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怒哀乐，是所有智慧生物共有的情绪。

哭泣，是这种感情的具体表现，是一种恐惧害怕到了极致、伤心痛苦到了极致、或者喜悦开心到了极致，才会有的行为。

但是眼前这个全身蜷缩在雪地之中颤抖的鱼人，很显然并不是因为开心那种奢侈的美好情绪而哭泣的。

痛苦的哭嚎声中，似乎曾经见到了无尽的痛苦、无尽的苦难、无尽的悲伤，那种哭泣的声音，仅仅只是听着、看着，心中都不由自主的升起同情的感觉。

这是一头很可怜的鱼人。

从它那遍体鳞伤满布创口的身体上，可以看得出来。那烟熏火燎、刀刃刺体的伤痕，遍布着它的身体，寒风中瘦弱的身体，看起来似乎遭受了无尽的苦难。

它仰着头，看着秦浩的脸，哭得伤心不已。

秦浩有些不忍。

虽然他对于这头鱼人的表现有些莫名其妙，就跟在外面受尽了欺负然后终于见到父母后的可怜孩子一般。秦浩不清楚对方为何见到他就哭得如此伤心悲痛，但是他下意识的蹲下身子，直视着鱼人的眼睛。

“鱼人……你……为何而哭泣？”

那头鱼人痛苦的哭着，伤心的哭着，泪水模糊了双眼，沙哑的嗓子中，勉强喊出了一句秦浩听得懂的话。

“秦浩……先生……你终于来了……”

秦浩猛地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我终于来了？什么意思？而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预知未来的能力，并不存在……至少在十渊狱内并不存在，眼前的鱼人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这是一个有待商榷的事情。

然而鱼人没有来得及回答秦浩的问题了，它痛苦伤心的哭嚎着，在秦浩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后，这悲伤的情绪越发的难以抑制了。

它痛苦的抱住了秦浩的脚，已经忘记了一切。只知道号嚎大哭，宣泄着自己的伤心痛苦。

“呜呜呜……死了……大家都死了……呜呜呜……村子被毁了，族长被杀了，大家都被蜥蜴人们杀了……呜呜呜……就连阿诺雅小姐。就连魅儿小姐，都已经……呜呜呜……来晚了，秦浩先生你来晚了！呜呜呜……已经来晚了！”

痛哭流泪之中，鱼人喊叫着自己也不清楚的话语，宣泄着自己的悔恨恐惧。

但是秦浩的身体却僵住了，鱼人话语中的某些信息，让他恐惧。他一把抓起了这头只有一米高的鱼人，硬生生的把对方从自己的腿上扯了下来。

紧张的看着鱼人的眼睛，秦浩叫道，“你认识阿诺雅？”

“阿诺雅小姐……阿诺雅小姐……索斯……”似乎由于秦浩的粗暴对待。本就重伤的鱼人痛苦的惨叫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直接昏了过去。

“…………”

看着手中昏死过去的凄惨鱼人，秦浩表情一僵，沉默了下来。

在一旁少女担忧的目光中。他缓缓的将昏迷的鱼人平放在了雪地之上。手指震动，圣光之力汇聚、挥洒，虽然只是粗浅的圣言治愈魔法，并不能真的救治这名重伤濒死的鱼人，但至少能够拖延对方死亡的时间，将它从昏迷中唤醒。

鱼人没有眼皮，哪怕是昏迷状态都无法闭上双眼。但是那黯淡无光的眼睛中。却是如同亡者一般的死灰色，毫无色彩与焦距。

秦浩费劲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对方从濒死的状态拖了回来……但也仅能如此了。

他并不是专业的圣言牧师，更是对治疗魔法一窍不通，能够做到如今的程度已经是极限。若是想要再进一步，以他那半吊子的圣言魔法。根本没有可能。

人力有时穷，看着终于苏醒过来的鱼人，秦浩有些歉疚。

“抱歉，我最终还是救不了你……”

鱼人瞪大了无神的双眼，有些痛苦的咳出了一口鲜血。它伸出带着鱼璞的爪子。轻轻的拉住了秦浩的手，痛苦的从胸腔中挤出了一段话。

“快……快去救……救……救阿诺雅小姐，她和魅儿小姐那么厉害，肯定……咳咳……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快……”

秦浩握住了对方的小爪子，沉默的问道，“你认识阿诺雅吗？或者说，这段时间阿诺雅和魅儿都在你们部落暂住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秦浩的询问声中，鱼人痛苦的张着嘴，如同濒死的鱼一般拼命的呼吸着空气中冰冷的空气，“对……阿诺雅小姐……魅儿小姐……族长……救救他们，求求你，救救他们……”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其它鱼人呢？”

秦浩问起了这个，这头瘦弱的鱼人顿时又哭了。

重伤的躯体哪怕已经濒临死亡，哪怕哭泣时扯动胸腔带来了无以言喻的痛苦，但它还是哭了。

哭得如此伤心、如此难过、如此后悔，似乎，他心中的悲伤与悔恨不哭泣就无法发泄出来一般。

鲜血，不断的从它的伤口中涌出来，那触目惊心的无数伤口，无法想象这头鱼人到底经历了怎样可怕的灾难，才逃到了这里。

它握紧了秦浩的手，嚎嚎大哭着。

“呜呜……对不起……对不起，索斯是个懦夫，索斯是个混蛋，索斯是个胆小鬼……呜呜呜……村子被蜥蜴人攻击了，大家全部都在战斗，都战死了。”

“呜呜呜……好多血、好多尸体，索斯好害怕，索斯不敢看，蜥蜴人好可怕……呜呜呜……索斯是个胆小鬼，索斯什么也做不了，索斯只能拼命的跑拼命的跑，什么也帮不了大家，呜呜呜……”

“要是让族长知道索斯这么没用，它肯定会很失望的。明明发过誓言要成为一个勇敢的鱼人勇士的，但是索斯没有用。索斯出尔反尔，索斯做不到……呜呜呜……秦浩先生……求求你，求求你快回村子去，快回村子去救救大家吧。”

“如果是你的话。如果是阿诺雅小姐都敬仰的你的话，肯定能够打败那些蜥蜴人救出大家的。呜呜……求求你……求求你快去救救大家吧……”

鱼人的哭喊声中，秦浩有些默然的低下头。

看着这个随着痛苦伤心悔恨的哭喊，生命力渐渐流逝的鱼人，秦浩沉默了数秒，喃喃问道，“你……叫索斯是吧？”

他严肃的注视着鱼人的双眼，眼中的光芒沉重无比，“你的村子在哪儿？”

“在……在南边，从……从这儿往南走。再翻过两座山，你就可以看到我们鱼人部落的村子了。秦浩先生，小心……小心蜥蜴人，他们很可怕……”

艰难的喘息着，每一次说话都要牵动体内的伤势。每一次说话都是一种可怕的折磨。

但是这个胆小的鱼人、这个自称没用的鱼人、这个自以为懦弱的鱼人，却是拼尽了全力的，用着沙哑的嗓子说出了所有的话语。

它一只小爪子痛苦的捂着胸膛，无力的想要压制自己的痛苦。另一只小爪子则是死死的攥紧了秦浩的手，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最后的希望。

哪怕它的力量已经微不足道，哪怕它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哪怕它的意识已经开始混沌。但它依然死死的想要抓住秦浩，哀求着什么。

“索斯是个胆小鬼，索斯没有用，索斯救不了大家。但是……如果……如果是秦浩先生你的话，肯定能够救出大家的，求求你……呜呜呜……求求你……”

鱼人濒死的哭泣声中。秦浩缓缓的低下头，用额头碰着对方的额头，喃喃念道，“索斯……你是叫索斯是吧……”

冰冷的力量，在空气中扩散。

但是这一次出现的亡灵之力。虽然冰冷而黑暗，但却不曾有往昔的邪恶意味。

更多的，是安宁……

轻轻的抱起鱼人瘦小的身体，秦浩喃喃念道，“虽然并不清楚你的经历，但是我可以保证，你绝对不是一个懦夫，你更不是一个胆小鬼。”

“能够拖着重伤的躯体，在无数敌人的追杀中逃出来。哪怕受到了如此可怕的折磨，如此痛苦的灾难，都不曾忘记自己的部族亲人，不曾放弃最后的一丝希望……”

“鱼人，你的勇气，让我感到由衷的敬意。”

“我，潘德拉贡.艾尔萨斯.弗雷塔.兰斯洛特，亡灵界的君主，十渊狱的苦行者，我以亡灵君主之名，向您表达最崇高的敬意，并向你献上最真挚的敬仰。”

“族长的愿望，你已经做到了，你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勇者。所以不必感到悔恨，也不必感到痛苦，因为你做得很好，你做到了许多人哪怕拼尽全力，也未必能够做到的事情。”

“你，是一个勇者，一个真正的勇者。”

秦浩的喃喃念诵声中，原本逐渐灰暗的鱼眼中，猛地闪过了一丝光彩。

那是即将奔赴死界的生者，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留恋，最后的回光返照。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原本已经残破得千疮百孔的躯体猛地一震，鱼人死死的抓住了秦浩的手。哪怕视野已经模糊，意识已经混沌，但是它却拼命的挣扎着，问出了心中的话语。

“我……我已经成为勇敢的勇士了吗？”

“嗯，你已经很勇敢了，你做得很好，已经没有鱼人能够比你做得更好了。”

“族长……真的会以我为豪吗？”

“我们所有人，都以你为荣耀。”

“真是……太好了……”

小小的爪子，终于安心的垂下。

睁得大大的眼珠，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的生者气息，变成了完全死寂的黯淡。

那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也在寒风中缓缓消散。

“索斯……也成为勇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