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去了G市一中附近的一家汤包店。

也是一家多年的老店了。

红底的招牌, 二层楼的门面。

大概是所有一中学生共同的回忆了。

他们也都在这里大啖过最招牌的汤包。

却从来没有一起来过。

熟悉的滚烫的汤水，配上一碟自由发挥酸辣适口的蘸料。

软弹百褶的包子皮儿，在筷子尖打着抖。

宋淼把垂在额前的头发别到耳后。

小心低头去咬筷子上的包子。

牙齿刚叼住包子的千层褶。

身旁的少校, 就突如其来地出了声：“回头把个人信息发给我, 我回了队里要打报告。”

“？”宋淼没明白, 叼着包子含混问, “什么报告？”

少校夹着手里的包子, 低下头前瞥了她一眼，神色平静泰然：“结婚报告。”

“？！……”

宋淼一口汤水差点烫了舌头。

拿过一旁的酸梅汁，狠狠灌了一口。

哭笑不得地看他：“那个……也太快了吧？”

两个人在一起, 也就刚过了二十四个小时。

怎么着就谈婚论嫁了。

还要跟组织书面汇报。

好像一说出口就天下皆知无从后悔了似的。

……尽管她也没想过要后悔。

可是……还是觉得太快了。

少校刚三两下将凉好的汤包塞进嘴里。

闻言，抬头盯紧她。

两颊的肌肉还一下一下动着。

像是要把她刚才的那句话, 一个字一个字嚼碎了, 好好品一品这其中有没有藏着什么难以察觉的小心思。

“你不会是要反悔吧？”他眯了眼问她。

“……怎么可能？”她第一时间反驳。

她倒是还害怕他反悔呢。

可看着少校似是满意了的表情, 又小声嘟囔一句：“就是觉得太快了。”

“这还快？”少校敛着眉目笑，“你也不是没看见, 昨天他们还在群里嘲笑我动作太慢来着。”

“……”

原来，还记得这一出呢。

结果自然是老老实实答应。

这种已成定局的好事，快一点就让它快一点吧。

吃过饭，两个人一起逛去母校附近遛弯。

同路的，还有不少刚刚同店吃饭的在校学生。

校园里亮着路灯。

隔着不高的围栏院墙, 能看见教学楼里一层层灯火通明。

靠近正门的花坛边, 有并排而立的宣传栏。

上面贴的是, 上年毕业生的高考成绩及录取情况。

一条条, 一栏栏, 英雄榜似的。

一挂就是一整年。

宋淼握着少校牵她的手晃了晃。

隔空指着那一片隐在树影里的宣传栏，笑眯眯道：“我在那上面见过你的名字。”

少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 也朝那边望了一眼。

略一想，就觉出了疑问：“你来上学的时候，我都毕业一年了。那张榜也早就被换了吧？”

宋淼依旧笑眯眯，点头：“我来的时候确实已经换了。不过我看见你的名字，是在来参加特招考试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是个初中生。

他就已经是高中毕业了大半年的军校生了。

那天，她趁着午饭后到下午开考前的短暂空闲，在学校里四处乱逛。

因为校内考点，不允许陪考的家长入内，校园里，净是像她一样背着拿着考试用具，等待开场的学生。

大家的好奇，自然被这宣传栏上的英雄榜吸引。

一个个纷纷聚到近前，仰着头细细围观。

宋淼也挤挤挨挨凑过去，想看看这厉害的省重点到底有多厉害。

也因为听自家妈说起，有老同学家的高材生儿子，去年刚考上军校。

虽说是子弟，可分数好像也不低。

她想不起他的名字。

只隐约记得好像是姓石，姓时，还是姓史。

前面一个个高的考生，往旁边挪了一步。

正好给她腾出近前一步的空间。

她一边挪步上前，一边顺着那白底黑字的榜单，挨个数着上一年的江湖英雄。

按着高考成绩排的次序。

她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似乎可以认作相识的男生名字。

时川。

录取院校是军校。

应该就是他没错了。

再瞅瞅他的考试分数。

也是够得上前几名大学的录取线之列。

好像，还真挺厉害的。

正日日于考试排名中打转的宋小同学，自然对此一目了然。

加上十五六岁的年纪，容易对江湖牛人产生的一点点遥遥敬仰。

时川。

她算是把这个名字记下了。

转头离开时，又忽地念头一动。

时川。

石穿。

水滴石穿。

和她一个水两个水三个水的名字，是不是有那么点隐隐的小机缘。

想完，自己都觉得好笑。

怕是上午的语文试卷做得太投入了。

什么字形字义，语音成语，都还在脑子里转来转去。

见了什么，都能转出点奇奇怪怪异想天开。

于是，甩甩脑袋，把这怪念头甩出十万八千里开外。

继续进场，参加下午结局未定的考试。

不曾想，那一念闪过的机缘，最后竟真的成了现实。

虽然，似乎时间有些久。

不过，她也并不嫌晚。

少校听着她简单的回想讲述。

一直攥着她的手，浅淡笑着。

关于这幼稚的谐音联想，其实，他也曾一念间有过。

自己也觉得可笑。

却还是有意无意的，把对她的称呼改口作了“宋小水”。

亲昵的，也是有私心的。

而且……

“我也来看过你们那一届的榜单。”他告诉她说。

“？！”听说的人很惊讶，“什么时候？”

他看她，很有些意味深长地笑：“就是我醉完酒归队的那天。”

“……”

和她毫不自知的隐约憧憬不一样。

他的心情，却是低落到了极点。

面对宣传栏里她的名字，和那所他刚刚默默去过却无功而返的大学。

他是下了决心，不再主动与她联系的。

能一毕业就把自己扔进特战队的人，也没什么是他狠心放不下做不到的。

断了联系的这几年，他照样吃饭，睡觉，训练，演习，出任务。

过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

可到底还是记性太好。

以前的事，总时不时跑出来扰他。

细细碎碎的。

都是些或许除了他就没再有人记得的片段。

甚至，还忍不住去想，要是他在任务里磕了碰了回不来了，是不是也该托人知会她一声。

不考虑妥与不妥，就只是一句简单的知会。

不知道她会是怎样的反应。

会不会如他所愿，生出一点后知后觉的后悔。

这样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自然是想过就算了。

自己也觉得无聊。

可还是挑动了再去找她的念头。

关注着她的社交账号，也一直都未取消。

只是，终于还是没发现她分手的消息。

所以，他这不能称之为等待的等待，也就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嗯不，是现在的二十四小时前。

又或许，是更早的四十八小时前，五十六小时前。

因为那一通手机正好在身边时接到的电话。

也因为那只他以为丢掉了却一直都还被她留着的古旧手机。

七年了。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终究还是把这个圆圆上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满足了。

他开车送她回去。

经过G市老城区最大的一家购物广场。

霓虹闪烁的外墙上，大幅的珠宝海报，特立独行地泛着冷清的白光。

女模特在海报上优雅地曲着胳膊，冲路过的行人侧目微笑。

颈间腕上的品牌首饰，夜色里，也依旧熠熠闪光。

少校只远远看了一眼，就放缓了车速，把车子驶向了紧挨的路边停车位。

副驾驶座上的宋小同学，不明所以。

转头望见最近的连锁面包店，还问他：“你是要买面包么？”

以为他一顿晚饭，两笼汤包都没吃饱，还打算临时加个餐。

“刚好，我也买点拿来当早餐。”

少校淡笑着看她一眼，也不答话。

只磨着方向盘，潇洒地停车入线。

然后，解了身上的安全带，领着她前后脚下车。

她瞧他笑得高深莫测，别有深意。

也因此，在被牵着与面包店擦肩而过的时候，也就没那么意外惊讶了。

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直到被带进了还未打烊的珠宝首饰店。

柜台里，是各样熠熠反光的金属矿石。

柜台后，是一二笑容可掬的导购小姐。

宋小同学咬着嘴唇，一脸微囧。

刚才还是满脑子软乎乎的吐司面包，一转眼就变成了硬邦邦的金属石头。

这对比……

而且……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她琢磨着，拽了拽少校的胳膊：“要不……咱们过两天再来吧？”

来日方长。

也不急于这一时。

少校看她，笑里却多了点无奈：“过两天，我就归队了。”

“……”

见她眉梢一抖，一张小脸也有些垮了，竟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

只是抬手，在她脸上安抚似的捏了捏。

接着把想说的话说完：“所以总要买点什么，把人栓了，我才能放心一点。”

若不是这倏忽而起的念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原来也这么没有安全感。

最后，两个人挑了一对素净的指环。

没有多余的装饰，很经典的款式。

还没出店门，两个人就拉了手来，一人一只给对方套上。

直接圈在无名指上，一点也不讲究什么婚前婚后。

看得柜台后的导购妹子一脸羡慕憧憬：“你们感情真好。在一起很久了吧？”

很肯定的语气。

似乎没想过会得到否定答案。

两人也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一天而已，却又长到七年。

久与不久，都已是过去，倒也不值得费心在意。

只是以后，岁月悠长，他们真的还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