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怎么度过那漫长的一个小时的，穆凉和宁致远沉默不语地坐在长椅上。期间，穆凉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水说:“你就算焦虑也没有用，你睡一个小时吧!”

宁致远接过水，垂着眸子无力地扯了一下嘴，以向穆凉致谢。

半个小时后，穆凉看着宁致远闭着眼睛靠在长椅上，想着许是因为太过疲倦睡了过去，但却睡得轻浅，窗外枝桠上的鸟振翅的声音都能使他眉头一蹙。

穆凉知他只是闭着眼整理思绪，这种情况他是睡不着的。

果然又过了一段时间，宁致远抬起沉重的眼皮。这一次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从手术室出来了。

宁致远和穆凉从长椅上惊起，看着脸上布满雀斑的小姑娘，小心地搀扶着身后的人。

下午三点的阳光从窗户打过来，透过周筱玫散落在两颊的长发，照在她苍白的脸上，那一抹孱弱无力的笑，从她的嘴角勾起。转眼她的眸子便黯淡了，虚弱到不能支撑身体的双腿在打颤。

宁致远慌忙跑过去，躯身抱起周筱玫。看着妹妹虚弱的样子心疼道:“没事了。好好养着。”

穆凉向那个小姑娘示意微笑，谢谢她的照顾。

雀斑姑娘看着一脸忧虑的宁致远小心道:“两周内不要吃辛辣刺激的东西，多吃含有蛋白质的食物，豆类肉类都可以。不能激烈运动，最好卧床几天。千万不能碰凉水。保持卫生，如果出现腹痛出血的情况，一定赶紧到医院就医。两个星期后再到这里来复查。”

宁致远大致记下来，顺从地点点头。

穆凉手里拿着医生开的各种单子，三人出去时门口停了一辆极为熟悉的皮卡，是宁致远那天载着他们参加李畅生日会的车。

车上有一个男生，穿着黑色羽绒笑着朝宁致远招呼了一声，细心询问了几句。显然是知晓他们的关系的，也已了然事情的原委。

周筱玫忍着下部传来的隐痛问道:“你说那孩子长什么样”

宁致远扶着方向盘，专注开着车，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露出恻隐之心:“别想了，你就当他是一团还没成型的血肉。”

车上的男生和穆凉一样站在尴尬的位置，不知道除了安慰的话还能说些什么。

那男生道:“离学校不远的小区里，给你租了个单间，现在就是送你过去。学校那边不要担心，你哥会搞定的。”

这番话果然转移了周筱玫的注意力，她有些恍惚地盯着宁致远的后脑勺柔声道:“哥，你真能搞得定吗”

宁致远转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在心里细细品味周筱玫刚刚那个不经意地发音，强忍住眼眶的湿润道“没事，有我呢!这段时间你就待在那卧床休息，我每天给你送饭。”

穆凉轻抚着周筱玫的头发小声道:“我会经常看你的。”

周筱玫感激地露出了笑容，顺势躺在穆凉怀里，继续望着宁致远的后脑勺，半天啜嚅出一句:“穆凉，你说那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穆凉看着她闪动着大而灵动的眼睛，看着她的睫毛膏蘸着眼眶里打转的泪花晕染开来。看着她柔顺的样子多像她有次跟阿桓讲的那只满怀心事，有着红宝石眼睛的小兔子。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周筱玫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道:“当然是男孩，这样他长大了就可以保护我还有妈妈。”

宁致远开着车穿过迂回的小巷子，心口一阵难掩的阵痛。

“当然是男孩，这样他长大了就可以保护我还有妈妈。”

其实我也可以保护你，包括我们的妈妈，如果你愿意的话。

宁致远突然意识到，经过这件事之后，他突然卸下心里的防线。其实或许他早就已经习惯两人多年来无休止的争吵，习惯叫周筱玫的妈妈叫阿姨，习惯了冷着脸拒绝周阿姨对他的好。而筱玫不是一样的，他因为害怕忘记妈妈，而不肯接受周阿姨。筱玫同样是为了不忍见自己的妈妈受委屈，才和自己形同水火的。

同样是爱，却都打着爱的名义互相伤害。他们明明是一家人。

那单间在校区周围的居民楼里隐匿的很好。一厨一卫一厅生活设施一应俱全。

连冰箱都是塞得满满的水果，蔬菜和鸡蛋和肉类。

穆凉看着宁致远提着一个很大的高档纸袋，里面都是件换洗衣物和两套印花的棉质睡衣。

周筱玫坐在床上，看着宁致远把衣服一件件挂着白色木质衣柜里，幽幽道:“我说，你这些衣服都从哪来的，又土又丑。”

宁致远撇了她一眼道:“当然从商场买的，连标签都没拆呢”

周筱玫顺势拿了个抱枕靠在身后，不满道:“你干嘛不回家一趟，把我的衣服拿来。”

宁致远撇撇嘴道:“你是傻了吧!周姨那么勤快，你房间里少了什么她可是一眼就看得出来。”说着他摇摇脑袋“再说我可不敢回家。”

周筱玫深吸一口气，想起家里的老爷子，甚是赞同。宁致远继续拣晾衣服，拾到最后只剩下几件内衣还有三包卫生棉。

宁致远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扔给穆凉道:“你来。”

穆凉略尴尬地点点头，只有周筱玫半坐在床上看着俩人的表情笑得前仰后合的。

宁致远怒目圆睁道:“不许笑，医生不是说不许你剧烈运动的吗”

周筱玫眨巴着大眼睛无辜道:“笑也算剧烈运动。”

宁致远捏捏她白净的脸宠溺道:“笑不是，大笑就是。从现在开始，你的笑声也好，说话时也好总之就是你所以的面部表情，包括肢体动作都不能太放肆知道不”

周筱玫敷衍地点点头，随即装作不能点头的样子道:“点头也得慢慢点，万一脑袋掉了怎么整”

宁致远不觉想起那个没成型的婴儿，毕竟是他硬要逼着自己的妹妹打胎的，虽然是为她好，但负罪感还是很重。所以他现在很忌讳这些话。

朝着周筱玫没好气道:“什么脑袋掉不掉的，你现在需要静养，别想些乱七八糟的。”

周筱玫被他凶的有些委屈，刚刚还好好的呢她才刚适应这家伙柔情的一面，马上就原形毕露了。

于是朝穆凉打趣道:“看见了没他就只有对你才要好脸色。这还没娶媳妇儿呢!就已经忘了妹妹了。取了媳妇儿，连老子都忘了，”她故意没说“娘”，只因为怕勾起宁致远不开心的回想。

宁致远没心情跟她吵闹，也不想让穆凉难做。他心里可是知道许之桓在穆凉心中的分量。看着妹妹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知道她元气已经恢复了。那么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找某人算账。

宁致远转身向穆凉道:“能麻烦你个事不”

穆凉点点头。

宁致远挠挠脑袋:“那些食材买了也不会做，当然你也别指望筱玫。她只知道吃。”说着朝周筱玫看了一眼，拉着穆凉走了出去:“你好好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周筱玫不屑地撇撇嘴，钻进被子里去了，泪水顺着她的太阳穴滑落。她不知道这样强颜欢笑的能撑多久，从那个冰冷的手术台上下来后，她就愈发珍惜自己的感觉器官。那种被人拖着进入无尽黑暗深渊，又无力挣扎的感觉，她再也不想体会了。

大概睡一觉就好了。

宁致远继续向穆凉道:“冰箱里有鸡蛋，厨房的橱柜里有红枣和糖。等下你给她做完“红枣鸡蛋汤”辛苦了!”

穆凉笑着应下来。

宁致远的手机响了，他转身出门去接。

穆凉隔着门听见宁致远同电话里的人说:“确定了吗你在车里等我，我马上过去。”

接着宁致远向穆凉打了声招呼，便急匆匆走了。

穆凉做完了蛋汤，把刚睡着的周筱玫推醒。端着碗柔声道:“你趁热喝了，红枣是补血的对身体有好处。”

周筱玫乖巧地喝完穆凉送到嘴边的一勺勺的蛋汤，露出感激的笑朝穆凉道:“我好想有些知道宁致远为什么喜欢你了!”

穆凉微笑，漫不经心道:“为什么”

周筱玫道:“大概是因为你比较贤妻良母吧!恩”她歪着头仔细想了一下“你可能比较符合他心里对于母亲的记忆。和你在一起，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穆凉笑道:“喔我是暖宝宝吗”

周筱玫不顾穆凉手里正端着的半碗蛋汤，给了穆凉一个大大的拥抱“穆凉，你真的是好暖!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弄到这样的地步成了不良少女跟社会上的人厮混还堕胎”

穆凉被她紧紧抱着，端着蛋汤的手静静地举着，静静地听着她小声的哭泣。

待她发泄完，穆凉扯了扯嘴巴道:“周筱玫，你还要喝蛋汤吗”

周筱玫红着眼眶摇摇头。

穆凉放下碗继续道:“那要不要喝穆凉精心熬制的心灵鸡汤”

周筱玫略期待地点点头，微笑地看着眼前的温婉少女。

“其实在学校里在很多人心里，周筱玫这三个字就是校花的代表。你有这么出众的外表，那是上天给你的，许多人都倾羡不来的。在我眼里，其实那个无论做什么事都不放弃，都要做到最好的周筱玫一直都在，她不过是犯了个错走了些弯路。就像误入仙境的爱丽丝，她遇到了凶狠的红桃皇后。可是无论怎样她都是会走出来的。因为她的善良勇敢，她义无反顾的去爱。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这个勇气。梦幻仙境，幻灭人心。你不过是入了梦然后又走出来，重新审视自己之后。知道哪条路不能走，以后绕道前行就是了。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碗鸡汤，周筱玫含笑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