经历同样事情的自己不是一个人似的。

可正被他揉在怀里的人, 却好像并不如此。

就在不久之前, 在他还惦记着她的那几年里，她还有过一个举止亲密, 在学校的林荫小道上谈笑甚欢的师兄男友。

她说，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

可那一段不长的时间里，他们有没有过像他和她现在这样的时候……

烦躁的火苗，在心头须臾一跳。

刚被填满的一点贪念，瞬间又变得如无底洞一般。

护在她脑后的手，不受控制的，更重地向前压下。

舌尖也勾着她的唇，更深更沉地厮磨下去。

也是感觉到她背后墙壁的凉意。

他一面咬着她的嘴唇。

撑着墙面的手，垂到她腰间，半搂半抱着她，向上跨了一级台阶。

拉近的高度差，让他方便与她贴得更近。

意外的动作，也让她抓在他腰间的手，倏忽间攥得更紧。

下意识的依赖，叫他心情大悦。

又顺势把她揽得更紧。

忽而想起来时路上，在她睡着时，披在她身上的自己的外套。

那种想用自己的气息把她包裹其间的感觉，又与此时的所想不谋而合。

一点本能的占有欲。

叫他沾了，就不想放手。

后来，又让她一路抱着外套，进了茶室包间，出现在老潘们面前。

除了想让他们顺其自然地误会，剩下的，就是这点欲罢不能的小心思了。

当年，借口带她去坐摩天轮的约定，突发奇想，执意把自己的旧手机塞给她，大概也是这样的小心思作祟。

说自己那段时间有事，要待在学校不能回家，为了方便联系，才坚持要她收下。

其实不过是，担心自己那段时间回去得太过频繁，被自家妈嗅出什么不对味的不同寻常。

顺便找个借口，用他能想到的方式，拴一丝线头在她身上。

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一根线。

其中的一端，就牢牢捏在他手上。

曾经他以为，这样就能把她拴在手心。

又一度以为，这根线完全失了作用，他还是把她弄丢了。

可没想到……

头顶的声控灯忽然闪了一下，悄然熄灭。

浅淡的黑暗，眨眼而至。

怀里的人不安地挣动了一下。

他停了动作，低头看她。

里面走廊上的灯光，还长久地亮着，透过开了一半的门扇和玻璃照进来。

他的夜间视力很好。

在被灯光稀释过的黑暗里，能明白看得见她脸上的神情。

如梦方醒。

尚有些迷离地抬眼看他。

微喘的呼吸，眼神和嘴唇都有些湿漉漉的。

似乎没太明白他忽然离开的原因。

刚才那一下，或许只是对黑暗的反射反应。

并不是要推拒他的意思。

初尝餍食的少校，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垂眸瞧着怀里人懵懂的样子，心想算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忐忑中的得失未定已然过去。

作战计划里最难啃的那块骨头，也已被他叼在了嘴里。

至于余下的……

就一点一点慢慢啃好了。

如此想着，理应领着人转身离开。

可固执己见的目光，却灼灼的，始终离不开眼前人的一张白净小脸。

才被他吻过的微张的嘴唇，阴影里，依旧润泽有光。

那一双眼睛，也亮晶晶的。

似乎能看透他下落的视线，到底怀着怎样的不良鬼胎。

刚冷清下来的空气，又随着呼吸，一点点灼热起来。

原本就不宽敞的空间，也直觉更加逼仄。

莫名的，眼前忽然晃过初见她时的情景。

也是在这样并不敞亮的楼道拐角，也有这样明灭随意毫不应景的灯光，一场预料之中的碰面，却又有一点事发仓促的突然。

那是他上了军校的第二年，开学后大半个月第一次回家。

九月的秋夜，周五的晚上。

他一个人下了出租车，不慌不忙沿着大院里的银杏小道往家走。

因为刚参加完学校的活动，身上的常服还没换下。

又因为觉得热，且人在校外，天色也晚，便放心大胆地脱了外套拿在手上。

衬衣的领口袖口，也统统解开。

袖口翻折上来，露出微微出汗的手臂。

让清凉的夜风吹着，一点卸下约束的轻松惬意。

拐进自家的单元楼门，就听见楼上自上而下的轻巧脚步声。

还伴着塑料袋的轻响，和断断续续的细细哼唱。

熟悉的调子，能听出是部老电影的插曲。

听来是个声音清爽且五音齐全的姑娘。

邻居家这样的女孩也不少。

一时听不出是哪一个。

他也不甚在意，只大了步子往上走。

预计会在一楼阶梯的拐角处，与她短短地打个照面。

若是认识，也自当点头打声招呼。

大概是形同虚设的单元门一直开着，他进来得轻巧，没弄出什么声响。

楼上下来的那一位，似乎一点没意识到楼下男生的存在。

先是清脆响亮的一个巴掌，拍在楼道的□□墙壁上。

把一楼头顶的声控灯震得亮起。

接着，就步履轻盈地冲下来，一头撞进了刚拐过楼梯拐角的男生怀里。

哼唱声戛然而止。

塑料袋也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幸好男生反应敏捷，楼梯拐角又缓了点她前冲的势头。

他只是胸口闷闷挨了一下。

她也只是鼻子在他胸口撞了一下。

“啊，不好意思。”

女生向后跳开一步，忙不迭随口道歉。

身上一件轻薄的浅米色连帽外套，刚盖住耳根的柔软短发，还有点活动过度的凌乱。

竟然是张生面孔。

男生不自觉眯了眯眼。

却又很快反应过来。

斜了眼自家妈惯用的蓝色垃圾袋，和里面习惯最后塞进去的玻璃瓶易拉罐。

忽然就对眼前人的身份，有了八九不离十的猜测。

之前就听自家妈说起过，家里要住进来一个老同学家的小姑娘。

因为考上了他的母校G市一中，所以会在家里借住不短的时间。

想来，就是这姑娘了。

只不过，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

他知道，她周末就会回家去。

却忘了今天是周五，学校还有晚自习，即便是离开，也要等到第二天周六才可以。

既是借住在自己家里，又是母校的新生师妹。

两个他都已不常在的地方，却都有她常在的身影。

这样的缘分，想来也挺有意思。

一向对不相关的人人事事不多费心的男生，也不禁在原地站了站。

仗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地低头打量对方。

干净清爽的一张脸。

眉清目秀，还有一点大概是新生军训时留下的晒痕，很生动的样子。

似乎，也很合他的眼缘。

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打量，同样也换来对方肆无忌惮地观察。

借着暗黄的光线，那姑娘的目光，一路从他的领口肩头，直飘到他的腰间身侧。

最后，还在他手里抓着的常服外套上，悠悠转了一圈。

毫不掩饰的兴味盎然。

他也没躲，就那么一手拦腰拎着衣服，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一脸好脾气的任她看着。

他身形颀长，眉目清朗。

不错的外形条件，向来收到旁人的侧目打量都不曾少过。

尤其，有这身制服加身的时候。

少年人心里的那点自恋自负，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在军容镜前多站一站。

他初开始以为，她是在打量他这个人。

后来才发现，她一多半的注意，都是给他身上那身衣服的。

“……”

明明是在大院里时不常能见到的橄榄绿，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是会这么感兴趣。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制服控。

视这一身衣裳为心头好，只要见了就走不动道。

男生轻轻挑了挑眉。

本人被无视了的些微不爽，也稍稍得了点自我安慰。

或许她只是没猜到他是谁家的谁。

所以，只把他当这院里其他毫不相识的穿着制服的男女老少。

借着穿军装人都自知的一点与众不同，和对旁人目光的淡定纵容，她才这么无所畏惧地当面打量他……的衣服。

他轻咳一声。

她抬头看他。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并不记得她的名字。

可打算好的熟稔客套，并不准备放弃。

磕绊了一下，还是出声问她：“你……这是去丢垃圾？”

“？！”

被问话的姑娘一脸意外，全没想到会被搭话的样子。

“啊……是啊。”她愣怔着眨眼，草草点了下头。

末了，还冲他笑笑。

或是出于对在大院里出没的这身制服的信任。

即便是生人，也没在怕的。

男生看着她，也淡淡笑了下，没再多话。

扶在栏杆上的手，顺着重力松开，放下，身子也朝旁边一侧，给她让出个拐下楼的空间。

女生拎着手上垃圾，小心避过他的笔挺制服，一面面对面侧身而过，一面还不忘跟他见外地客气：

“……谢谢。”

头顶的声控灯适时熄灭。

他没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却闻见她身上带着点潮热的清甜味道。

某种一时想不起的花香。

大概是擦了的护手霜的味道。

他重了几分调门咳了一声。

她则依旧一巴掌拍在墙壁上。

熄掉的灯光再次亮起。

却不知是他们两个谁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