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淼一只脚刚迈进食堂。

就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

当年也是在大院食堂里蹭过饭的。

也不是没在吃饭的地方, 遇见过刚性十足的军绿迷彩色。

可眼前，这百十来口的大老爷们，满满当当坐了一屋。

听闻门口的动静。

侦到了敌情似的, 全都齐刷刷转头朝这边望。

一个个拿着筷子, 鼓着腮帮。

全然正在进食的模样。

却除了碗筷磕碰咀嚼吞咽, 就几乎没了多余的声响。

是习惯到骨子里的安静专注, 训练有素。

宋淼一个吃着饭都要练嘴皮子的小律师。

即使有过心理准备, 也还是被这阵仗结结实实地惊了一回。

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打个招呼。

以证明自己心理素质过硬，根本没在怕的。

食堂里，反射弧显然比她灵敏得多的那一群, 就先她一步有了反应。

坐在里侧长桌边的罗大灰狼，甚是高调地咳了一嗓子。

给满食堂的远近战友, 简单做了场外介绍：

“咳, 这位是我们队时川的家属。头一回来, 请大家多多关照。”

其实不用他多说。

大家端看一旁领着人进来的少校，也就对这姑娘的归属来历, 猜得个八九不离十。

对于这样新晋的军属。

大家自然是欢迎的。

一个个线条粗粝的大老爷们儿。

望过来的目光，也是明显放缓放轻了的。

昨晚见过一面的三中队长，也挺热情地号召大家：

“来，大家伙儿给呱唧呱唧，欢迎一下。”

于是, 众人真的放下筷子, 噼里啪啦鼓起掌来。

鼓得没见过世面的宋小同学, 紧张着腮边肌肉, 笑得一脸装巧卖乖。

还抽空扒拉了两下顶在脑袋上的头发。

扯了扯一路走来弄皱了的短羽绒服衣角。

忽然就想起一个在理工大读书的高中女同学说过的：

“在我们学校这种男生太多的地方, 女生啊，就不只是稀罕了。那活脱脱就是外星人啊。”

“……”

所以, 她现在是也享受到了外星人的待遇么。

不过，这待遇倒也低调友好。

叫人自有一种被接纳了的温暖。

掌声很快平息。

大家继续埋头吃饭。

外星人宋淼，也被少校带着，绕到二中队并排坐着的长桌边落座。

和昨晚相比，今日卸了妆的二中队战友们，也明显亲切好认了许多。

怕两个人来晚了，抢不到可口的糖醋小排和红烧狮子头。

就干脆帮忙，先把饭打好了，摆在桌上。

大概也是队友久了。

对各自的口味饭量知之甚详。

结结实实满满当当，盛了两只餐盘的三菜一汤，米饭足量。

看手法，出手的时候是一点没带犹豫的。

宋淼端端正正坐在还没坐热的板凳上。

瞅着眼前从菜式到饭量都没什么差别的两只餐盘，简短地思考了一下人生。

然后决定实话实说。

把自己的真实实力老实交代：

“那个……饭太多了，我吃不完。”

少校了然。

看了眼自己也尚满的餐盘，便交代她：“你先吃吧，剩下的拨给我。”

宋淼不放心。

问他：“你能吃完么？别最后浪费了。”

少校又多余看她一眼。

对她如此不了解自己的真实实力，表示了些许不满。

“……”

宋小同学赶紧拿起筷子，乖乖点头，“嗯好，我先吃。”

一旁帮忙打饭的大眼睛战友，因此遭到了大家的联合嘲笑：

“都跟你说了，人姑娘家胃口小，吃不了那么多。”

“算了算了，猴子他年纪小，没谈过女朋友。经验不足，情有可原。”

“……”

宋淼不是没见识过时家父子，在自家饭桌上的风卷残云横扫千军。

可一时四方八面都是这样的吃法。

那动静节奏，还是让她跟着也狼吞虎咽了一回。

可到底还是来得晚了，又速度不济，被堪堪剩在了最后。

罗大灰狼临走前，还不忘拍拍少校叮嘱他：

“待会儿吃完了，带人去我那儿一趟。”

见两人都是一脸不知犯了什么错就要被老师请到办公室喝茶的表情。

无奈地朝宋淼那边扬了下下巴，解释道：

“我要跟她聊聊你们结婚报告的事。”

说着，又压着眉毛，冲少校哼笑了一声：

“你不会以为，我让你把人接来，就是为了陪你过个周末的吧？”

“……”

少校脸上的表情证明，他心里其实……就是这么想的。

然后，不出意料的。

他在自家队长脸上看到了那种久违了的淡淡嘲讽。

那种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呵，你小子真是太天真了”的有意嘲弄。

是当年身为新兵，参加选拔特训时，总能把他撩得心浮气躁濒临炸毛的难忘回忆。

他的难忘回忆，又在他眼前停了两秒。

还好心为他的无知寻了个台阶：

“算了，毕竟你也没结过几次婚，不知道情有可原。”

确实还是头一遭的少校：“……”

有了如此明确指示。

两个人吃完饭，自然老老实实依言去了罗大灰狼那里报到。

会面是在他和宋淼之间一对一进行的。

闲话了几句家常，话题就很快切入正轨。

其中就包括，有关军婚的法规种种。

宋淼听着罗大灰狼一边挺认真的宣说，一边还加重了语气跟她强调重点。

忍不住好意提醒：

“……罗队长，我就是学法律的。”

所以，不用讲的这么细致入微。

罗大灰狼也乐了：

“呵，我都差点忘了。那咱们就长话短说。”

“嗯。”宋淼笑着点头。

心想，其实也可以不用说的。

这些七七八八的权利义务，早个把月前，她就职业病上身的，条条款款浏览了个遍。

其中关于是不是被胁迫，非自愿的说法。

还把她自己逗得一乐。

说起来，要是他们两个中的其中一个，当年能有一点这样霸道总裁属性的非凡魄力。

这几年来的光阴岁月，也不至于如此蹉跎错过。

眼前的罗中队长，也已长话短说到了结尾。

“没什么问题，就在这上签个字吧。”

他说着，把拔了笔帽的黑色签字笔，掉了头递到宋淼这边。

气氛还挺认真郑重。

隔着厚重的办公桌，宋淼接过递来的签字笔。

提笔落款前，还是垂首在前面的文字上浏览了一遍。

没办法，谁叫她是个律师呢。

改不掉的一点职业病习惯。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标准格式的打印文件。

连前面那部分，有两人名字出现的提请内容，也是标准规范的报告用语。

从头到尾的严肃。

也从头到尾的认真。

不知是有所误会，还是随口拿她逗趣。

坐在对面的罗中队长，含义莫名地轻笑了一声：“现在要是后悔，还来得及。”

“……”

宋淼抬头，看了对面目光炯炯的男人一眼。

手上依旧不紧不慢。

嘴上的反驳，却是张口就来，毫不含糊：

“都等了这好几年了，要后悔早后悔了。也不会等到这会儿临阵脱逃。”

一边说着，一边在报告最后的空白处，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有种真正把少校盖上自家印戳的成就感。

对面的男人，看着她的动作。

闻言也努着嘴，放缓了目光笑起来：

“那小子把这报告给我的时候，我也一样问过他。你猜他怎么说的？”

宋淼摇摇头。

表情很配合的依旧好奇着。

问话的男人敛了下目光。

像在回忆当时少校的反应。

然后，学着回想起的某人的样子，一本正经复述那天听到的话：

“他说，这都好几年了，一直都后悔着。所以，我要是再不赶紧把报告收下，他这块心病就还得继续下去，没得好了。”

宋淼听得愣了半天。

都忘了把签好字的报告递还回去。

她不知道这话有没有经过转述人的再加工。

不知道其中的每个字，是不是都出自少校之口，表达他的原本心意。

可即便笼统听过并不细想。

这其中的真情坦然毫不躲闪，也足够叫人听得心思飘飘，不知该如何回转。

“啧，你是不是也被酸到了？”

罗大灰狼明摆着揣着明白装糊涂，假装没看见对面小姑娘脸上明显被感动了的可疑羞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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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伸过手来，取走了小姑娘跟前的纸笔，一边还自顾自摇着头：

“你都不知道，当时我那个嘴里呀，大牙都快被他酸掉了……行了，我这儿没别的事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

少校下午还有训练。

一直到晚上吃过饭，才得空把人带着，一起去小五山上走走。

天早早就黑了。

山间的夜风，刮起来也冷嗖嗖的。

宋淼听了少校的叮嘱，临上山前，用带来的帽子围巾，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可还是忘了带一双手套同来。

夜里爬山，路况也生，多少需要伸手摸索，保持平衡。

不方便总把两只手揣在口袋里。

所以没走出多远，手背指尖就已被风吹得阵阵发凉。

她倒也不觉得怎样。

就那么一直前后脚跟着少校，沿着被踩平的山路，闷头往山顶上走。

还是少校笑她人小腿短走得太慢，回过头来拉她的手。

才发现她的一双小手，只有掌心里是一片热乎的。

“你手怎么这么凉？”

少校皱着眉瞧她。

干脆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

把她两只手一并攥了，暖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上路。

只是这一回，握着她的一只手，就一直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