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爷同住的日子
作者:无良某鸡 | 分类:现言 | 字数:9.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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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PART 34
泰昌十四年十一月, 帝崩。临终前已面谕臣,皇三子锦铮天赋异秉,乃天命之所归, 深肖朕躬, 必能克承大统, 故着朕登基, 继承帝位。
遗诏一出, 皇二子起兵意图谋逆,被迅速铁腕镇压,审讯三日供出幕后主谋皇长子, 竖日与其一百八十余名同党一并斩首于午门之外。行刑当日,皇长子当众高呼:“反贼非吾等!”遂有御林军上前, 乱杖击毙。
景泰元年, 神武高祖皇帝即位, 四海靖平,天下咸归。
而众望所归的皇四子锦熙此时远在千里之外, 塞外大雪连天,十万军队动弹不得被困山中,偏偏运送军饷的粮车中途为贼人所劫,物资极度匮乏的情形之下,军士冻死东伤无数。
一切都像是偶然发生, 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推开窗户, 凛冽的寒风顿时夹杂的雪花呼啸着旋了进来, 屋内的火光黯了黯。她紧了紧衣领, 向外望去, 寒冬阴冷的天空之下,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布满了守卫, 他们纹丝不动尽忠职守,大雪落在银灰色的铁铠上厚厚一层。
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监视。
窗子立刻被关上了。惜怜回头,一个小侍女惊恐的看着她,跪在地上“咿咿呀呀”的叫着。她叹了口气,说:“好好好,我不开窗便是了。”
那小宫女在远处望她许久,确定她真是没有再开窗子的意图了,才渐渐安下心来,磕个头,退出去了。
随着宫女的远去,帏幕重重落下,室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宫灯在角落晦暗的明灭着,照不亮这满堂的幽黑。惜怜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情却更加沉重。
三日前,她不过是问了那个送饭来的小宫女一句如今外面形势如何,而那小宫女支支吾吾的也没说清楚什么。可第二天一觉醒来,身边的人竟然全换了,仍然是对她恭恭敬敬无微不至的关怀,而舌头却是无一例外的全被连根拔掉了。
惜怜看得心惊,她们却更加心惊,每每惜怜有什么开口询问的意图,她们就跪倒一片死命磕头,她若是绝食抗议,她们便更是恐慌的爬上来拉住她的裙裾。久而久之,惜怜也不再开口与她们说话了。
堂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沏茶时细瓷盅碰撞几乎不可闻的微响,但在这寂静的夜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隔了重重一层帏幕,那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惜怜知道,他又来了。
他每天晚上都会来坐一阵,可天未亮就匆匆离开。荡平乱党,铲除异己,巩固政权,培植亲信,广布党羽,诛杀其余三子残余势力,这个非常时刻他实是不可分心。
如今他看着帏幕之后这个自从先皇驾崩起就一句话都未说过的女子,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你要考虑多久?”这天晚上那边终于开口,“一年,还是两年?”
“启禀皇上,威武大将军在门外求见。”他轻轻的话音被尖细的太监嗓音打断。他不予理会,继续道:“没关系,现在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可以等。”
隔着那层帏幕,锦铮消瘦了许多的脸庞陷在光影中模模糊糊。
惜怜无语。
“还是……你不爱我?”顿了顿,声音继续响起,“也没有关系,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令你爱上我。”
“……”
惜怜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面对如此偏执固执的锦铮,还有什么可说?
门外的小太监又催促了一遍,尖细的嗓音在寂静如死的屋内幽幽荡荡。
“唉,惜怜……”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启禀皇上,威武大将军在门外说……”
“朕知道了!”一声暴喝打断了小太监的禀报声,紧接着是一声清脆的瓷器破裂声,被砸中的小太监赶紧闭上嘴巴,捂着满是鲜血的头跌跌撞撞的出去了。
惜怜心中一紧,猛然站起身来,帏幕之外那瘦削的身影隔着薄薄的一层纱帘与她对望片刻,无言。然后终于转身大步走出门去。
重重阖上的门带起一阵凛冽的寒风扑面袭来,像是浑身被抽光了力气,惜怜跌坐在地上,什么时候事情变成这样一发不可收拾?而如今锦熙远在千里之遥的塞外,她要怎么办……
京畿今夜的风雪异常猛烈,天色是妖异的紫黑色,大如席绢的雪花飘落下来,压折了不少常青的松树,“啪啪”树枝不断折断的声音在风雪呼啸的夜里格外瘆人。听宫里的老太监说是死在这场政变下的冤魂野鬼趁着这晦暗的寒冬释放它们阴戾了。
宫女们奉命在房间里燃起了熊熊的炭火,室内炎热得惜怜有些恶心。
最近都有些心神不宁,从来都不可以称得上是敏感的她,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安神镇静的紫檀香木在狻猊金鼎中静静燃烧,刺绣着富贵芙蓉鸟的绸缎犹如潮水般层层涌上,淹没了她瘦小的身躯。惜怜的意志开始模糊,呼吸开始散乱。
最后一盏幽暗的宫灯也熄灭了,房间里寂静得只听见窗外大雪簌簌落地的声音。同以往无数个落雪的夜晚一样,仿佛时间就会这样一秒一秒逝去,直到天明。
然而这天夜里,在惜怜刚刚昏昏欲睡的那一刹,突然心脏猛的一抽痛!像是有什么在里面爆裂开来,全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冻结,整个人仿佛就只剩下一颗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如雷鸣,如战鼓,一下一下的狠狠落下,犹如万马奔腾万箭穿心!她痛苦的弓着腰,满头冷汗无法呼吸,挣扎中扯掉了层叠的帏幕,漫天的纱帐裹着横梁落在身上的痛都比不上心脏那种痛,有一刹那,她甚至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是,竟然什么事都没有。
直到宫女慌忙找来太医的时候,惜怜就已经不疼了。那种怪异的痛楚来得快也去得快,太医诊断了好久都没得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只开了写镇静的药物让惜怜好好调理。
惜怜在床上再也没有睡着,她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已经恢复了正常。但更加巨大的恐惧与不安在心底悄悄的蔓延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人声。
细微轻软的声音几乎不可闻,可在这寂静如死的雪夜里惜怜却听得格外清楚。
“……轻点,对,轻点放。”
“……今个冬天太冷了,皇上又赐了惜怜姑娘金猞猁皮裘,以前的那些就不要再用了。”
“……嗯,就这样了。照顾好她,除了出宫,你们必须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听懂了么?”
“……我走了。”
是碧!
惜怜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把揭开帏幕。
“碧,我有话要对你说。”
微微有些惊讶的,碧看了惜怜一阵,挥挥手,摒退左右。
然后她上前,屈了屈膝,道:“惜怜姑娘有什么吩咐么?”
“碧,”惜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带我出去。”
碧笑了,轻轻拨开她的手,“惜怜姑娘,只有这个要求,我不可以答应你。”
“为什么?”惜怜鼓了鼓勇气,然后说:“我知道,你喜欢锦铮。”
碧的指尖微微一震,然后她转过身去,冷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有意义吗?”
“没意义吗?”惜怜上前一步,继续说:“你喜欢他,却得不到他,因为我。”
看着碧猛然苍白下来的脸,她有些内疚,揭人伤疤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可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如今她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她,她只能靠自己。
沉默半晌,碧幽幽的笑了:“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是,我是想过要你永远消失,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现在他已经为你做到这一步,他没有退路了,我也只能够尽我所能,助做他想做的事情。”
“可是我不爱他。”惜怜逼近一步,看着碧的眼睛,“难道你愿意看着他一辈子和一个不会爱上他的人纠缠?他现在在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你确定如果没有我,他不会爱上另一个更加值得他爱的人?你确定他不会找到更加适合他的人?”
“你就这么确定……他不会爱上你?”
惜怜小心翼翼的观察碧的神色,运用以前在课堂上学到的那些辩论技巧,晓以利害。她从未试过这样咄咄逼人,紧张得双拳紧握着有微微的颤抖。
当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一直冷静的碧蓦然抬起头。
窗外的暴风雪在那一刹呼啸起来。
PART 35
今夜的风雪大得离奇。
黑紫的天空布满乌云,分外妖异。
卯时三刻,天仍没有要放晴的意思。
神武门前来了两个头戴竹笠身穿斗篷的女子。其中一个手持宫里唯一一枚皇上御赐的金龙腰牌,两个守门的侍卫一看之下立刻就放人了。
寒风呼号着掩盖了真相。
凛冽的风雪中,她似乎听见碧在后面说:“永远不要回来。”
惜怜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昔日车水马龙的王府如今凄清,门前威武的石头狮子被大雪埋了一半。
自从大王爷二王爷被推出午门斩首之后,四王府的人大多惟恐受到牵连,一早收拾包袱跑了。
惜怜很容易的就穿过庭院来到锦熙的书房。
书房中的摆设照旧,细狼毫笔搁在一边,一滴小小的墨凝在笔尖。惜怜还瞥见她借给锦熙的那本律法书,不久之前他还雄心壮志的说要重新编制一本《北秦刑法制度》。
那个时候阳光很好,那个时候老皇帝没死,那个时候锦铮只是偶尔闹个小别扭,那个时候阿亚郡主还在,小桃也在,她以为北秦是她避风港湾,一切都会这么好下去。
然而如今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惜怜深深的吸一口气,干冷的空气在胸腔里逗留有隐隐刀割般的疼痛。
然后她一把拉开紫檀木衣柜的门,钻了进去。
这边厢已然天亮。
惜怜虚脱一般的倚在衣柜门上,短短的路程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
听着清晨对面老人公园播放的健美操音乐,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她身上,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突然传来敲门声。
惜怜挣扎着站起身来,开门。
门外是居委老太太一张皱巴巴的脸。
“哟,姑娘,你在家啊?”
“嗯,”惜怜疲惫的点点头。
“吓死我,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你的早报很多天都没有拿了,信箱都满出来了……”
老太太还在叨叨絮絮的说。
惜怜点头应付:“前几天跟同学出去旅游了。”
“噢,这样,那好,你休息去吧!”老太太看着惜怜很识趣的告辞了。
看着老太太远去,惜怜伸手去拿那些积压多日了的早报。
真是沉啊,一个不小心没拿稳,就掉了几份下地。
惜怜弯下腰去拣,不小心撇到最上面那份早报的大标题……
突然的就如晴空霹雳!
怔住!
然后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连眼泪都哭不出来……
――――――――――――
“……我们打过你家里的电话很多次,可是都没有人接。”
“……但是期限不能更改。”
“……这件事情我们也很抱歉。”
临走时监狱长的摇头叹息还在耳边不停的回旋,漆黑的房间里,空气寒冷,惜怜抱着自己的双膝,两眼呆滞的看着前方。
卧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几乎不可闻的轻响。
黑暗中,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浮现出来,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惜怜蓦然站起身来,大叫:“锦熙?”
空气像是静止了一下。
然后有人回答,“惜怜。”
锦熙黑了很多,瘦了很多,塞外强劲的风沙吧他的皮肤吹开了一条一条细小的口子,只有一双眼睛仍然是亮亮的,在黑暗中闪耀着熠熠光辉。
赫然之下一见到锦熙,惜怜鼻子一酸,心中五味陈杂,有无数的话想要对他说,但一时间滞在嘴边,竟无语凝噎。锦熙低下头,看她的眼神有些凝重,有些复杂,半晌,他开口:
“惜怜,你要跟我回去。”
刚刚燃起的希望像是蓦然遭到倾盆冷水惊醒,惜怜猛然抬起头来看着他。
锦熙重复了一次,“惜怜,跟我回去。”
摇头,下意识的拼命摇头。
“赵惜怜你要逃到什么时候!”锦熙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惜怜吃痛:“放开我!”
“碧死了!”锦熙低低吼出一句。
惜怜一顿,忘记了挣扎。
“赵惜怜你要逃到什么时候!在现代你过得不顺心你就逃到古代来,在古代闯了祸你又向逃回现代!你自己惹出来的祸你不去弥补!在你的世界里我任你如何逃逃逃,但在我们的世界你你搅得一潭浑水以后又想逃,你知不知道你会害死多少人!碧死了,锦铮亲手杀的。他已经疯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上责任你懂不懂!”锦熙看着她,眼神凝重,没有了往日的温柔。
“难道你要我嫁给他?”惜怜不可思议的看着锦熙。
锦熙转过头去,不说话。
空气像是僵住了。
“啪”的一声,惜怜手中的包裹掉落在地上,打破了两人尴尬的沉默。
一些相片,一些信件,一些男人的衣物。
锦熙眼神蓦然凝在地上的那张相片上,他看到一个温润的中年男子向他微笑。
他一怔。
惜怜抬起头,淡淡的月光照进屋子,清楚的映出她满脸的泪痕。她紧紧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再掉下来,脸上是少有的悲恸与克制,这让锦熙感到非常的不舒服。然而,接下来的话,却令他再也没有时间顾虑他的不舒服去了。
她看出他眼中的惊讶,她凑近他的耳边,轻轻地说:“我爸爸,被枪毙了。两天前……”
说罢,惜怜把头抬高了些,想要看清楚他的表情。眼睛不由自主的被泪水模糊,脸上却仍然带有恶意的笑容。看到眼前男子的惊愕,仿佛痛苦,又仿佛欢欣。“我爸爸,被枪毙了。两天前……”她又重复了一次,“我甚至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
锦熙一怔,放开了她的手。这些天所受到的所有打击、惊吓、与委屈涌上心头,惜怜鼻头蓦然一酸,眼泪终于不由自主的簌簌落下来。
锦熙站在那儿任由她抱着他,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惜怜渐渐哭累了,哭困了,多久以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她呼吸着他的体温,终于模模糊糊地睡去。
―――――――――
清晨。醒来。
头脑一片昏昏沉沉的,她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
暖壶中的牛奶呼噜噜的烧开了,欢快的唱起歌来。桌子上摆着新鲜的叉烧包子。
七点钟的太阳准时照射进来,外面咿咿呀呀的播着《庆丰收》的歌儿,不用看惜怜都知道,一定又是居委会的那群老太太又组织在一起扭秧歌了。
她好像突然回到了高中时代,自己只要一走出去,就会看到一边读报一边喝着稀粥的爸爸,还有一旁有些冷淡在看新闻的妈妈。
神思一时间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她摇摇头,苦笑。
“锦熙?”她喊了一声。
想到昨晚,自己和锦熙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清楚了。
短短数日内,最爱她的爸爸走了,锦铮疯了,碧死了,而今天,自己要嫁给一个男人。
人生真是变幻莫测得令人无所适从。
惜怜抬头望向窗外,阳光刺得眼睛发疼,却已然流不出眼泪了。
无人回应。
惜怜一怔,又叫了一声,还是没人回答。
锦熙已经回去了吧?
惜怜下床,坐在凳子上,倒一杯牛奶慢慢的喝。
锦熙昨夜和她说过的话一点一点浮上心头。
逃避了这么久,究竟避过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该来的,倒是一夜之间都来了。惜怜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可怜的蠢鸵鸟,把脑袋埋在沙子下面以为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到头来屁股还是露在外面被人打得稀巴烂。
惜怜从来都是一个很平凡很普通的女孩子,正因为太普通太平凡,因此那些虚无缥缈得不着边际的国家利益大仁大义一股脑儿地砸在她身上时,她第一个反应才会是要逃开。
现在想了一晚上,想通了。锦熙老是说她逃避逃避,那这次她就勇敢一次给他看吧!
惜怜小口的啜着手中的牛奶,稍微弯了弯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锦熙啊,我就勇敢一次给你看。”
不过可惜是最后一次了……
入口的牛奶很烫很烫,地板的冰冷从光着的脚丫一直传上来,形成一种很奇特的感觉。惜怜叹一口气,放下杯子。她这只鸵鸟终于抬头了,却是在造成这个无可挽回的结局之后。
紫檀木衣柜的质感很温润,惜怜手指贴上去,缓缓用力。
那扇平时轻轻一推就开的门如今仿佛有千斤重,一下竟然没有推动。
惜怜苦笑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推。
那扇门竟然纹丝不动。
惜怜的心突然往下一沉,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PART 36
“杀了。”
一个不带任何感情没有任何波澜的声音响起,然后跪倒一片的士兵哭爹叫娘的被拖了出去,命运已定。
“皇上,”一旁站着的威武大将军欲言又止。
“怎么?”他挑起眼角看他,“我不过是要他们找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女人,他们给我找了三天都找不到,你说他们该不该死?”说到最后,已然是咬牙切齿的声音了。
深碧色的眸子居高临下的冷睨着他,威武大将军的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的确该死的确该死,”将军慌忙应到,然后向帝座上的男子禀报:“启禀皇上,昨夜先皇派出去平定塞外的军队终于突破风雪的阻滞班师回朝了……”
“回来了?”锦铮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叫锦熙来见我。”
片刻之后,白脸的小太监把四王爷带上殿来。
高高在上的帝座上锦铮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枚小小的青花瓷酒杯。
锦熙看着他,他也看着锦熙。
不久之前他们还同是王爷,一个是浪荡不羁的公子哥儿,一个是众望所归的王位继承者。那个时候有谁会想到,有朝一日会是这番光景?
如今他坐在本应是他的位置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有挑衅,弓箭手已埋伏待命,只要锦熙稍有异动,乱箭便会从暗处射出来,将他扎成刺猬。
“参见皇上。”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刹那间的事情。锦熙照足君臣之间的礼仪,半跪着,向他行了个礼。
“嗯,起来吧。”,锦铮神态懒散,点了点头,唇角有一丝微笑。
看着底下的锦熙恭恭敬敬的起身,他摒退左右,也收起了嘴角那一丝笑容,脸色变得凝重。
“……她走了,”他说,“你知道吗?”
“我知道,”锦熙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握酒杯的手再也抑制不住的一抖,美酒洒出大半,他猛地站起来,“她现在在哪里!”
“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锦熙看着他激动,轻描淡写。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锦铮一怔,然后怒极反笑:“别开玩笑了,锦熙,她到底在哪里?”
“我没有开玩笑,”锦熙看着他,有些疲倦,“她不属于这个时代,你应该知道。”
狠狠一把扯起他的衣领,锦铮俊美无俦的脸此刻有些扭曲,他冷笑,“不要再跟我说什么这个时代那个时代的鬼话了,你不用骗我,一定是你不服气我得到她,所以你把她藏起来了,对不对?”
他看着他的脸,仿佛想在上面看出些什么来,但最终徒劳。
他看着他的脸,眼中有怜悯,有叹息,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半晌,锦铮突然一摔酒杯,大步走出金銮殿去。
锦熙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刺目的阳光中。
远远传来他吩咐侍卫的声音:“把他给我带回他自己的王府去好好看守,他去过哪里接触了什么人都要一一汇报,如果你们再把这个给弄丢了,你们就直接自杀谢罪,不用回来了……”
―――――――――――――――
用尽了一切方法都无法打开的另一扇门,惜怜把额头抵在冰冷的门板上,努力倾听来自那边另一个世界细微的响声。她听见有杂乱的脚步,铁器碰撞的响声,然后她贴在门上的脸感到有体温从那边传来,仔细听下,似乎还有细微的呼吸声。
“锦熙!是不是你?”惜怜猛然大喊,拼命的捶门板,然而始终无人应答。
门的那边,像是死了一般寂静,令人心惊。
不知道自己呼喊哭泣了多久,天亮了又黑,她的手一直按在紫檀木的门板上,仿佛这样就可以感知到来自另一边的信息,一滴眼泪用了很久很久,渐渐划过眼角,划过鼻梁,最后停留在腮边,在孤清的夜晚中冷凝如冰。
直至凌晨,手机突然响起来,那欢快的铃声像是来自世界的另一端。
一直响了好久,惜怜才伸手拿起来,茫然的放在耳边,嗡动嘴唇:“喂?”
那边静默一阵,然后一个女声响起:“惜怜吗?我是你妈妈,你爸爸的事情我听说了……”
“……”
“惜怜,你有在听吗?”
“……有。”
“嗯,这样的,”那边顿了顿,然后继续说:“我和我先生……嗯,就是你的继父商量了一下,觉得你毕竟还是我的女儿,现在你爸爸也走了,你不如过来我们这边,我们可以帮你联系学校……”
――――――――――――――
“轰”的一声,门被粗暴的撞开了。
锦熙靠在紫檀木的衣柜上向门外看去,脸上是多日不见阳光的苍白。
“她现在在哪里,告诉我!”他突然大力扳住他的肩。
锦熙轻轻一甩,挣开他的束缚,“我说过,她走了。”
他眼神蓦然犀利,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希望在他眼中找出一丝撒谎的证据。
锦熙亦不惧怕与他对视,坚定不移,即使眼底流淌着淡淡悲悯。
锦铮的眼神渐渐开始颤抖,继而失望,最后绝望。
许久,他的嘴角扯开一个笑容,略带着哀伤。
他说:“你去死吧。”
青花细瓷酒壶落地,“呯”的一声蓦然破裂。
酒,是礼部最新贡上来最醇最烈性的菊花酿,遇火即燃。
干冷的寒冬,这个万物都易怒易燃的季节,火势蔓延得很快。
一切仿佛无声的电影默剧,忽略了桌椅在火中挣扎的噼啪声,忽略了秋风吹拂烈火的呼啸声。锦熙在火光的掩映下看到他苍白的脸,他深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包含了太多东西,然后转身离去。
在大火吞噬他之前,向那个背影,他扯开嘴角,最后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他转头看窗外,天空是秋天特有的空旷而高爽。
烈火烧着了他的衣角。
那天王爷府的那一场大火几乎吸引了全京城的人来看。金色的瓦片,红色的高墙,京畿寒冬特有的灰冷的天色,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灰而低沉的阴霾笼罩禁城,天地间弥漫的是硝烟。刺锦绣金龙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袍自两旁烧得焦黑的残垣上拂过,那个拥有无双容颜的年轻帝王缓缓自浓烟中穿梭出来,步履蹒跚,仿佛失了魂魄。
他跌坐在王府的石阶前,寒风凛冽,吹过他颈边的金色猞猁毛皮,连阳光都是冷冷的,雪地反射出刺目的雪亮光芒,映着他那张苍白的脸,仿佛一夜之间老去十年。
事到如今,爱人,朋友,亲人,无一不离他远去,爱恨亦随之远走。最后,只剩他一人了。
太阳升起又落下,下面跪着满朝的文物百官黑压压的一片,看着那个新一任的年轻帝王独自坐在王府门前冰冷的青石板台阶上又哭又笑,仿如一个无助的孩子。清亮的泪水顺着俊美无俦的脸庞流下,打湿了手中的信笺,最后沉默。月光把他孤单的影子拖得老长,一寸一寸的孤独,一寸一寸的瘦。
手中的信笺被九月的鲤鱼风卷上高空,火苗霎时高窜而起一舔,刹那燃为灰烬。
“ it feels like i'm sinking in the dead sea
(那感觉就像我沉入了死亡之海)
don't we care the space inside us so empty
(难道我们不该担心彼此之间的距离是如此遥远 )
it's like it's over before be gone
(就像在死前一切就已经结束了一样)
this song is over now so was i want ”
(这首歌现在结束了就像我想的那样)
PART 37
“小姐,可以关机了吗?我们要起飞了。”
空姐的声音温柔的打断了赵惜怜的思绪。
她看了看依然悄声无息得像死了一样的手机。即使她知道,就算他过来了,也未必会打她的手机,但她还是紧紧攥着如今这与外界唯一的一点联系,久久不愿放手。
然而终于,在空姐的催促下,她终于还是关了机。
飞机如一头庞大的怪物般呼啸着冲上云霄的一瞬,她分分明明的感觉到了,一些深深根植在内心深处的东西刹那间被生生扯裂,分崩离析,血肉模糊。
一夜之间,仿佛突然长大好多岁。很多时候你可以选择逃避,任何时候都可以,可或许有那么一天你突然想要面对,却发现已没了机会。
飞机上大多人都是静悄悄的,只有旁边一个似乎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子兴致勃勃的在追问:“哎,你看过《步步惊心》没有?”
惜怜看着她摇摇头:“没有。”
看着女孩夸张的遗憾表情,惜怜觉得自己不问的话好像不太礼貌,只好又问道:“是说什么的?”
“说穿越的!你懂不懂?穿越!”女孩耐心的在解释。
穿越?这个词触动了某条僵死已久的神经,惜怜木木的点点头。
“你知道啊!”那女孩子兴致一下子就来了,追问道:“那你喜欢四王爷还是八王爷?”
惜怜望着女孩兴奋的脸,眼神茫然。
“十三王爷?十四王爷?”女孩继续猜。
惜怜茫然的摇摇头。
那女孩大概觉得惜怜不是一个很好的交谈对象,便不再追问,低下头去继续看书了。
惜怜一个人呆呆怔了半晌,突然转过头去。
“很久以前,我也曾经认识一个王爷……”
―――――――
新国家,新环境,新气象,一切都重新开始。
惜怜很努力的适应,学习当地的语言。没有了那种先入为主的观念,这里的人都不知道她的过去,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她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更好的和别人相处。
每一天,日子过得累而充实。她活得很努力,像逆风而开的野雏菊。
那是锦熙用生命来教会她的道理她不会忘记。
人须自救。
即使现在不必她负担起别人的命运,但对自己的人生,她还是要自己负责。她开始认真而积极的对待生活,最大的愿望是考一个美国的律师证——既简单又艰难的愿望。
生活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真实而平静,再也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世俗的忙碌甚至让她对过去那段光怪陆离的生活产生怀疑,真的有锦熙吗?真的有锦铮吗?真的有人曾经如此的疼惜过自己吗?
惜怜曾经很用力的推过她现在的那只衣柜,但木板终究只是坚硬的木板。她最后终于放弃了干诸如此类的蠢事。
只是在很多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想起,想起在国内那段爸爸走后难过的时光,想起那个在历史中某一不知名角落叫做北秦的朝代。那一段时间水一般从她身上流淌而过,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一枚青绿的小玉石亦被锦熙拿回,他做得如此绝决,不让她有任何想念的余地。
没有事的时候,惜怜会拿起笔,把那段日子一笔一划的记下。
“惜怜你在写什么?”
“我在写小说。”
“什么小说?”
“穿越小说。”
“穿越好哇!我最喜欢穿越了!叫什么名字?”
“叫《与王爷同居的日子》。”
“哈……”室友A一听到这名字噗哧一下笑了,“主角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嗯……”惜怜想了想,“主角是个很自恋的王爷,永远认为自己的四十五度角最漂亮,有很英俊很英俊的侧脸,有时候很可怜,有时候很气人,大部分时候都很拉风。有时候对你很好,有时候又很严肃……”
“还有呢还有呢!”室友A兴致勃勃的追问。
惜怜又想了想,“他会很细心的帮你穿衣服,天下雨了他会挡在你面前,他讲的鬼故事永远最无聊……”
“哇~好幸福!”室友A十指紧扣两眼放光。
惜怜低头笑笑。
半晌。
“惜怜加油好好写噢,我去打饭你去不去?”
“不去了”惜怜摇摇头。
室友A拿着饭盒出去了,临出门做了一个“GOOD LUCK ”的手势。
惜怜笑着应了一声。回过头。
一双手就这样搁在键盘上,很久很久,却再也没有打出一个字来。
――――――
又是一个冬天,不知不觉的已经来到美国已经三年多了。
走在异国的街头,满眼高鼻深目高大的欧洲白种人,耳边是陌生的各国语言。
清冷凛冽的寒风从路边落光了叶子的法国梧桐光秃秃的枝桠间穿透过来,惜怜紧了紧衣领,早已习惯了不去回忆的她,还是感觉有些萧瑟。
突然有熟悉的母语,如久违重逢的亲人一般,随风飘入她耳中:
“我们去吃中餐好不好啊?天天吃那些洋鬼子的西餐吃得我胃疼……”
“好好好,……你过马路看路啊!”
惜怜转过头,看到一对像是留学生的年轻男女。
女孩子一脸学生模样的清纯,带着卡通的毛毛手套大步走在前面,一个颈上围着白色长围巾的男孩子一脸无奈的跟在后面,一边喊:“走路要看红绿灯,过马路要走斑马线……”
惜怜心中像是有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被这温馨的情景一点一点勾出来了。
“知道啦知道啦!”女孩子不耐烦的挥挥手,走过惜怜的身边。
擦肩而过的一刹,她也看见了惜怜,向她报以一笑,
幸福的人从不吝啬与人分享她的幸福。
惜怜脚步一顿。
“吱——”的一声刺耳的汽车急刹声音在惜怜耳边响起,车胎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黑印,空气中是橡胶摩擦燃烧的焦臭味道。
双肩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搂住了,头被重重的敲了一下。
“你笨啊!红灯停绿灯行的交通规则你不懂啊!”
熟悉的声音,呵责中是满满的宠溺。
那女子抬头调皮的一吐舌头。
“知道啦知道啦。以后会小心就是啦!”
“还有以后!”那个高个的男孩子皱着眉头,拉过女孩子的手,“以后走我身边,不准再一个人跑前面去了!”
“好啦好啦……”
看着两人最终相携远走的身影。
惜怜心中像是被什么猛然一击,然后终于忍不住,在异国他乡的街头,茂密的法国梧桐下痛哭出声来。
往来的路人目光诧异,都不明白这个明明毫发无伤的女子为什么哭得如此悲伤。
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一个人,拉着我的手,过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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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个好天。
一片微薄的晨光中,飞机放下两个滑轮,准备徐徐着陆。
惜怜望着机舱外平坦宽阔的跑道,一缕阳光流落在她已染风霜的脸上,年轻时的记忆嘎然而止。
“小姐,这书好看吗?”
惜怜回头,旁边坐着的金发碧眼的英国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正指指她手中的书,看着她笑。“我看你看了很久了,是个好结局吗?”
结局?惜怜怔了一下,然后一笑:“结局当然是他们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啊!”
外国老太太开怀大笑,“王子公主的结局,小姐你看的是童话吗?”
惜怜笑笑低下头。眸子中流露出少许黯然。
故事里的锦熙与惜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现实中呢?
是不是这样,就已经大结局?
微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一丝一丝轻轻抽打她的脸。
下了飞机以后,惜怜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开上干净整洁的公路上,景物在飞速倒退,楼房,商场,桥梁,都跟她离去的时候有天壤之别。惜怜看到她以前住的那栋房子,那个时候它是这一带最高的楼房,但现在,已然淹没在一片高楼之中了。
突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惜怜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在楼下的街心花园逗留了很久,她看着花园里五颜六色的妖娆花朵怒放,迎风招展,充满青春的活力。
很多思绪从脑海中飘过,瞬间即逝,抓不到,摸不着。
当你努力回想的时候,便会成空。
花瓣上的露珠反射了阳光,红黄橙绿,极之目眩神迷。
惜怜眯起眼睛看去,有微微的眩昏。
也许什么北秦,什么锦熙,什么锦铮,什么碧,什么弑父篡位,都只不过是自己在寂寞的极致生成的幻觉。
那个厚重温润的紫檀木衣柜始终未曾打开。
那个如果当真存在名叫北秦的朝代,锦熙从未遇见她,锦铮也是。
四王爷最终如约登基,三王爷在无尽追逐美色的旅途中最终找到了真爱,老皇帝寿终就寝,新皇帝带领着北秦人民轰轰烈烈的进行改革。
只要自己不出现,好像一切都会很好。
自己好像真的是个不祥的人呢。
坐了一会,惜怜起身,低头笑笑。
其实,还不如不回去。
如果不回去,也许还可以假装他只是暂时离开。
也许哪一天她突然转过头去,会发现他依然站在那儿,眉眼清峻,笑容温和。
然而天却忽然下起雨来。
闪电如金蛇尖啸着劈开夜空,暴雨刹那倾盆。
惜怜没办法,只好转身回到了那个五年前住过的房子。
五年未曾开启的锁竟然对她的钥匙毫不生涩。
“吱呀”一声,门开了。
惜怜打开灯,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那是爸爸的味道,妈妈的味道,阳台那棵仙人掌的味道,皮蛋瘦肉蛋花粥的味道,还有……
锦熙的味道。
惜怜一怔,睁开眼睛。
这时,突然天边一袭惊雷滚落!
“啪”的一声,电闸跳闸了!
停电不是最恐怖的事情。最恐怖的事情是:
背后竟然传来一个声音,悠悠的说:“呀,怎么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