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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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第一百三十三章 绿蚁醅酒
奉珠取来锦盒, 拿出簪子比划一下,迟疑片刻道:“这簪子……”
见奉珠的神情,让我想起韵西的言语, 扬脸一笑, “别嫌配不上你的手艺, 虽俗, 管用着呢。”
奉珠偷偷一乐, 研究起插放的位置。屋外响起车喇叭声,我的心脏怦怦狂跳,想要起身, 双腿软绵得没有一丝力气,只能眼睁睁瞧着奉珠跑到窗前, 掀帘探查。“快, 是二少爷呢, 二少爷提前回来了,肯定是想少夫人您啦。”奉珠奔回来, 快速替我插上簪子,又从妆台上拿过一瓶二舅母送的,产自法国Chanel新出的5号香精,麻利地拧开瓶盖,倒了一点, 摸到我的耳后和颈侧, “这味道好, 二少爷准喜欢。”
女人爱香, 自个亦不例外。惯使的香料里, 喜欢清爽的皂香,淡雅的熏香也能接受, 唯对香水一向不是很感冒,总觉浓郁的味道里,堆砌痕迹太重,少了自然之美。可我今日没有排斥,兴许振兴真的会喜欢,毕竟,巴黎女人是懂男人的。轻轻皱皱鼻子,眼里浮起一丝哀凉,此时的自己,恍如一个病急乱投医的病患,不放过一丁点儿可能有用的药物,可叹自己竟也没能逃出千百年来做女人的宿命,索爱。
“好了,大功告成。少夫人,来,笑一笑,您笑起来最美了。”奉珠摇摇我的双肩道。
隐去眼底的哀凉,我展颜一笑,女人索爱,并不可悲,至少,有所爱之人。
俗话说,床头吵架床尾和。怕有闪失,我决定留在房里,夫妻矛盾,还是关起门解决,比较妥当。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了四五杯茶,仍迟迟不见房外有任何响动。奉珠忍不住,想要出去扫听,不愿让旁人看笑话,便止住她。半个月都等了,忍了,人已到了一个屋檐下,还用介意再多等一两个小时吗?
不知怎的,茶水越喝口越干,当端起第八杯时,门外终于有了动静,手指轻颤一下,竖起耳朵细听,辨出是庭葳的咚咚跑动声。正要放下茶杯,清脆的喊声,定格住我的动作,“二叔,快点呀。”
奉珠面露喜色,小跑着打开房门,庭葳攸地窜了进来,“妈妈,二叔回来啦!”边嚷边牵住我的手,用力拉起我。瞧着卖力前行的小身子,凉凉的胸口,霎时间热了起来,母子连心,一点不假。虽然,从未跟庭葳说过什么,可我觉得,自小就超乎寻常敏感的他,心眼透亮如镜。
小手传来的热,变成力,扬起行动之帆。疾走两步,昼思夜想之人现身门口,两人目光碰个正着,是许久不曾见过的冷然强锐,骤然失去再看第二眼的勇气,看来,我这鱼饵做的很失败。垂下眼帘,任由庭葳拖着来到门口,奉珠说笑了两句,牵过庭葳,告辞关上房门。
门关上的一刹那,悟到自己又做错了一件事,振兴适才定是等着自己下去,一家人见面时,隔阂自自然然化解掉,不像现在,僵僵地杵着,互垂着头,明明能感到流动的气息里,暗藏着千言万语,偏偏不知从何说起。后悔之余,惊喜窜上眉梢,仗,不用打了,振兴自个已经替我打过,他,原谅了我!
我立即如雀跃的鸟儿,展开双臂,抱住坚实的身躯,依偎上宽阔的胸膛,听到第一声强劲的心跳,不安,惶然,灰飞烟灭。振兴的胸口深深地起伏一下,铁臂缠绕上我,占有地,执拗地,绕紧我。“韵洋”,“韵洋”,……声音里糅含了痛楚和无奈,还有更为强烈的思念和爱恋,每低喃一声,温度便窜高一节,我,亦随之节节软化,化成藤,化成泥,化成水……
“碰”,发簪在忘我的缠绵中,跌落地上,紧接着回到地上的,还有漂浮云端的我,不为别的,只为眼前的振兴,长目里的眼神,冰冷厌恶的眼神。
“我是来说一声,兵营有很多事等着处理,今晚不在家住了。”振兴背转身,快速说完,夺门而去。
变故,来的如此突然,没有解释,没有争吵,不明所以。原谅我是假,报复是真?从天堂到地狱,巨大的落差将我击倒在地,屈身两手抱住肩头,不,爱是骗不了人的,被爱的感觉是那样清晰留在身体里的每一寸,但残留在眼膜上的冰冷厌恶,告诉我,只有憎,没有爱,眼睛,可是心灵之窗啊!六神无主地喃喃念着振兴的名字,每念一声,萦一寸柔肠,断一寸柔肠……
“少夫人,少夫人,来,我扶您到床上躺着。”不知过了多久,奉珠焦急的声音出现在耳畔,用力拖起匍匐在地的我。
涣散的眼神,稍稍聚拢,心焦力促地对奉珠凄楚长叹,“我输了,奉珠,我输了……”
奉珠架起我的胳膊,边走边劝道:“少夫人,二少爷是爱您的。您没见刚才他见着您,眼睛有多亮,有多深情。这才开始呢,少夫人,二少爷只是心里有气,要有耐心,会好的。”
亮?深情?奉珠安慰的话语,反而更深地刺痛了我,惨淡一笑,没错,是冰冷的亮,是深深的厌恶之情。一开始,便是一败涂地,后面的征途该要怎样走?耐心,我只有耐心这个武器,可是,纵有耐心,若人心不在,又有何用?我不怕惊涛拍岸,却怕花落无声,索爱,也得人心有我。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哀,哀你个头,说了不许接坏心情的诗句。来,罚酒一杯。”静雅拿筷子敲敲我的额头,给我满上一杯水酒。
我摸摸额头,咧嘴笑笑,“甘罚。”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瞥向未拉帘布的窗外,刚才的诗句,其实是最为贴景的。垂眼转瞧桌上星星点点的白烛,想让熔熔烛光,化掉眼里的萧瑟之气。转眼已是寒冬腊月,我和振兴依旧僵持着,没有丝毫进展,家里流言满天飞,大家吸取了美智的教训,只暗地指点,外界窥到一二,今早有家报纸登出我和梦泽在外白渡桥的合影,振兴的汽车也摄在里面,并取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蓝少夫人私奔,上海桥头被截。家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好在庭葳半月前和蓝鹏飞回了老家,避开了朔风般的蜚语侵扰。
家,实在呆不下去,躲到基金会,一直到下班。正满眼愁绪,踌躇徘徊之际,静雅善解人意地递过纸条,上面写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否。于是,随静雅来到她自称的小窝。
静雅的小窝,和她的人一样,热烈而浪漫。左面墙漆成大红色,右面墙则刷成黑色,中间保留原先的白。除了一些字画,屋里最多的点缀便是蜡烛,大瓶的,小瓶的,方的,圆的,摆放在桌上,柜上,书架上,床头前。处在这红与黑、红与白、黑与白的星星世界,也难怪她能写出多样且精彩的文章来。但静雅的小窝,是她心灵停靠的港湾,不是我的,在这充满创作激情的氛围里,惹得心事满腹的我,更加的思绪蹁跹,愁肠百结。
“收起你那张弃妇的嘴脸,都是往日里被人哭着喊着追惯了,一点儿事,就受不住。”静雅撇撇嘴,自饮了一杯。
我讪讪一笑,没有吭声,从火锅里夹了一筷子粉条。“瞧你,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说韵洋,你别的事儿都那么灵,怎么一到自个感情上,总成了低能儿了呢?”
听罢,心念一动,静雅聪慧,且出了几本爱情小说,也许真能解开难题,停住筷子,诚心问道:“才人说的是,请问才人有何高招?”
静雅夹了块猪肉,翻看一下,撇嘴回道:“那蓝振兴跟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你愣没看出来?”
初闻,心里腾起一丝喜悦,后一细想,摇头道:“都是夫妻了,有必要吗?他可不是个闲得无聊,要找刺激的人。再说……”停了停,呐呐地说出最让我寒心和绝望的事,“如果是玩游戏,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总该收手吧?可他,不说为我撇清,连个照面也没打。”
“打你的气焰呗。还有就是为了让你以后见着安梦泽,条件反射躲得远远的,打击越大记得越牢。”
真是这样吗?若是,……我慢慢咽下粉丝,失神的眼里堆满失望。
“有什么难过的?夫妻相处,不光是你恩我爱,也要有智谋。你要不是我发小,我到会投蓝振兴的支持票。”
我垂下眼,拨弄盘子里残留的一根粉丝。“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跟自己的前任都能成好朋友。你别以为这正常,人家蓝振兴说不定心里还不舒服着呢。真要爱一个人,不可能没有占有欲和嫉妒心。”
“你也不认同我帮梦泽?”
“美人,帮也有个底线,救了命就行了,还要拖泥带水的。”
“我是不想梦泽有事。”
“你现在是蓝家人,不是安家人,安梦泽是好是坏,那是他的命。人选了一条路,就不要再想着另一条。”
“我没有。静雅,男女之间,除了爱情,还有友情,……”
“收起你那套鬼话。韵洋,这么多年,你还是没长进。安梦泽对你是友情?就是你对安梦泽,也不是全然的友情吧?”静雅一口打断我,不屑地连声反问。
一段辩驳之后,我偃旗息鼓地闭上了嘴。跟了振兴后,自己一直就没细研过对梦泽是份怎样的感情,只知道,偶尔想起,会带点儿酸,隐隐痛,还有淡淡的惆怅,无关爱情,也不是纯粹的友情,说不清道不明。
静雅哼了一声,“瞧你这模样儿,难怪蓝振兴不理你的。”
责备之语,触动我的心结,顺着静雅的思路理了理,黑洞洞的大脑里,生出一线光亮,钝钝地问道:“振兴他还爱我?”
静雅拧拧我的脸颊,“小傻瓜,爱,肯定爱,你可是人见人爱的美人呢。来,为人见人爱的美人干杯。吃完了,早点回去休息,山不过来,你就过去,明儿拿出你其它事上的三分本事,蓝振兴是小菜啦。”说完,朝我弯起了月牙,撇撇嘴,摇晃着手里的酒杯。
静雅一向乐观,振兴也不是小菜,可是,我仍忍不住为最后一句话笑出声来,一个月来头次发自内心的笑。友谊,就是这样能温暖人心,尤其是挫折之时。我起身举杯,清脆的砰响声后,两人同时高喊的,不是静雅先前提的祝词,而是,“蓝振兴,小菜!”
喊完,两人面面相觑,继而拍桌开怀大笑,笑得桌上烛光摇曳,笑得窗外朔风呢哝,“蓝振兴,小菜!”在再次爆响的喊声后,我气吞山河般仰头将杯里的酒饮得点滴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