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涛忙往试镜厅里跑，连剧本扔在一边都忘记了。

来叫他的男人顺手拿起剧本，看到这一册似乎格外旧些，有些好奇一个只有不过几幕出场的小配角至于要把剧本翻成这样吗。男人最终翻开了书页，折了角的几页用红笔划出的地方正是萧卓的台词和动作，可那边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了每一句台词说出的背景、时间点、角色此刻可能的心理活动、该有什么小动作……

细致到有些繁杂，但从这几页的情况，可以看出刚才的年轻人那种认真的态度。男人突然生出了几分兴趣，本来是想离开的，却有回过脚步往试镜厅去了。

王旭此时此刻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脸都快黑了。已经一个早上了，有无数演员试过萧卓这个角色，籍籍无名的或者是已经有些许名气的，可这他妈是在逗他吗？这帮家伙究竟有没有看过剧本，让他们试演萧卓蛰伏在肃王府，这些人吧他演得畏缩胆小。让他们试演萧卓在军营初露锋芒，这帮家伙把他演得自大狂妄。

要是这会儿真的是在拍戏，王旭估计已经指着鼻子开骂了。你们演得是个什么鸟，你们看剧本了没有，这是整个剧中最聪明，也是唯一一个活到最后的人，不是个傻X。就你们这演法，观众会奇怪他怎么没在最开始就死了呢。

强迫自己坐下来，忍着马上就要爆发的怒火，喝了口冰凉的矿泉水，整个人才冷静下来。这个角色王旭是真心喜欢的，否则，放着那么多角色，作为总导演的他又怎么可能坐在这里。可除了窝了一肚子火，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妈的。

陆涛才站在下面，就见王旭嘴唇蠕动了两下，立马猜到这阎王肯定说的这两个字。看来今天诸事不利啊。

“哦，陆涛，没演过戏？”

对方火气大，说话语调格外的冲，但陆涛还是用礼貌而平静的语调道：“只接过几个龙套角色。”

这是实话，陆涛坦荡，没有丝毫的忸怩。王旭也有些意外这年轻人的坦然，终于抬头看了一眼。

很平和的气质，正式的着装，刚才回答问题时候不卑不亢，印象一下上升了不少，但王旭清楚，印象再好，自己要的还是好演员，跑过几次龙套，来试这个角色，有些托大了吧。

但好的印象，也让王旭没再说出什么苛刻的话语，他只是摆了摆手：“开始吧，就演萧卓进入王府后肃王爷装疯的那一幕。别紧张，好好把你的理解演出来。”

后面一句话就非常善意了，陆涛立马清楚自己给王旭留下的第一印象是好的。以至于这个黑面阎王提醒自己要理解。

陆涛在心里整理了一下自己要演的戏码，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快速入戏。过了大约三十秒，感觉进入状态了，才缓缓睁开眼睛。

刚才提醒陆涛试镜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这部戏的投资人，他叫谢冬，是盛世集团的少东家。这本小说他很喜欢，便出资筹拍，今天正好是剧中他最喜欢的角色萧卓的试镜会。谢东虽然是投资人，但毕竟不是专业人士，他不想影响剧组工作，平时一般都不来的，可今天是萧卓试镜会，没忍住就过来了。

其实还是很失望的，所以，坐了没一会儿他就走了。

谁曾想，碰到了那个把剧本划了反复来研究的年轻人。于是他又回来了，那个年轻人闭着眼睛的时候，他正好坐回了王旭的身边。并冲着这个业界有名的臭脾气点点头，没做什么解释。

青年睁开眼睛的时候，王旭和谢冬同时愣了一下。

青年人安安稳稳地站在那里，眼神格外的平静，既不显眼又有些显眼，因为他所表现出的气质太过平和，所以不显眼，可这样的气质，又分明有如书上说的温润如玉，比起前面来的那些人，又确实是显眼的。

青年人的神情只有一瞬间惊讶，之后又恢复平静：“贤兄莫要再说了，王爷便是王爷，再说便是僭越了。”

声音虽确实平静，气质也温和，可言语之中的还是透出了威胁。是了，剧本中虽未提及，可这人在最危难的时刻还是投入到肃王门下，自然是有几分骨气的，他怎会放任别人侮辱他的主上，他是蛰伏是不显眼，但从来不是畏缩。不应该像前面那些演员一样偷摸小声，畏缩恐惧的态度。

接着，青年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入耳的话，眉头渐渐蹙了起来。他用直接而冰冷的目光盯着前方，仿佛那前面的人说了什么不可原谅的话语，随后，转眼望向了另一方，不愿再理眼前人。而眼神在离开那个方向之后，整个人的面上又染上了浓重的愁意。

“导演，这一幕结束了。”

如果此刻说不满意，王旭自己都觉得有些苛刻了，这是基于理解基础上的表演，不是他想象中的萧卓。但这样的萧卓却合情合理，是的，这就是萧卓，一个虽与想象不同，但却似乎更为合理的萧卓。

王旭挠了挠头，问：“陆涛，如果我再让你演一段，你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吗？”

这就是有门儿了，陆涛怎么可能拒绝，忙表示导演让他演哪里都可以。

王旭还是很纠结的，其实他想说，可不可以都演一遍，对于这个演员，他很有兴趣。可无论自己想得多开心，毕竟不可能，最后他还是让谢冬挑了一幕。

这一幕选的是在肃王功成名就之后，萧卓要离开的戏，也是这剧中萧卓最后一次出现的场景。

试镜厅里的青年西装革履，可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百年或者千年前的书生。不带丝毫戾气，却似乎永远也无法弯折他的脊梁。

青年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王旭，王旭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要与自己对戏。

这么做，自然不是为了挑衅，王旭是导演，不是演员。只是这样的戏，有个对手更容易进入状态。

于是，王导演十分尽责的念起了台词：“萧卿家，你在朕最落魄的时候选择臣服，究竟为何？”

青年的表情恍惚了一下，他在回忆，毕竟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然后，他笑了，一双本就好看的眼睛瞬间充满了光彩，那样的光芒，让王旭甚至不愿多看一眼。他扮演的是肃王，只有肃王最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事，如今功成名就，只是初心不再。那样满怀曾经，满怀理想的眼神，他怎么敢去看？

青年的声音有些许上扬，高亢有力：“为了不负平生所学！”

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锋芒毕露，即使是曾经在战场上，他都不曾这般骄傲他终于说了，那是纯然的自信，没有丝毫掩饰。以他的性格，离别之时正是显露之时。

王旭心中震荡，但依旧平稳了声音，继续念台词：“那又为何在此时离去，你本可与朕共守基业。”

这一刻，青年人的脸色谈不上多好，但很面色平静，可紧握的拳，让人瞬间就明白，这时他的内心是如何的纠葛，那是集中极浓郁的情感错综在一起，以至于表现在脸上时，却变得苍白。

“陛下……臣……草民，如今，已圆满了！”

皇帝暗自想着什么，一时无语，不知多长时间才挥手让萧卓退下。

萧卓从来都挺直着脊背，但这时，他却极为恭谨地向皇帝行了大礼，才缓缓退下。本该就这样离去的，可就在这时，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已经结束的时候。萧卓回头，面色嘲讽的看了一眼身后，试镜厅的那边是墙，但这厅里的人却觉得这青年的眼中，看到的分明是红墙高阁的里面，看到的分明是未来那些肮脏的事情。再回头，嘲讽渐散，青年带着满眼的怀念与唏嘘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王旭有很久都没说话，陆涛表演虽短，台词也只有那么几句，可每一句台词、一抬手、一瞥眼，满满都是深意。要品，要想，这才是萧卓，这剧中最聪慧的男人。

“萧卓这角色，我不想再试了，你很合适。”

王旭这句评价很高，陆涛也有些受宠若惊，毕竟这王阎王出了名的难搞不是作假的。

陆涛连说了几声谢谢，刚要往回走，却被另一个中途才到的男人叫住了，正是谢冬。

“陆涛，你的剧本刚才忘在那里了。”

陆涛走过去要拿，王旭却先一步抓在手里：“能让我看一眼吗？”他这么说着，已经翻开了剧本。

折了角的几页，他看得很仔细，这描述细致到有些啰嗦，但却是非常合理，甚至于连与他对戏的角色的心理和反应都多少有描述到。

王旭看了挺久时间，陆涛也不好意思走，就只能在那儿干等着。

直到伟大的导演同志终于看完，开始提问：“写其他角色的反应，你是希望提前和他们商量好吗？”

陆涛等的有些晃神，听到有人问他，也没想就直接回答了：“没有，那很难的，毕竟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我是想他们在我那样表现之后很可能会做出相应的反应，才写下来的。”

这句话却震惊了王旭，这个年轻人，说话虽委婉，可他真正的意思，其实是想带其他人入戏。这样的野心，值得人佩服。而且就他刚才的表现，也可以看出，他是很有实力的。以往那些让他跑龙套的导演，真是金子摆在眼前都不知道捡的。

当然王旭导演的腹诽是没有道理的，陆涛以前还真的不是金子，但是这样的事情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戏里的主角是早已经敲定的，配角的试镜会选择难度其实没有那么高，只不过萧卓这个人实在特殊，今天连这个角色都定下来了，而且出乎意料的合心。王旭心里一合计，可以提前开拍，能省下一大笔开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