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已然被挂断, 但裴笑予却一直愣在那里。

直到锅里的鸡蛋焦糊，她才急忙忙地把火一关，低下头去, 想要往回家赶, 却不想跟池薇说什么。

本能地, 她觉得自己的母亲声音里有些奇怪, 并不是像来看看自己过得好不好的样子。她想问妈你是知道了吗, 却又摇摇头，自己昨天晚上才答应了自家师父的追求，远在老家的女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裴笑予脑袋里乱糟糟地, 一个没注意，脚下被绊住了。

幸好被池薇拦腰接了下来。

女人自觉自己的动作帅气, 刚想邀功, 却看自家徒弟脸色哪里不对。赶紧关切地问：“小鱼, 怎么了这是？”

裴笑予张了张嘴，本能地, 却是打算瞒下去。

她想自己一个人扛这件事。

她脑袋里现在被唯一的一个念头占据，就是万一她妈妈真的知道了，那就自己一个人把所有的怒火承担下来。她想把池薇保护住了，尽管这个女人从来都是带着她冲在前面的，并不需要她的保护。

后来, 裴笑予想起来, 大概这就是动心吧。

裴笑予没有说话, 但池薇哪里会放她离开。池薇难得力气大, 拽着她的手没有放, 也难得没有嬉皮笑脸，却并不是在办公中的正经状态。偏偏这种神情, 看得裴笑予只能垂下头去，不敢说什么。

最后，池薇叹了一口气：“你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啊，我帮你。”

“……嗯。”裴笑予点点头，还是没松口。

池薇就只好继续说：“你是想去哪里吗？我送你。”

“不用了，很近的。”裴笑予忙摇头。

但池薇只是抱着双臂，给了她两个选项：“要不然我跟着你，要不然你留下。你这个状态，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去。”

“……”裴笑予仍旧低着头，最后却没有争过，换好了鞋子，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间房。

裴笑予走得要快一些，暗地里在希望池薇不要追上来。但也只是希望罢了，池薇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没有追问什么，却也不肯离开。

到最后，裴笑予只能在自己楼下停住了脚步，怎么也迈不开上楼的那一步了。

此时天色已晚，陆续正有下班的归人回家。有人奇怪楼门前这两个女人是在做些什么，却都没多管闲事去问，而是低下头自己走了。

直到裴笑予的手机再次响起，她都不需要低下头去看是谁，就知道，再也拖不下去了。

池薇叹了一口气，又退了一步：“你先上去吧，我躲一下，不出声。”

走到这种地方来了，池薇用脚想都能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暗自摇摇头，倒是小瞧了那个叫四杀的混蛋玩意儿，骂了一晚上都不解气，连这样的招数都用出来了。

只是不知道此刻正在走廊中的是裴笑予双亲中的哪一个，还是两位都来了呢。池薇突然肃穆起来，开始紧张，哎呀，她这也算是初次见泰山大人吧，这么空着手就跟过来了是不是不太好？

还没等池薇胡思乱想完，裴笑予就轻轻地“嗯”了一声，一小步一小步地往楼上挪去。

池薇很遵从之前的约定，跟在后面，只差一个拐角，坚决不现身。

半晌后，她听到自家小鱼像蚊子似的哼了一声：“妈……”

“你……一个人？”那个女人看了一会儿，问。

“……”裴笑予没有说话。

池薇有点想蹦出来，却又忍住了，偷偷地往上瞄一眼，只能看到女人的衣角。她好想出来招招手说阿姨我在这儿啊！但想了想如今的情景似乎有些像修罗场，还是先忍了。但却把手机开了静音调到最暗，偷偷开始想法子折腾那个通风报信的家伙去了。

哼哼，听说那货毕业延期，好不容易找了个实习，正好栽在她熟人手上了。她池薇虽然没什么滔天的权势，不过整个人还是能做到的！池薇想磨牙又怕被听见，只能呲牙咧嘴。

“我听那小伙子说了，你……”女人似乎觉得这种话难以启齿，但忍了半天还是叹了口气，“你因为要和一个……一个女的……跟他分了？”

裴笑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特别地诧异，而一直看着她的脸的女人则是分毫不差地捕捉到了这个表情，松了一口气，显然是理会错了意思，以为裴笑予并没有那个男生说的那样，在跟一个女人维持着奇怪的关系。

裴笑予却只是在想，那家伙是怎么能把这种话说出口的？明明是他的错，他和别人有了暧昧，怎么还成自己的问题了？想到这里，裴笑予倒是头一次庆幸了起来，两个人早早就分开了，不至于真的结婚成家，落得难看。

但会错意的女人却抓起了裴笑予的手，絮絮叨叨起来：“我就知道，咱家女儿最乖了，怎么会跟一个女老板……唉，那小伙子，我当年眼瞎了才看好他的。你怎么大晚上跑外面去了？咱们赶紧回家，妈给你做好吃的……”

话说到一半，裴笑予却又哼了一声：“妈……”

“啊？”女人又紧张了起来。

“……是他和别的女人先在一起，我们才分手的。”裴笑予努力先强调时间先后，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说，“我现在，跟，我朋友住呢……”

“……男的女的？”女人这才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女的。”裴笑予没否认。

女人的手高高扬起。

池薇这下子终于忍不住了，冲了出来，拽住了女人的手。

“阿姨！”她喊了一声。

池薇回家之后就卸了妆，踩着的也是平底鞋，看上去十分居家，并没有平时在工作上的凌厉。她把裴笑予护住了，插在两个人中间，大有想要动裴笑予一下，就得从她尸体上踩过的架势。

“我是要教训自己的女儿！”女人提高了声音。

“为什么？为了你家女儿走眼看上了一个人渣又十分及时地甩了他？”池薇故意这么说。

“你不用装傻，你就是那个人吧？”女人声音里都带着颤抖，“哪怕、哪怕是真的跟那小伙子结了婚再离婚，也比你们不清不楚要好！”

“哪里好了？脸面？”池薇挑眉。

裴笑予吓得抓住了池薇的手，但池薇却安抚性地拍了拍她，让她不要担心。池薇见到的人多了，早就分辨出了，女人性格并不算强势，和裴笑予很像。

她挺有信心能劝服对方的，并不是一时冲动跑出来救美。

“阿姨，”她放软了声音，“你也是希望，小鱼能过得幸福的吧。从她的名字里我就能看得出来，你希望她，一辈子都能笑的吧。”

池薇说话尽管放轻了声音却格外坚定，嘴角上的微笑充满自信，仿佛她就是那个能够让裴笑予一辈子都能笑的那个人一样——她自信她的确能如此。

女人怔了一下，紧接着狠狠皱起了眉头：“你们？你们能光明正大地走出这个门吗？”她指了指楼下。

“可以。”池薇却答应了下来，说着，她拉过了裴笑予的手。

她站在那儿，就好像站在太阳光下。她没有半分的畏惧：“太阳下的新鲜事多着呢，看多了哪里还在乎这么小的一件事呢？”

她把这句话说的理所当然，然后指了指脚下的这片地：“阿姨要是怕丢面子的话，我就带着小鱼，不回去啦。”毫不畏惧地放出了威胁。

“你！”女人瞪的却是裴笑予，“小鱼你给我过来！”

“妈……”裴笑予没动。

“阿姨，你真的宁肯她跟着一个不合适的人，也仅仅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性别不合适，要她错过一个合适的人吗？”池薇刚威胁完人却又示软，倒是弄得女人无所适从。

女人不肯承认池薇是什么合适的人：“你们又能在一起多久？没有房子、没有孩子，早晚都会分开的，别耽误我们家笑予了！”

“啊……房子！”池薇忽然想起了什么，“这样吧，阿姨，我名下有三处房产，其中两处在北京，都过户给小鱼；还有一些股权，加起来价值千万左右吧，我们俩一半一半，怎么样？”

“我又不是要卖女儿！”女人被池薇的家底吓了一跳，却还是拒绝。

连裴笑予也愣住了：“薇姐……”

“我是很认真的哦。”池薇说，“都说能把自己家底掏出来贡献给对方的人才是真心的嘛，我是在展示我的真心。——阿姨，我愿意为她付出我的一切，你可以相信我吗？”

池薇面对着眼前的女人，展示出了最让对方心动的诚意——都说谈钱俗气，但比起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诺言和真心，还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更能让人相信她的真心。

一边看着裴笑予的母亲，池薇一边拦着同样被吓到了的裴笑予。

她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她会带着裴笑予留在帝都，不需要对方担心什么流言蜚语，如果对方担心两个人分手后裴笑予没了依托，她也可以把自己的外物都拿出来分。算来算去，池薇只不过是性别不合适，倒真只是一个小小的问题了。

裴妈妈犹豫了很久，池薇也没有催她。

池薇只是把裴笑予的手抓在手心里，动作轻柔，像是捧着宝贝一样。

最后，女人叹着气，挥挥手，不乐意见她们两个了：“你们再让我想想。”

“哎，阿姨，那我把小鱼带走了。”池薇半分也不客气。

她让裴笑予把租屋的门打开，然后做足了礼数让裴妈妈去休息，再然后就拽着裴笑予走了。

此时天色已晚，帝都这座城市没有星星，只有灯光汇成银河。两个人漫步在银河之间，裴笑予走得犹豫，时不时地往后在看。

池薇却坚定地带着她，声音柔和：“我们啊，时间还长。”

对啊，时间还长。

裴笑予忽然就领悟了什么，于是反牵了池薇的手，两个人十指相扣，大步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