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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禽记

作者:元悟空 | 分类:现言 | 字数:21.4万

13.锦瑟无端意凝结

书名:珍禽记 作者:元悟空 字数:6743 更新时间:2024-10-11 13:46:57

在羽飞养伤的两个月里,万华园依然得日日开锣。白玉珀固然亲自去照应了几天,但终因年事渐高,懒于后台琐事,于是就吩咐大徒弟承鹤暂时料理。承鹤辈份最长,又工老生,自然有他的威信,接管之后,把班子料理得极有头绪,每周末循例加戏,依然按戏的戏目来排,上“关戏”有《华容道》、《古城会》和《活捉潘璋》等等。

承鹤有戏底,上红生也能压住场,虽是不及师弟羽飞一登台就满堂彩,倒也是个名角儿的唱做。在万华园唱了两个月下来,就有人喊他“余老板”,对这类称呼,承鹤一概不理,最后总要责备一句“上头有师父,师父不压台还有个小白老板,我论不上这档,老规矩,叫大师哥。”

月底要分戏份银子,按当年和郭经理的拆帐老模式,前后台三七拆帐,前七后三。这个月承鹤是头牌,所以得后台中四成。这个月满座,上个月一样是盛势,郭经理把戏份送到之后,承鹤忽然看出蹊跷来了。

上个月是一千五百银元,这个月还不足一千,承鹤又一想,记得上上个月羽飞在的时候,是两千六,何以一个月一个月地少下来?

本来这种事用不着问,老江湖自然知道。承鹤唱了十来年的戏,自然更明白,一股怒气腾起来又强压下去,想了想,转身往外走。

承鹤刚到万华园的后门口,就见一位飘逸少年拾级而上,双手一拱道:“大师哥!”

承鹤见是羽飞,便说:“好了吗?”

“好了。”羽飞看着承鹤,觉得不大对,问道:“大师哥,有事?”

“你来得正好。”承鹤说:“我也不想惊动师父,郭经理不够本份,哪能让人服气?”便把戏份之事说了一遍。

“是你一个人的戏份不足,还是大伙儿的戏份都不足?”羽飞问。

“大伙儿的也短了点,还不太多。”承鹤低声道:“要扣就扣角儿的,拣大头呀,这你总明白。”

羽飞点了点头,说:“我带班的时候,问过郭经理,他说前台开支大,银行利息重,看白戏的人多。”

“他蒙谁呢?”承鹤皱起眉道:“可是签了年约,又不能找别的戏园。看来只能和他对付着。”

羽飞往四周一看,见无杂人,就说:“好办!咱们跟他‘泡戏’!”

“好法子呀!给他‘泡’够!就是,”承鹤叹了口气,“要委屈看戏的人了。”

“包涵一点吧,总得顾此失彼,将来再唱几台好的陪给人家,还不行吗?”

“那就这么办吧。”承鹤吐了口气,在羽飞肩上一拍,就往阶下走,才一举步,忽然道:“羽飞,石副司令打南边回来了,昨天看了戏以后,亲自到后台去请点莺,还说要请你带着点莺到司令府去,我看这个人,不是正道上的。”

“你放心,大师哥。”羽飞停了一会儿,说:“我有分寸。”

这时承鹤便用手提了袍子的前幅,顺着台阶下去了,到了台阶中段,一转眼忽然看到了一处。

万华园后门傍依昆明湖,这正是春仲时节,一池春水都碧醒了,微风里真象忐忑的心胸,岸柳初青,千丝万缕犹若飘雨乱织,这柳堤下正立着一位妙龄女子,及地的浅红底长旗袍,绣着淡雅的小玉兰花,外面罩一件灰鼠皮的短大衣,两手拢在一只灰鼠皮的手筒里,承鹤一见她靛青的短发和一条同衣色的细缎发带,就认出这女子来了,是徐总统的掌上明珠徐茗冷小姐。看那样子,似乎站了有段时间了,分明是在等人。

承鹤回头一看,见羽飞尚未走远,便唤了一声,见羽飞回过身来,承鹤用手往湖畔一指,就下了台阶先走了。

羽飞在那台阶的上面看见茗冷,刚要走过去,却又犹豫起来,似乎时隔两月,平地生出一丝生疏来了,但说是“生疏”,似乎又不确,或是与赛燕之事有所牵绊,但赛燕又与徐小姐何干?茗冷只是朋友而已,如何忽然记起赛燕来?再一想,原来是赛燕往日,亦常在这万华园的长阶上等,唯一不同处,是一个站得远,一个站得近。

茗冷见羽飞立在那里不动,也不迎上去,仍是静静站着,也不开口,只是忽然微微地一笑。

羽飞见她这种反应,倒是不能就这么走开了事,若是就这么走了,反而有些没有道理,左右总是朋友,有“交情”二字在。

茗冷见羽飞过来了,便含笑道:“我的印章好吗?”

“从来不知道徐小姐有此暗才,我还真吃了一惊。”羽飞将近湖提之时,茗冷轻轻地掉转身,绕过第一棵新柳往前走,口里答道:“吃了一惊?是太坏还是太好呢?”

羽飞跟在她身后走过去,说道:“我不惯赞人,徐小姐总该明白我的意思。”

茗冷慢慢地向前走,并无停下来的意思,一边走一边说:“我也不惯叫人叫我‘徐小姐’,你也该明白我的意思。”

这当然是让羽飞喊她的名字,但是喊她的名字,总该有一句说的话接下去,听来才自然,羽飞想找一句话,竟是找不出来,就在这沉吟之间,竟然冷了场。茗冷反而是先开口道:“克沉,你一病就是两个多月,外间的事,有没有听说?”

“不是石副司令回京了吗?”

“这人是天下第一号不讲理的祖宗,年轻得势,横得目中无人。本来我是不大理会他的,可是昨儿他到我家里吃饭,席上和我父亲提到要娶一房小的回家,还请我母亲届时到司令府去赴宴。我听他说,就是你们班子里的那个唱青衣的小姑娘,叫梅点莺的,很柔美的那一个。我就忍不住插了一手。”茗冷略昂了昂头,手从皮筒里抽出来,打了一根柳枝一下,说道:“我跟石副司令说:小姑娘是很好看,但有不足之症,况且命硬克夫,妨夫,娶回家来,怕宅子不太平,副司令先是不信,后来禁不住我和母亲的解劝,吓得再不敢提了。我是想,这副司令不是好人家,好好的女孩子,干嘛非嫁给他?!又是做小,将来有的罪受。所以这一门亲事,算是我给拧断了。”茗冷回眸一笑,停住步子道:“我是不是冒失了一点?你们那位小姑娘,不会怨我吧?”

羽飞听她这么一说,一阵轻松,说道:“那位小姑娘为这件事,足足担心了三年,这一下可好了,何止是她要言谢,我也要先谢徐小姐和总统夫人。”

“怎么又叫我‘徐小姐’?改不过口来了?我就不信!”茗冷信步走到石凳旁边,坐了下去,抬起头看看羽飞笑道:“你别谢我。不过你还真得谢谢我母亲,她要是不带着我去听戏,我还真不知道京城有这么一位好角色。怎么样?哪天有空,去我家里坐一坐。我恐怕我母亲,早就想和你聊一聊呢!”

“那我就拣个日子,带点莺一起到府上致谢。”

“对了,带那小姑娘一起,我母亲就喜欢她的<苏三起解>。我看,下个礼拜四就很好,怎么样?小白老板尊驾方便么?”

羽飞被她的神态逗得想笑,说“自然方便。就下星期四吧。”

“小白老板……”

“不敢。徐小姐……”

“不敢!”茗冷皱起眉,又气双无可奈何地一笑:“什么‘徐小姐’?!”

“好!茗冷,你也别叫我‘小白老板’。”

“礼尚往来嘛。你再叫‘徐小姐’,我就喊你‘小白老板’,”

茗冷既是坐在石凳上,就矮了许多。羽飞从上面望下去,正看到她黑得发蓝的发顶,非常纯顺的黑色里,一横细细的花缎带,如虹桥也似,斜栖一枚精巧的淡红色蝴蝶结,那淡红红得很妙,十分新鲜雅丽,恰好这蝴蝶结的上方一寸之处,便是几绺长短不一的柳枝,青中有嫩黄,映着那一顷湖水的鳞光,幽静极了。象是一枝垂柳戏蝶,又象是小蝶引着垂柳往女子的秀发上够,那情形别致而幽雅,写画不出的一类素艳情趣。

羽飞看在眼里,居然脑中发懵,那莫名其妙的心潮又来袭。偏巧茗冷侧着脸儿对他一瞟,刚好把他这不尴不尬的态度尽收眼底,也不说话,倒大方的将头扭过来,迎住他的眼睛只是笑,聪颖清亮的一双明眸溜溜来转,把羽飞瞧了个心慌气短面色绯红,当下便失措起来。调转目光看着湖面,连话也不会说了。

每日午后,点莺总要把琴桌置在假山旁边,弹几个曲子。这是洪品霞的嘱咐,说练了一上午的戏,喉咙也乏了,筋骨也疲倦,应该在午后抚琴一曲,怡心养神,这种调养之法,比睡上一觉更有益处。

从前《黄帝内经》中,倡“三有”,谓“饮食有节,起居有常,劳作有序”推为防病之宝。与“三有”相对,有《道德经》的“三去”:去甚,去奢,去泰。说的是清心寡欲,心淳质朴的道理。点莺每想起这些话来,总觉得自己在背道而驰。成天的心绪不宁,自己都不明白在想什么,好在每日的练琴没有再懈怠,算是渐成习性,可是音律多情,一抚愁心,手在弦上,意属听者,弹比不弹更加恼人。

点莺的两手离了筝弦,先静坐了一会,告诫自己说,不可再分神了,要好好地弹上一个曲子。于是再用指尖挑弦,“诤”然起音,从客地拨,抹,挑,拢,自琴弓往左,弦颤音发,不绝而出。点莺奏到酣处,不知为何,忽又想到,若是那假山边有那人在,还能如此专心向琴吗?只怕早已叫他回顾多次了。点莺想着想着,忽然觉得有些心跳,背后似乎不大如常,点莺立刻便知是谁来了,又不能回头,两手在弦上一擦时,把脸便擦红了。

羽飞立在点莺的身后,看着她的指法。方才由廊上过来时,听得曲调有情有色,已有行家的韵味,浓淡如意,甚为悦耳,不免暗中点头,此时立在点莺身后,渐渐却又听出那晦涩之音来了,果然未及多时,又错拨了一根弦。

按洪品霞的吩咐,把点莺学筝之事就教给羽飞,如今辰日已久,却并未见什么起色,仍旧要时时弹错,将来追究起来,第一个必定要责备羽飞不曾用心教好。羽飞每听筝之时,总是不解加着急,但今日不同了,点莺这会弹而错弹之谜,有诗可解: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羽飞已知,点莺此时必已觉察出自己立在她身后。所以才又错弹。羽飞默然之间,忽地记起茗冷那一方绘着“未展芭蕉”的绢帕,以及那一首诗中的最末两句:“一札书箴藏何事,会被东风暗拆看。”

点莺越错越明显了,弦似乎划着了,曲子开始乱。点莺自己都觉得不象话,想要补救,然而手指却不听话,心也慌得厉害,连谱子都忘了,但却不敢停下来,仍旧往下拨,就在这曲音迥异之时,一只手静静地盖在弦上,那乱纷纷的杂音,戈然而止。

点莺看着那只白净的手,脸更红了,那手上一枚钻戒在阳光底下,炫目之极,化成五颜六色的光晕光圈,手没有动,那彩光却是自己在飘转。

“是不是又想到石副司令的事了?”羽飞的声音不大。

点莺正想找一句说词来为自己开脱,听他这么问,赶快点了点头,却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徐小姐帮你把这件事了结了,往后,你就不必再担心了。”羽飞柔和地又说了一句:“所以,你可不能再弹错琴了。”

“我不是有意的。我,我不大会。”

“那我弹给你听。”

点莺直摇头:“不了不了,我会弹,我会弹。”

说着便回头一看,正看到羽飞微俯着身子在看琴,他人生得极俊美,这阳光下一看,更是睛黑唇红,简直就是如玉也似,那“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倒满可以改做“庭园芳草应解语,指点鸣筝有玉郎”,点莺一想到这里,慌忙将头回过来,生怕羽飞看出什么异样来。

从头来弹《浮云》,果然就好得多了。一曲奏罢,羽飞说:“往后,要照这样子弹,再要弹错,就没道理了。”

点莺见他竟是半点也不懂自己的心意,不免又急又伤心。想到从今以后,再没有错弹的借口,必要好好地来弹琴了,若是好好地弹,羽飞亦就无须再来指教什么,看来就是这一段其淡如水的缘份,也到了尽头。他本来又忙得很,只怕从今以后,再没有这样独处的机会,那时师父师娘再要来说婚嫁的事,更是再难见面,若是依了自己一向的脾气,闭门不出,岂不是一辈子见不到的事?!点莺想到这里,竟一时忘了怯意,脱口唤了一声:“小师哥!”

这一声,将正欲走开的羽飞又唤了回来,问道:“有事?”

点莺一见他转回来,心里顿时一通乱跳,很想说一两句话出来,却又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妥当?况且已没有了商量的时间,必须就要马上回答。点莺这一急非同小可,几番启开樱唇,却又吐不出半个字来,唯有两脉泪水,从那清澈的眼睛里一涌而下,泪水一流,点莺完全没了主意,自己也还未明白过来,已双膝着地跪了下来。

这一来把羽飞吓了一跳,连忙说:“这是干什么呢?有话好说,你快起来!”一面说,一面俯下身来扶点莺。点莺见他的手托在自己的臂弯下面,又是一阵心酸,不知怎么的,手随眼到,竟将羽飞的手一下攥在掌心里。羽飞虽是明白她的意思,却不能够说破,只好说:“你有什么为难的,只管说出来好了,一个劲儿地哭,倒把人哭糊涂了。”

点莺攥着羽飞的手不放,呜咽道:“求求你……教……教我弹琴……”

哭了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于不知其情者,必要笑她傻气。而羽飞心里,始终都很明白她的意思,见这么一个标准的闺阁女子,用心如此之苦,却又始终得不到回音,也算是可怜之极了,还不知私底下流了多少的眼泪呢?羽飞看着她的泪眼,心里亦是相当地难过,尽量缓和地对她说:“我当然会教你的,这是师娘的托付呀。你放心好了。”

“你别蒙我!”

“我不蒙你!”

点莺这才放下心来,慢慢地松开手,却又想到亦不过能求他教琴而已,自己的心事,看来是终生之憾,不得与结了。也许最后也如戏文里的许多女子一般,悒悒而终,这一想,泪水又涌了出来。

这妙龄佳人流泪,石头人亦要心惨,何况是一向相处的人?羽飞很想劝她几句,然而亦知,怎么好听的劝慰都是无济于事,沉默了好半天,只能说出一句话来:“人生不如意事,十常□□。你瞧着好的东西,未必就真的能合你意。珍重自己,福事自到,你明白吧?”

点莺听他这么说,就疑心他早已知道自己的心事了。但一想,却又不可能,就说:“我明白的,又是你不明白的。你明白的,其实是不明白的。”

羽飞知道,若再说下去,眼看这一层纸就要捅破,心想那时该怎么对她的说好?于是就道:“难得糊涂。我也不想做明白人,只要你心里有数,就够了。今天就说到这儿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点莺见他借故离开,愈发起了疑心,只是并不能肯定下来,就在模糊不清的猜测之中,反倒有了一丝极淡极微妙的慰藉。

按三辉的惯例,每日练功分上午下午两场。上午主文,下午主武,也有在早晨耍刀弄剑的,毕竟不多。大多都趁早晨林子里清新,各自拣一棵树下站着,最好对着湖水,来吊嗓子。外人自然也能听得见,说三辉“晨喧午静”,这是有道理的,吊嗓子自然是吵得厉害,到下午练功夫,照说是该最热闹了,其实又不然,园子里除了舞弄兵器划出来的风声,几乎就听不到别的声音,所以又谓“文喧武静”。

这日午后,赛燕要练枪,因为平素在台上的武戏,多半是与羽飞搭档,所以让羽飞陪练。羽飞用一杆枪,架着赛燕那杆枪的中段,赛燕两手分别握住枪头和枪尾,羽飞的枪尖一跳,赛燕就借着那势“忽”地将身一旋,羽飞的枪尖越抖越快,赛燕握着枪的身影亦是越旋越快,一个身形最后旋成一团红光,在原地直转。转着转着,羽飞蓦地将枪一收,赛燕的身影立时顿住,没有摇晃,极稳定。

“还好吧?”赛燕用手在额头抹了一下。

羽飞笑着点点头:“还行,你接着练吧。我先走了。”

“小师哥,昨天下午,你在……你在干嘛?”

“昨天下午?”羽飞不在意地道:“在家里。”说着又要走,赛燕急了,一跺脚道:“人家是问,你在家里的哪里?”

羽飞笑了:“你要干嘛?”

“不干嘛,你在哪里?你告诉我。”

“是在家。”羽飞将腰间的练功带紧了一紧,也不看赛燕,提了剑就走。赛燕追了几步,站住两脚:“我都看见了。”

她这么一说,羽飞才记起午后点莺的事来,不由也站住了。就听赛燕在身后说:“你说一说是怎么回事?我不怪你。”

这句话一出,倒让羽飞觉得不可思议了,以赛燕师妹的身份和十六岁的年纪,怎么敢这么和自己说话?要在平时,羽飞早就要说“没大没小”了,可是今天他没有立刻说,回头看去,忽见赛燕握枪的手上,一道晶莹无比的绿光,定心一看,正是那枚“祖母绿”戒指。羽飞这时,一下子就明白赛燕何以会那么说话了。明白之后,却感觉到有一种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从心底坠下去了。只能看着赛燕淡淡一笑,“你不是看见了吗?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是‘看见’了!可我没‘听见’。”赛燕走至羽飞身边,却背过身子,假装在看桃花,口里轻声道:“你对她说什么了?声音那么小。”

“她怕我不肯教她弹琴,我就对她解释。”羽飞在想,现在又要对你解释。

赛燕“哦”了一声,绕到树后,探出半张脸道:“小师哥,你过来。”

羽飞来到树后时,赛燕就说:“我一向最信你。所以为了这个,你也不会撒谎,对吧?”

她背靠着树干,右手一扬,将手中的枪抛在一边,瞅着羽飞一笑,又将两手背在身后,四处张望了好久,才放心地站直了身子,将双手伸了出来。

羽飞不解地问:“干嘛?”

“你别管!把你的手给我!”

“哪只手?”

“两只都要!”赛燕不待羽飞把手伸出来,已是一探身,将他的一双手紧紧拉去握住了,偏着头望着别处,又不开口。

羽飞忍不住问:“你要干嘛呀?”

“不干嘛。”

“那你把手松开,让人看见了。”

“我不管!昨天点莺这么拉着你,你倒不怕给人看见!”赛燕娇憨地一笑,三分撒娇七分认真地道:“昨天她拉了你多久,我就比她还久!她拉你一只手!我拉你两只手!”

羽飞见她这么胡闹,简直恼也不是,笑也不是,两手往回一抽,说道:“你去练功去,别尽想着躲懒。”

“小师哥,你也小心点!我呀,我什么都知道!”赛燕一边说,一边很得意地将小下巴一扬,转身往林子里去了。她走到三棵小桃树合抱的一个岔口,却又立住了身子,单单将脸儿扭了回来,伸出一只手,削葱般的食指向羽飞一点,嘴角忽而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眉尖同时向上一挑,吓唬人似的瞪一瞪眼睛,一转身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