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怜你有没有法律书借我用一下？”锦熙抬起头问坐在远处的惜怜。惜怜不望他也不答话, 只是架上抽出一本书递过去，然后继续低头咬她的笔杆子，沉默无声。

屋子里坐着两个人, 却比空无一人的时候更加安静。外面街道上嘈杂的声响传到两人之间就仿佛凝固一般, 再也挤不进丝毫。刺眼的白炽灯在两人身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在这僵死的沉默中, 任何有活力的东西都像是被一点一点扼死, 一点一点窒息。

从前乱糟糟嘈闹闹的生活怕是一去不回来了。

面对交面不交心，所谓的咫尺天涯，说的便是如此吧！

锦熙望着惜怜低下去埋得很深的小脑袋, 言又欲止，最终只有深深叹一口气。

这些天来都是这样, 他一想解释, 她就避开。既不说话, 也不与他做任何眼神的交流。锦熙当然知道她闹的是小女孩的别扭，但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去解开这个结。唯一能做的便是每天照样的来陪着她, 哪怕她不愿意和他说话，他还是知道，她很怕孤独的。

两个人孤独，总比一个人好。至少他在她身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看来皇上真的是铁了心要让锦熙继承皇位了, 虽然未立太子之位, 但从锦熙的批阅奏折的数量与机密程度来看, 皇上已渐渐将国事大致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了。锦熙好像突然就变得很忙, 家事国事天下事一下子压到他的肩上, 他一定有许多烦恼吧？

惜怜总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抬起眼角小心翼翼的看他，那样的专心致志, 聚精会神，清峻的侧脸上透着淡淡的疲惫。他为什么疲惫？为什么他的眉头皱得那么深？遇到了什么难题么？是战乱还是饥荒？是兵变还是天灾？

可惜她不是那个背后有庞大人力物力家族支持的红衣郡主，在他那个时空，她不过是一个局外人，一无所有甚至是一无所知。锦熙却将会是那个世界将来的帝王，主宰一切，万众俯首。

而她能为他做些什么呢？锦熙紧蹙的眉间有一个深深的川字，惜怜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要抚平它，伸到一半，却猛然的定住了。她以什么理由去触碰他？妾侍？请恕惜怜身上流着的到底不是封建社会的血液，现代一夫一妻制的观念在心理根深蒂固，她实在无法接受这个在二十一世纪称之为二奶，明显含有屈辱含义的称谓。朋友？这未免太可笑！

于是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如同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所阻隔，无法前进，亦不甘心退后。

指尖微微颤抖，惜怜的心情复杂，为什么到了最后，她连一个小小的安慰都找不到理由给他？

几念间转瞬即过，锦熙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惜怜连忙假装打了个呵欠掩饰眼中薄薄的水光闪烁，随即又低下头去。

“你困了？”锦熙问。

惜怜低头默然。

“那你睡吧，我先走了。”锦熙依然沉声道。

“嗯。”惜怜挤出一个鼻音，嘴唇紧抿，依然没有抬头。只是在那道时空的大门蓦然阖上的一刹，一直停滞在纸上的笔尖重重一滑，力道穿透了纸面，在上面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惜怜是第二天下午收拾书包的时候才发现那本法律被锦熙拿去王府了的。法学课的老教授是出了名的严厉，惜怜思索许久，还是决定去王府拿回来。

侧耳在门边倾听许久，确定了没有声响之后，惜怜才放心大胆的推开门来。锦熙房间果然空无一人，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政议院议事吧！惜怜松了口气之余，一眼瞥见那本法学书端正的摆在窗边桌案上，惜怜拿起转身欲回时，忽闻庭院中箫声顿起！

惜怜本能的抬头，只见深深庭院中林木繁茂，深绿浅翠的阴影掩映之下，有一道深沉的蓝，和一抹惊艳的红。

蓝衣男子倚树执萧，背对惜怜。红衣郡主和着箫声在林间翩翩起舞。箫声清婉优雅，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如鸟鸣风语般浑然天成与万化冥合，轻轻带动飞旋的舞步。一袭红衣像是随风而起，翩迁如灵蝶巧旋于花间，举手投足间清眸流转，千种风情集于一身，如怒放的红玫瑰，刹那间的盛开只为眼前这一人！

好一对夫唱妇随的情深伉俪！

一曲歌毕，郡主停下舞步，舞裙顿敛。她笑着向蓝衣男子走去，淡红的桃腮上点点晶莹的汗珠细细密密。蓝衣男子笑着说了一句什么，便自怀中拿出一方锦绢，郡主笑笑在他身旁坐下，蓝衣男子侧过头为她擦汗。

原本看得心情复杂的惜怜悚然一惊，那男子不是锦熙！

不是锦熙！是那名叫继庭的将军！

还未觉察到自己在做什么，惜怜就已经大步的走到了他们面前。两人见有人来皆是一惊，看清楚是惜怜之后却相视一眼，然后一笑。

“惜怜！”阿娅甚至高兴得上来拉惜怜的手。

“……”来势汹汹的惜怜见他们如此反应倒是一怔，有这么开心被撞破奸情的男女么？然后一种被小看了的羞愤感油然而生，她甩开阿娅郡主伸过来的手，指着他们气愤道：“你……你们……”惜怜亦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生气，再加上自己本就不善言词，此时更是“你”了半日却说不出下文来。

阿娅见惜怜如此激动，收回手奇道：“惜怜？”

惜怜咬了咬唇，平定了一下心情，这才说出一句比较完整的话来：“你是锦熙的妻子，你怎么可以……”惜怜说到这里顿了顿，实在不愿说出那个名词，觉得这对锦熙都是一种侮辱。

“啊？”阿娅瞪大眼睛想了想，突然叫道：“惜怜，难道你还不知道……”

“你可以代替锦熙起诉我们的通奸罪，但按照北秦律法，起诉人必需是当事人的至亲或是挚友，请问你是哪一种？”那一直未出声的年轻将军此时突然开口，果断的截断郡主下面的话。

惜怜一怔：“……挚友。”她有些艰难答道。

“挚友到什么程度？”继庭继续不依不挠。

“呃……这个……”惜怜被成功的转移了话题。

“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相爱相敬，不离不弃. 至死不分离？”

“……是。”

“那你是否愿意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惜怜一听，怎么这话越说越暧昧了呢！

“难道你不是他的挚友么？”继庭眉梢一挑。

“是，是。”惜怜连忙答到。被他快速敏捷的问话弄得头昏脑涨的，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落入了言语中的陷阱里。

“那你是否愿意与他缔结？”

这话怎么越听越耳熟？惜怜还在想“缔结”这个文绉绉的词是什么意思，继庭在耳边继续气焰极盛的追问了一句：“是还是不是！”

惜怜被吓了一跳，有些恼了，没见过有人偷情还偷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于是梗着脖子也叫了一句：“是又如何！”

说罢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想要捂自己的嘴，却来不及了。

默了一阵，那黑脸将军突然大笑三声，“好！好一个‘是又如何’！”随后眼光微微上扬，越过惜怜肩头向她身后朗声道：“该听见的你都听见了吧？”

惜怜猛然回头，只见锦熙站在浓郁的树荫下清修挺拔，明明眉目眼角中全是笑意，却在一边摇头叹息道了一句：“你真笨。”

明明一个法律系学生连基本的保持缄默权都不懂，竟然被诱供了！

惜怜脸红，真羞愧。

此时继庭和阿娅默契的对视一眼，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便一溜烟跑掉了。

锦熙更是轻松的倚在一棵树上，双手环抱胸前，微笑着看她还有什么解释。

惜怜脸更红。

“我……回去了。”惜怜嗫嚅着低着头同锦熙擦肩而过。

手被抓住了。

耳边传来锦熙又气又好笑的声音无奈道：“赵惜怜，你要逃到什么时候！”

惜怜讪讪回头，只见锦熙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英俊挺拔，神采飞扬。一下子突然又感动又心酸，要找的人，原来一直站在这里，一转头便能望见，他眉目清峻，笑容温和。

“你……你早说嘛！”惜怜还是不忘为自己开脱罪名。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锦熙高大的身影不易觉察的一震，声音猛然涩了十度。

“如果我现在说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么？”

惜怜一怔。

嫁人？自己好像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嫁给锦熙，那是注定要做妃子的，后宫三千佳丽，钩心斗角你虞我诈必不可免。惜怜这个在学校里都把人际关系弄得一塌糊涂的她怎么去和别人争宠？

背负着亡国之名，杨玉环被迫自缢马嵬坡，未免殃及越国，西施被人沉入江底从此香消玉殒。小时候看过的历史剧情浮现眼前，国难当头最先牺牲的一定是女人。锦熙如今说爱她，但帝王薄情众所周知，万一有一天他不爱她了呢？那她是不是要同许多深宫怨妇一般终日盼着一个不再来的人，最后郁郁老死宫中？

而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锦熙真的永远爱她，做了皇后又如何？惜怜并不是那些自小便养在深宫的女子，她有她的想法她的世界，若是做了皇后必然不能像现在这样古代现代的两头跑了，宫门一入深似海，一个皇后无缘无故的每天失踪不遭人非议便奇。再说做皇后听说是要母仪天下的，以惜怜这样咋咋呼呼的性格，光是想想都觉得好笑了。

因此说，若是嫁了锦熙，古代现代她便要选其一。

虽然生活中有很多不如意，但惜怜总以自己的方式坚强着，虽然有些小别扭，但也总能找到让自己开心的办法。惜怜还没有爱一个人爱到随时肯为他去死的地步，也没有到为一个人放弃现在所有的地步。人都是自私的，惜怜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放弃自己所不容易拥有的一点点来换一个全然未知的未来，踏入一个一无所知的世界去赌自己的一生。

惜怜看着锦熙，一片茫然。

“……让我考虑一下，好不好？”

很模糊的答案，锦熙却像是捡到宝似的开心极了。

他拉过惜怜在怀中，亲吻她的发丝。冬日的阳光松软而馨香。

“好，我等你。”

惜怜抬头看着他一脸的坚定忽然就很感动，她伸手环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胸前。锦熙的衣服上有淡淡温暖的香气，心跳沉着而平稳，她与他静默的相拥在光影斑驳的林间，这么久以来的孤独和委屈就这样随着耳边掠过的清风一丝一丝的烟消弥散了。

许久，惜怜才放开他。

“我回去上课了。”

锦熙点点头，“去吧。”

惜怜走开一段距离之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锦熙依然站在那里，眉眼带笑，向她挥挥手，然后朝屋内走去。

“我和锦铮他……”惜怜在努力想措辞，“我和他其实没有什么的。”说罢怕锦熙不信似的又加了一句：“真的，什么都没有。”

锦熙的脚步微微一顿，然后回头一笑。

“我知道。”

惜怜一怔，忽然有莫名的感动，觉得锦熙在阳光下飞扬的笑脸真是英俊得一塌糊涂了！

但接下来锦熙说的一句话，却让惜怜的这种好感顿时烟消云散。

只见锦熙嘴角带着一丝坏意的浅笑，不紧不慢悠悠解释到：“听说锦铮府中的丫鬟最差也有34 D CUP的……”

然后便止了话头望向惜怜，摇了摇头表示同情，眼中促狭的笑容不可忽视。

惜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