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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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一百零九章 骑虎难下
靖义身着内衬黑狐皮的黑色羊绒斗篷, 一圈黑色狐毛紧紧围住脖颈,温和有礼朝我点头致意,我同样回了礼。靖义的目光落在我的头上, 略停片刻, 眼神沉了沉下移至我的面孔, 淡扫两眼, 慢悠悠地说道:“蓝少夫人与家母真投契。”
靖义的装束像是要出门, 估计是同杨太太意外长谈,让他久等让,有些不满, 谈判要改时间了。“令堂是个有大智慧的人,要不是顾虑她老人家的身体, 真的聊不够呢。杨二哥也是个有智慧的人, 本想再跟您讨教一二, 看来不凑巧。”
靖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是不凑巧, 到了午饭时候,咱们出去找个地方,边吃边聊。”
我抬起左手腕扫了一眼,不到十一点半,谈事不会超过两个小时, 一点吃中饭不算晚, 况且这样的谈判, 如何有心情吃, 吃了也会不消化, 便回道:“杨二哥,您要真有空, 咱们时间抓紧点,到外面聊不怕隔墙有耳?”
“蓝少夫人放心好了,我已订好位置,人家店主再三保证,左右隔壁不会有活的生物。”
一行来到屋内檐挂着一排短短印着和舍字样的青布帘下,穿着和服的老板娘热情地拉开纸糊门扇,深鞠躬地引领我们进了门厅,沿着木板廊道来到三年前和靖礼吃饭的同一间房。老板娘拉开梭门,笑容满面地请我和靖义脱鞋进屋,精心收捡过的和室,温暖宜人,格外的清新雅致,靖义多半是想借靖礼和我的交情,减弱我对他的仇视。
老板娘接过我们脱下的大衣、斗篷,引我俩在矮桌前坐定,泡上绿茶,手拿托盘笑脸相询是否可以上酒菜,推荐说店里有刚到的新鲜Tuna,问要不要切一盘生鱼片。靖义看了我一眼,我朝老板娘点个头,再让她上一个寿喜烧(日式火锅)、关东煮和几样小菜。
老板娘看看靖义,靖义颔首同意,老板娘小声解说,寿喜烧需人一旁料理,添加昆布汤头,靖义和煦一笑,“蓝少夫人温酒的事都应付得来,加汤头更是小菜。”
老板娘笑着向我询问完食材配置的细节,客气地躬着身告退,拉上梭门。我瞧瞧靖义,知道他和自己是带着血缘的亲戚,心理上少了许多隔膜,捧着茶杯笑道:“上次和杨大哥吃饭,左右隔壁生物一定不少吧。”
也许是不适应我的轻松语气,靖义有瞬间的微怔,温温回说:“我大哥当时那样子,我能不关心点。”
我眼底微暗,轻嗯了一声,捧起茶杯,淡淡打量起新知的表兄,着实看不大出与我有什么相像的地方,也就是说不像杨太太,忽地,脑海猛摇一下,靖义的长相,与他的兄弟也不大相同,难道杨太太的难言之隐是靖义?算算靖义的年龄,跟蓝鹏飞和杨太太重逢的年月极为吻合,难道他不光是我的表兄,还是……我被自己的猜测惊住,不禁张大眼睛,想从眼前的面孔上寻找佐证。
“喂,我脸上有什么让你看得目不转睛,眼睛还那么夸张一下变小,一下变大的?”
靖义有些生硬的问语钻进耳里,我回过神,发现自己身体贴着桌面前倾,脑袋快横过不大的矮桌中线,即刻微红着脸讪讪坐正。自个知晓靖义是亲戚,可他不知,这番举动,在他眼里不知有多怪异。老板娘客气的喊门声,如及时雨般从门外传来,我回应后梭门拉开,老板娘领着两个侍女捧着托盘说笑着鞠躬进来,侍女们娴熟轻巧地一一摆放生鱼片,火锅,食材,配菜,佐料。
老板娘笑着问靖义,“刚才粗心忘了问,天寒地冻的,上将军要不要来点酒水?”
靖义和悦地回道:“不用了,我这请客的,让客人加汤头不说,还要温酒,若传出去,谁还敢让我请客。”
老板娘利索地在锅里爆炒牛油和洋葱,爽快笑道:“杨将军是说我家店的口风不严吗?”
靖义笑笑说声哪里,老板娘爆好佐料,倒入一锅酱汁,盖好盖子,说道:“那可是我特意备好的吟酿特级清酒,只普通酒瓶那么大,是我家老头子私藏的,我可以温好送来。”
靖义微沉片刻,点头让餐后再送,老板娘拿过空托盘,行了礼,领着侍女退出。我吸吸窜入鼻端寿喜烧的香气,夹起一片tuna鱼片,沾沾芥末和酱油咽下,好心情地说:“杨将军不怕喝了酒,自己的嘴不严,被反摆了鸿门宴?”
靖义夹起一颗白酸梅,翻看一眼,“靖义供奉了这么多的美食,蓝少夫人的嘴,怎的还是照旧尖酸刻薄。”
“杨二哥不会是想拖我一起下水吧?”我语带双关问道。
“吃饭就要开心,我是不会一个人喝闷酒的。”靖义咽下白酸梅回道。
“谁说吃饭一定能开心,饭不合口味的话,也会如同嚼蜡。”
“我不是把点菜权交给了蓝少夫人,蓝少夫人不会故意跟自个的胃过不去吧?”
我摇摇头,回道:“杨二哥,我是怕只顾点自己喜欢的,不合杨二哥的胃口。”
靖义揭开冒烟的锅盖,加入牛肉,“这么多的东西,总有我喜欢的。”
我拿起盛着蒟蒻的盘子,加进几块,“那请杨二哥先说说。”
靖义捞起涮好的牛肉,夹了一筷子放入我的盘中,“大家一起吃肉。”
我怔了怔,垂眼看看终日吓唬人、算计人之人递来的东西,暗笑,自己的表兄果真是个人物,求起人来,姿态竟也能放得如此之地,谑问道:“不是你吃肉,我喝汤?”
“寿喜烧的汤能喝吗?”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摇摇头,拿起汤勺,从旁边锅里舀了一碗关东煮,放到靖义面前,“杨二哥说的极是,不能死脑筋死守一口锅,该换的就要换。”
“咱们认识多久了?”
我给自己舀着汤,说道:“放心,我说要换的,决不是您。”
放下汤碗,感到隔着腾腾雾气,靖义投来的视线里闪过一道利光,一瞬后,靖义收回目光,静静吃起牛肉。那道利光激醒我松懈的神经,靖义的问话,自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也不是我想当然的理解,而是我的反常和好讲话,让疑心甚重的靖义有些不安,做出的试探。要是通常,我一定是思忖片刻,淡淡回道,杨二哥连这都不记得了吗?这酒还没喝呢。两人便会一笑带过,可此刻的靖义,非但笑不起来,还得整理原有的思路。
见神机妙算的表哥犯起头痛,我笑了笑,捞起蒟蒻,夹了一块递到嘴边停住,若靖义真是蓝鹏飞的儿子,调整思路的该是自己。杨太太的暗示,已经说的很明,两家彼此设计下去,最后必是骨肉相残。杨家的主心骨是靖义,蓝家要胜了,是不会轻易放过他,若是他胜了,同样是不会心慈手软。可要是讲明身份,不说损了杨太太的名声,毁了杨家,靖义自己也断不会接受。
他到底是不是呢?要是,蓝鹏飞怎会不知?这样的事怎能瞒过他?我不由蹙眉再次细看靖义,浓浓的水雾隔着,看不清五官细节,长方形的脸型,排除;眉毛不浓不淡,不粗不细,排除;眼睛?原来靖义有双类似振中和庭葳的眼睛,区别是没他们盈亮醒目,若不是水雾,淡化掉眼底的复杂暗沉,很难联系到一块。
如此看来……我扫扫靖义,靖义也停箸若有所思看着我,研判性的对视,两秒后被锅壁的吱吱声打断。靖义和蓝鹏飞对阵,功力还是有差,先把该谈的谈定,解铃还须系铃人,整件事的切入点应是蓝鹏飞。定下思路,我拿起装有昆布汤头的水壶,注入汤水,问道:“杨二哥,一个人闷吃虽会伤胃,可要人陪吃,自己掏了钱不说,还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给人,杨二哥确定了吗?”
“你什么时候客气过?”
“我家只想要回丢掉的东西。”
“对你家合理,对我家欠公平。”
“你家上了台,不是会有更多?”
“俗话说论功行赏,事还没做呢。”
“不还有句俗话,丑话说在前头。事后不晚了?”
“你还没被借尸还魂。”电光火石般你来我往后,靖义瞧瞧我,将半盘的生牛肉片倒入锅内。
“我刚才是睹物思人,发现杨二哥长得不太像杨大哥,就仔细研究了一下。”我拿起盛着牛蒡和蘑菇的盘子,挑了一半倒进锅。
靖义瞟了我一眼,不以为意说道:“你怎么不说,我不像杨家人?”
我的手一抖,盘子里面的东西,全都倒进了锅。难道靖义知道?杨太太已经提醒了他?
“有些感觉,不需人说。”靖义捞起牛肉,风轻云淡说道。
“那为什么……”
“他从没好好看过我一眼,所以,我决定一辈子做杨家人。”
“就为这?”
“他不也想站到最高点,让我娘看到。”
男人和女人的心理,果然是不同的,再聪明、再灵透的人,还是逃不开个‘争’。“杨二哥,令堂只要你们好,……”
“我娘的这个烂摊子,你是管不了的,韵洋表妹。”
一声表妹,把我叫愣住,杨太太以前的历史,光靠猜测是猜不出的。靖义不声不响帮我捞起煮熟的蘑菇和牛蒡,堆了满满一盘,神态举止还真像体贴的兄长。见他这番举动,想到他三番四次的陷害,甚至置我于死地,咬牙忍住瞬间腾起的愤慨,冷冷问道:“你早知道了?”
靖义抬眼瞧了我一下,回道:“你别气,我也是年初知道的,说起来还是沾你的光。你想啊,不谈前面振中的事,光只你出国、回国,这里面的事儿,一般人家是很难忍下的,振兴我能理解,那人就有些费解,宽容不是表面装出的。我让赵参谋跟李天赐探口风,他说是因你长的像那人的老情人,那人惦念他老情人,惦了一辈子,还修了一座蓝桥,说他老情人叫馨儿。赵参谋问起详情,他说他也没见过,说你长得像,是因你像年轻时的家母,还说家母也是仗着模样相似,打劫时那人才怜香惜玉放了家母,护送家母到了奉天。”
靖义的回话,不像往常的藏头去尾,如此心平气和跟我解释原由,尚属首次,还真有点亲人的味道,于是心态也随着缓和下来,问道:“你顺着我家,查出令堂的身世?”
“我娘的名字叫申香梅,以前的身世很含糊,只知生在南方,家里遭了难,流落到天津,遇到我爹。你这个重要线索怎能放弃,东拼西凑,自然查到了梅家,知道了梅馨,我娘的真名。”
靖义知无不言的态度,让我忍不住问起旧日心底的疑惑,“年初你到蓝家屯是为察访这事?”
“这事还用不着我出马吧?话到这儿我也不瞒你,好容易出趟关,当然得参观一下那人的杰作。我正在桥底左看看梅花,右看看大鹏鸟,手下报告说那人被刺,快一命呜呼了,自然少不了去瞧瞧。”
靖义用玩笑的口吻说完,一改素日绅士派头,大口吃起牛肉,大口喝着关东煮,虽然都已冰凉。靖义反常的言行,不知怎的,引起自己心底的酸涩,垂眸看着盘中的食物,一点食欲也没有。狡诈的靖义,或许又在玩花样,可那份伤痛,是真真实实的,那晚他现身蓝家屯,凭他对蓝家祠堂布局弄得那样的清楚,想来不光是为了整垮蓝家,还有种身为蓝家人的微妙情结吧。“也许,我公公不知道……”
“你信吗?”
我期期艾艾吞吐道:“也许,他怕影响你。”
“影响,是影响他吧。我出身是个错误,我的存在,提醒那人的失败,提醒我娘的背叛。那人不理我,我娘也是不咸不淡的,那夜是我娘替你们解的围吧?你,她还派人去问候,我,她压根都没问,还拆我的台。”
难怪靖义不相信爱情,难怪他和振中有着同样的眼睛,却是那样的晦暗,也难怪他会那般的铁齿。此时,我有些理解靖义的乖戾,轻声劝道:“姨妈是不想你们自相残杀。”
“算了,这又是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不扯了。”靖义重重放下筷子,提起水壶,往锅里加满昆布汤头。
室内沉寂下来,两人呆望着寿喜烧,看着水烟再起,听着汤汁咕咕嘟嘟。屋外忽地响起一熟悉的女声,透过薄薄的白纸,清晰传来。“什么没有空房间,这间不是吗?”
我微微攒眉,大前天看情报得知,这家店是日本人的一个情报站,山本健太郎是幕后老板,文婷此刻前来,定是美智捣鬼。“你该知你娘子的新朋友不地道,也不管管。”
“她又陷害不到我,要打主意,也是打在你身上。”靖义端起豆腐盘子,将满盘的豆腐倒进锅,慢条斯理回道。
“喂,不提你的大伯子身份,好歹你也是我表哥。”我不满小声嘀咕。
“喂,凭什么谁都得护着你。”
“别太小心眼,要知羽扇纶巾的周瑜是怎么死的。”
“既知羽扇纶巾的是他,就该知他不是嫉妒死的。”
我瞪瞪靖义,忍不住失笑道:“咱们的谈判还要继续吗?”
“还有勾心斗角的必要吗?”
“不玩游戏了?”
“都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还有什么好玩的?杀又杀不得,只少在那儿碍事就行。”
我笑了,“我这小卒子,靠着人家吃饭,身不由己。言归正传,你全收了?”
“让那人只管放马过来。”
“既这么着我就先告辞了,我表嫂大概过会儿就会来串门。”
“有那个必要藏头缩尾,为她们饿肚子?算了,她们的小把戏我替你盯着点,权当认你的见面礼吧。来,乘热吃。”靖义捞了几块豆腐,放到我的盘子里。
靖义对外人一向冷血,可对自己的亲人,只要不犯着他的大利,顺着他的心思,都会细心照拂,没想这样的馅饼会落到自己的头上。看看盘里的食物,细想这一年发生的事,除了我主动碍事外,他基本都网开一面,特别是振兴和我的婚事,杨家没有刁难,主要还是他的原因。我夹起豆腐谢道:“对了,我还忘了谢你,放过我和振兴。”
“谢什么?我还不是怕万一咱们亲戚身份曝光,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含着刚塞进嘴里的豆腐,瞪眼瞧瞧靖义,咕隆一声来不及咀嚼,热热的滑下,半秒后再次失笑。
回到蓝公馆,下楼来到位于地下室的库房门前,进门时仆人说奉先在里面点货,他应是在密室等我的消息。在外执勤的仆人利索地打开厚重的铁门,待我进去后,咣当一声,铁门即刻阖上。我整理着思绪,穿过阴森森的库房,来到暗门前,房门咯噔一声打开。奉先问候过回到桌前,拿布擦拭手中的枪械,问起谈判的结果。
“他全收了。”我简洁回道。
“少夫人,杨太太是不是说了一些旧事。”奉先一定看到了我头上的簪子,故有此问,看来蓝家在他眼里,无任何秘密可言。
我无声点头。“靖义不是督军的儿子。”奉先语气笃定地接着道。
闻言,心脏猛地一沉,难道是靖义和杨太太合伙设计我?
“半真半假的,是最能迷惑人的。杨太太是您的表姨不假,但靖义不是督军的儿子,督军和杨太太之间是清白的。”
我咬咬嘴唇,靖义的种种表现,不像在装假,要是,他的表演也太逼真,整个说法天衣无缝,况且要谈的事,他都答应了,我还有什么好设计的?于是,我忍不住替他们辩驳道:“也许,有些事儿督军自己不记得了?像是因痛苦喝醉了什么的?”
“督军是曾怀疑过,就像您猜想的,可杨太太自己亲口说靖义不是他们俩的。”
我颇感意外地怔了一下,这事奉先不会说谎,细细回想杨太太最后意味深长的话,却是出自肺腑,“也许杨太太说的是气话。”
“那是督军让她发誓说的,少夫人,空口无凭,您很难相信,可有一点无可辩驳,他俩的血型不对。”
“他们滴血认过亲?”
“那倒不用,滴血认亲本不科学。其实只要知道两人的血型,还有杨太太的血型即可。督军和杨太太都是B型血,只能生出B型和O型血的,而靖义是AB型的,杨仲源是A型,所以,靖义是杨仲源的儿子。”
自己头次听到这样的理论,不免一头雾水,忽地记起靖仁是O型血,不由怀疑奉先的说法,“那靖仁?”
“A型和B型,可以生出O型血的孩子。”
我仍旧难以置信,不知他说的是否属实,奉先见我一脸的疑虑,转身拉开抽屉,拿出一本英文的医学杂志,翻开其中的一篇论文递给我,文章摘要写着,根据孟德尔遗传学基因组合,新发现的ABO血型遗传系统。
粗粗扫看完,我陷入沉思。“这个血型验证,不是咱家搞的,是杨靖仁。他去年回国没多久,打着给家人检查身体的旗号,采到杨太太的血样。事后,杨仲源没再逼他参与杨家事务,我才搜索这方面的医学杂志,发现了这个最强的证据。”
奉先的话有理有据,但凭直觉,我感到靖义在生父认知上没有撒谎,可在科学面前,直觉是站不住脚的,思量一会,暗暗说服自己,兴许是以前杨仲源的怀疑,给靖义造成了错觉。可那双眼睛……
“少夫人,杨太太的心理可以理解,含混其词,无非是想化解杨蓝两家最终的对决。至于杨靖义,他给少夫人尝的苦头,您不会因为他是您远房亲戚,就忘得一干二净吧,现在是双方角逐的关键时刻,千万别被对方瓦解了自己的意志。”
我垂下头,头顶的那颗珠子沉沉的,似要滑出。我抬手紧了紧,心脏也跟着紧了一下,杨太太踩了一辈子的钢丝,人情经验哪点不比我强,她都无能为力,我又能如何?她留给我的钢丝桥太难走了,两家斗到现在,均已骑虎难下,谁先放手,等于谁就先死。可是,现在真的不想再与杨家为敌。
奉先褪去平日的儒生气息,声音果决的说道:“少夫人,现在危机重重,陷阱重重,而且您的目标太过醒目,督军命我,教会少夫人简易求生技能和一些基础情报知识,以备不时之需。”
“情报?”我疑惑于离奇的学习内容,忽略掉奉先的变化。
“对,周某曾对少夫人提及督军的评语,说少夫人属实战型,后面还有一句但语,无事时会犯些情绪化的小错误,缺乏连贯性和系统性。因此,通过需要时刻警惕和系统归纳的情报训练,减弱消除这些毛病。另外,情报学里的应急应敌知识,少夫人学了有益无害。”
随着奉先的解释,心底的疑惑变成愕然,不为那些理由,而是奉先的声音,明显带着军人说话刚力的口吻,声线要年轻许多。我谨慎打量起面前之人,才注意到,奉先的眼镜和胡须,竟和梦泽的伪装如出一辙,不同之处,奉先的眼镜是老花镜框,胡子和头发是花白的。这些仍是其次,主要是奉先随着要扮演的角色,转换成不同的气场,语气,性格,比起演技高超的梦泽,更胜一筹,看不出演的痕迹,没有丝毫的破绽。
奉先双目坦然正视我的研判,伸过右手道:“周易生,特情处处长。”
我讶异地重复了一遍并不陌生的名字,因为一张相片和名字主人的特殊背景,让我牢记住这三个字。当年和振中成亲的第二天,我忙着看账本,振中见缝插针抱出他的私人相册,向我介绍他的成长,他的朋友。翻到他回国那年的像页,有张邮船上的双人合影,振中特意指着他身边意气飞扬的俊朗青年,说出了那三个字,说是美籍华人,本是麻省理工的学生,后从戎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返回祖国途中,在日本停留游历后回国时,两人搭乘同一艘船,成了朋友。振中描述时的神情,极为亲密欣赏,原本心不在焉的我听了这话,方认认真真看了回照片,因自己从没听过军界有周易生这个名号,认定他在吹牛,振中笑说,就是他太厉害,所以我才不知道他。现在方知,振中口中的厉害为何意。可是这么厉害的人,怎会屈尊至此?
沉思被易生的一声轻唤打断,我回神看看那双睿智坦诚的眼睛,放下思虑,握住他的手,回道:“韵洋不才,请多费心。”
每个人的行为处事,自有各自的理由,振中信的人,我愿相信。
易生从桌斗里拿出几本英文书籍,神色严肃地说道:“少夫人,您的特训是督军亲自授命,务请少夫人保密,要知多一项技能,自己多一分保证。”
我向来认同技多不压身,尤其今天两次被美智相缠,烦不胜烦,靠别人提防,不如提升自己。我郑重点头接过约半尺厚的书籍,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应急防身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