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摆脱牟红的气急败坏跑回家的, 好像是坐公车回来的，又好像是打车回来的。总之回到家的时候，她的双腿全然无力, 几乎是瘫坐在客厅的地上。苏致若还没回来, 这令她感到庆幸, 至少她还有时间整理下情绪。

根据她对萧唯的了解……也猜不透他会怎么做。

这是布局引她上钩还是仅仅试探她的底细？

陆小风冲到洗手间拿冷水猛扑脸, 冬天的冷水迅速透过毛孔让身体和大脑冷静下来。黄副局说了最近那边情况稳定, 暂时没有问题，安全起见需要和柯迪联系。除此之外，如果敌在明, 我在暗，那最好的方法只有按兵不动。他喜欢把事情弄复杂, 迂回曲折, 搞得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那么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能让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萧唯, 最狡诈阴险的对手，五年前她输在他手下一次，而且是一败涂地，这一次又要面临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吗？

陆小风抱着靠枕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发呆，窗外最后一点阳光退去, 冰冷像长了脚的动物跑遍房间的每个角落。陆小风把靠枕抱得紧了点, 再紧一点, 还是觉得冷。她讨厌开暖气, 以前程冰就说过她喜欢这样自虐, 貌似萧唯也说过她，但最后他们都很无奈地顺从了她。

其实, 比起暖气，她更喜欢体温，自然的，真实的，温暖的味道。

就在这时，门开了，苏致若刚进门就怪道：“怎么不开灯？”

陆小风朝他那个方向看了看，没出声。

“喂，你怎么了？”苏致若敏锐地觉察出不对劲，放下钥匙，打开灯，快步走到陆小风身边。

陆小风歪倒在沙发上，笑了笑：“没什么，没事做，等你回来给我烧饭。”

苏致若眯了眯眼，把陆小风拉起来：“不对。还有事。”

陆小风抬起头，眨巴下眼睛，忽而又低下头伸出手环住苏致若的腰。

苏致若吓了跳，小白脸一红，双手僵在那不知道往哪摆，可想想这是他女朋友，还是在家里，有什么不好意思。

“咳，说吧，难得见你这么郁闷。”

陆小风偏过头，瘪瘪嘴说：“我今天拒绝了出版社的签约。”

“为什么？你上次不是说这是个机会？”

“我不喜欢他们老板。”

“他们老板怎么了？”

“看不顺眼，不想合作。”

苏致若低下头在她脸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似有不信：“你也会有讨厌别人的时候？”

怪了，陆小风反问：“为什么我不能讨厌别人？”

“我以为你是个……”苏致若在肚子里搜索了下形容词，“老好人，只会想着别人的好。”

“不会，我又不是圣人。”

苏大爷的小白脸上露出了一丝感慨的笑容：“唉，看不顺眼就不合作，省得以后不舒服。我以为今天就我郁闷，没想到你也郁闷。”

陆小风慢慢放开他，装作不知道问：“你也郁闷？”

“不止郁闷，还有些失望。”苏致若脱下大衣，往地上一坐，“我今天差点就能见到蒙纱了。”

陆小风心中一跳。

“不过没见着。”苏致若沉默了会，见陆小风没反应，说，“不问为什么？”

“……为什么？”

苏致若自嘲一笑：“因为是她不想见我。今天上头突然通知我，说是紧急事件，电话里只说要委派我一个任务，是有关于蒙纱的。我很惊讶，立刻就去会面的地点，可谁知我到了才被告知蒙纱刚走。”

“有说为什么不见你吗？”

“不知道，大概嫌我还太嫩。”苏致若脸色有些僵，“我没有办法形容当时的感受，就好像一块烙铁突然被扔到冰水里。我敢肯定她知道我的存在，可我不理解为什么她连跟我见一面都不愿意，我是站在她这边的，从来都是，但她不想信任我。”

苏致若有点说不下去，对他而言，蒙纱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今天接到通知的时候，他的心脏都差点跳出来。因为蒙纱个人的特殊性，查不到她任何讯息，就连照片都没有，他去赴约的心情复杂得连他都道不明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可是，有点像粉丝没有等到他们心中的明星，比之更甚的是，他是被拒绝见面的。

陆小风已是一头黑线，黄副局到底是怎么跟他解释的，怎么把人打击成这个样子！

陆小风斟酌了下，试着安慰他：“也许蒙纱她并不知道你，只是为了安全所以不愿意见陌生人？”

“不可能，严队肯定跟她有联系，她分明就是不想……等一下，”苏致若皱起眉头，有些疑惑又警觉地问，“你怎么知道蒙纱不安全？”

陆小风怔住，马上回道：“我听你以前说起过她是你偶像，可你却没见过她，大概是她不在警队，我猜她可能是需要保护的人物……我乱猜的，是这样吗？”

苏致若凑到陆小风面前，沉默了好一会，陆小风的脸都快被他盯出一个洞来，终于他摸了摸下巴，慢悠悠地说：“你很聪明嘛，差不多，不过这个名字在外面不要提。”

“我知道。”

见苏致若还是一脸积郁很深的样子，她忍不住宽慰说：“你也不用太难过，见不到她说不定是好事。”

“好事？”

陆小风犹豫了下，轻声说：“我不想你出任什么危险的任务。”

客厅一下子安静，苏致若张了张嘴巴，狐狸眼睁得很大，可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陆小风别开眼，盯着自己的右手腕，说：“如果跟蒙纱牵扯上关系，你一定会有危险。”

“……如果是她，”苏致若握了握拳头，“哪怕有危险，我也要去。”

陆小风倏然抬头，极为不解：“我不是想惹你生气，可我实在不明白你对她为何那么执着？她那么重要吗，可以让你不顾一切？”

苏致若不假思索地回答：“是。”

陆小风反倒被他这样的态度弄得进退不得，无奈道：“一个你从没见过的女人……”

“错了，其实我见过她，只不过在一个很特殊的时间和地点。”

陆小风惊讶地看着苏致若：“什么？”

苏致若蹙起眉头，像在回忆：“我不会记错的，那年我正好高二，我从学校补习回家的路上……”他突然笑了笑，“被人绑架了。”

“你？被人绑架？”陆小风不可思议道。

“很奇怪吗，虽然自己说自己家里有钱有些厚脸皮，不过我们家确实很富，从小我就被告知要小心，放学回家也都有车接送。但那天我跟人打了一架，又被班导训了一顿，心情很不好，就躲过司机，一个人从学校后门溜了出去。没想到，还没走出街口，就被人一棒子打昏了过去。”苏致若瞥了眼陆小风，有些得意地说，“怎么样，是不是很像电视剧？”

陆小风的脑中突然若有若无地浮现出一些景象，她揉了揉太阳穴，问：“然后呢？”

“然后？因为打架我早就挂了彩，被人打晕后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我始终被蒙着眼睛，他们大概有四五个人，把我关在一个又热又臭的仓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盯上我了，就等我落单。绑匪要求我家里拿出五千万赎金，但我偷听到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发过我，拿到钱后就想要撕票。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到害怕，甚至感觉不到身上的痛楚，满脑子自己被杀的情景。”苏致若侧过脸，唇边的笑意加深，“就在这时，有人冲了进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打斗声，过了很长时间，突然有人跑到我身边，对我说，没事了，你安全了，我是来救你的。那个人，就是蒙纱。逃出去的时候晚上，我那时根本走不动，是她带我出去的。在我家里人来接我之前，她要先走，我抓住她不让，她很急的说必须赶回学校，不然会被教官训。最后，她只肯告诉我她叫蒙纱，然后很严肃地叮嘱我不用跟她道谢，她是警校生，以后的职业就是抓犯人，这点不算什么。反倒是今天她是在集训期间偷跑出来，如果我去找她会给她造成麻烦。我一直想努力看清她的样貌，只可惜实在太黑，我看不清楚。”

脑中的画面逐渐清晰，一个破旧的仓库，几个精心部署的绑匪，还有一个被踢倒在地的少年，然而百密一疏，恰巧被蒙纱看到，于是暗中跟踪，观察好形势，一举击破。

看到陆小风一脸震惊的样子，苏致若以为她被吓到了，做出无所谓的样子：“现在这段回忆对我来说不是什么恐怖阴暗的东西，他是我人生的转折。与其浑浑噩噩做一辈子小开，不如给自己找个目标奋斗。所以我违背了父母的意思，甚至复读了一年，考取警校，原本想着一定能碰见她，谁知道我进校的时候她已经毕业了。我想着没关系，毕业后警队里总能见到，可是……我毕业了，她也消失了。”

对她来说，那次救人太过普通，跟她日后在前线的工作相比，不值一提，久而久之，记忆模糊了，她便把那个月黑风高的日子，那个清瘦的少年以及他抓着自己的手腕时，仍旧颤抖的右手，丢在了脑后。

她根本想不到，从那天起就有一个少年把她完全放在了心上，一放就是十年。她改变了他今后的路，不仅挽救了他的生命，还给予了他理想，她却全然不知，她从来不会回头，所以她不知道她身后有一个人一直追逐她的背影。苏致若，好像在警队里听闻过有这样一个她的崇拜者，但她只是一笑了之，大概又是一个佩服她枪法的学弟，于是又一次把他忘在脑后，就算是成为陆小风的蒙纱，也不曾想过，他对她的执念岂是那么简单的理由。

他说，没关系，总能见到。这一见便拖到了今时今日，然而，哪怕面对面坐着，他依旧不知道对面坐着的，甚至已经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其实也是他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女人。

命运弄人，他们相识在十年之前，相遇却在十年之后。

“这么感动？”苏致若拿手在陆小风面前晃了晃，笑道，“喂，你怎么了，不是要哭了吧……”

陆小风握住他的手愣了会，突然在他唇边轻轻碰了碰，趁苏致若还没反应过来，上前抱住他，他的身体很温暖，干净清爽的味道，他身上的热气一下子驱走了她心里的冰寒。

陆小风吸了口气，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忘了你，对不起，让你等了十年，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真相，对不起……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不能让你犯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