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若妹妹，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石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陈雨若声音柔弱，目光真挚，对杨无错又的确是用情至深，宝清贤者甚至都觉得有些心疼，吩咐冷锋为她打来肉汤，拉着她在身旁坐下。

陈雨若即便有再多的话想要对杨无错说，可此时外人在场，也不好开口。虽说她没有海叔那样的辨别能力，但也意识到宝清贤者实力不俗，对她微点了点头之后，顺从的来到身边坐下。

两碗热乎乎的肉汤端来，连日来精神都是高度戒备的陈雨若终于放松下来，大口大口的品尝，热的鼻尖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看她那番模样，宝清贤者更是发酸：“雨若妹妹，这一路上你吃了多少苦？”

“真好喝。”陈雨若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听到宝清贤者的询问后脸上带着娇羞之色，低头道：“其实也没吃多少苦……哦，对了姐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龙宝清，你可以叫我龙姐姐。”陈雨若似乎天生便带着一股让人怜惜的感觉，宝清贤者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我也不是流沙境的修者，来到这里之后机缘巧合，认识了你的无错哥哥。严格说起来，我是她的部从。”

宝清贤者故意补充了后面一句，其实也是说给陈海澄听，陈家的背信弃义让她终究觉得不爽。陈雨若看了看宝清贤者，又看了看杨无错，由心迸发出的痛苦在到达嘴角的一刻，全都化成了甜蜜和祝福：“龙姐姐你不老实哦，你和无错哥哥是伴侣对吗？”

宝清贤者沉默，这个小妹妹并不傻。所谓伴侣，并不一定指的是夫妻或者情侣，但一定是彼此最重要的存在。

“也只有龙姐姐这样的人物，才能配得上无错哥哥呢。”眼底带着深深地忧伤，陈雨若又笑道：“姐姐，你不要误会，我来找无错哥哥只是担心他……其实，我很快就是杨万里的妻子啦！嫂子关心弟弟，也是天经地义的吧？”

“傻丫头。”明明心已经撕裂，偏偏要强颜欢笑，故作坚强，宝清贤者跟着鼻子发酸，将陈雨若搂在怀里。或许是感受到宝清贤者的温暖，也或许心里压抑的情感终于爆发，陈雨若双肩颤抖，死死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雨若妹妹，你听我说。”等陈雨若哭够了，宝清贤者拍着她的肩膀：“你和无错的事情，他已经都告诉我了，我觉得这之间必然存有误会。你也别怪无错躲着你，疏远你，那个时候他刚刚回到将军府，很多事不能做，不敢做，明白吗？”

“龙姐姐，我知道的呢。”陈雨若乖巧的点头，这番话说开，便让她心底透亮，再多的委屈也不算委屈。

“累不累？”宝清贤者声音温和，道：“不累的话，便当着无错的面，说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前无错不给你机会，今天有姐姐在这，你可以尽情的说上三天三夜。”

“龙姐姐……”陈雨若偷眼看了看杨无错，见后者的确没有不耐烦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其实四年前……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记得一夜之间，便听闻无错哥哥走火入魔，杀死无辜百姓，我忧心如焚的去寻他，却被哥哥陈昆半路拦下。”

陈雨若咬着嘴唇，继续道：“又过了几天，我便听有流言说是我亲眼看到无错哥哥杀人，说我参与了追杀无错哥哥的战斗，还说圣道修者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仅仅将他赶入诅咒之地，甚至还有人说我是大义灭亲……我百般无助的去找爷爷做主，爷爷却始终保持了沉默……”

“大义灭亲，好一个大义灭亲。”出身这种家族，就算陈雨若不解释这些，冷静下来的杨逸也能大概推测出事实的真相，只不过苦于没有任何证据罢了。此时等陈雨若亲口说出来，他冷笑道：“那时我和爷爷征战蛮荒，死生不知，将军府杨万里一人独掌，陈再青不费吹灰之力既送了他一个人情，又博得一个好名声，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二爷，我家家主也有难言之隐。”陈海澄毕竟是陈家老一辈的人物，从杨逸的语气中听出恨意，再加上这哥俩此时的实力根本不容小觑，必然要为陈家说话：“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家主外出未归，等回来之际已流言密布。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家主几次三番出来澄清，可终究无济于事，最终只能听之任之。”

“一句‘听之任之’就想撇清关系？”杨逸如何能猜不透陈海澄的用意，轻蔑的反问。

“杨逸返回青阳之后，几次前往寻你，为何你又避而不见？”宝清贤者又问道。

“无错哥哥进入诅咒之地后，我身边便始终有人跟随。”陈雨若没有指名道姓，但很显然陈海澄就是其中一员：“原本这四年来家族对我已经放松警惕，但杨逸哥哥返回的消息传来，我在家族当中的行动尚且受限，又岂能见到杨逸哥哥？”

“后面的事情，无错哥哥就知道了。”陈雨若嘴里泛着一抹苦涩，低声道：“出身家族，身不由己，我虽是陈家的大小姐，又如何不是家族利益的牺牲品？得知杨业爷爷挟功而返，夏帝重赏，宗门厚爱，家族便提出联姻……至于把我许配给谁，由杨家自行决定，这样一来无论以后发生任何事情，至少都不会损害陈家利益。”

“果然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宝清贤者虽然出身宗门，但地位极高，纵然听说过宗门与宗门之间的利益之争无比黑暗，但从未想过会是这样。连家族的血脉都能成为利益的牺牲品，那还有什么是他们不能舍弃的？

“龙姐姐，如果有一天我们掌控了家族，或许我们也会做出跟他们一样的事情。”陈雨若丝毫没有责怪家族的意思，平静的说道：“到那个时候，每一个决定都决定了家族成千上万人的生死，他们输不起，不敢输。”

宝清贤者顿时一怔，她的宗门背景强大，地位超然，或许是安逸的久了，她竟从未考虑过这

个问题。陈雨若说的道理简单易懂，宝清贤者不自觉的做着假设，如果有一天为了宗门，她究竟会如何选择？

“雨若妹妹，即便你不解释，我也从未怪过你。”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有陈雨若千里寻踪只为保护自己的举动，再大的怨气也要烟消云散。陈雨若所说的那些，杨无错同样的感同身受，为了安抚杨家庶出，爷爷杨业又何曾不是收敛锋芒，忍受屈辱？

“无错哥哥，你不用说，我明白的。”陈雨若对杨无错用力的点了点小脑袋，脸上绽放出如花一般美丽的笑容：“能听到无错哥哥这么说，我便觉得所做的一切都已经值得啦！”

杨无错叹口气，杨逸也是带着些许的愧色，之前对局势的无能为力，让他们将所有的怨气都归在了陈雨若的身上。此时再见到这个曾经如同跟屁虫一般的小妹妹，发现她还是和以前那般天真，那般柔弱，杨逸甚至都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度尽劫波情谊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你们以后可再不许欺负我这个苦命的小妹子。”宝清贤者摆出一副明显大姐大的气势，冲着杨无错和杨逸哼了一声，又看着陈雨若道：“雨若妹妹，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吗？”陈雨若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最后用力的摇摇头。走出幽暗雨林后她一心想要找到杨无错，甚至连生死都不曾考虑，她哪里会有什么打算？想起幽暗雨林，陈雨若猛然记起一事，道：“对了，无错哥哥，你们的古武令牌千万不能使用！”

“哦？”杨无错和杨逸同时皱眉。

“我无意中得知，那两块令牌被人暗中做过手脚，这也是为何我们都出现在幽暗雨林，而你们出现在银月虎族的原因。”陈雨若神情中带着后怕，咬着红唇说道：“若是你们捏碎令牌，返回的也不是苍生界，很可能进入时空乱流。”

“够狠。”杨逸眼里露出一道杀机，杨无错也是沉吟不语。

在修者的认知当中，时空是完全交错，就比如说苍生界常见的鬼附身，便是空间交错的一种体现。作为连通时空的“钥匙”，古武令牌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哪怕被人改了一道纹路，都可能将人送到另外一片空间，或者在空间交错中永生沉沦。

“雨若妹妹，幽暗雨林目前情况如何？”杨无错倒是没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结，毕竟他从未打算借用古武令牌返回苍生。

“联合了黑虺部落，正在打击银月虎族呢。”陈雨若从头细细说起：“大概一个月前，幽暗雨林大祭司王太渊的徒弟邱默武以魂体形态跑了回去，王太渊勃然大怒，集合战部便要前往银月虎族讨要说法。后来杨万里拦住了他，理由是黑虺部落还没有答应联合，以人族之力对付银月虎族不合算，让他别轻举妄动。”

“就这样，王太渊一边派人暗中打探消息，一边耗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令邱默武借体重生。苏醒之后，邱默武说幽暗雨林内部有人叛变，在兽神神使的帮助下将他杀死。他详细的说了兽神神使的相貌，想来就是龙姐姐吧？”

“后来呢？”宝清贤者没有否认。

“后来他又说，龙姐姐也是从外界进来流沙，应该和黑虺沆瀣一气，甚至可能促成了银月虎族与黑虺部落的联合，目的是覆灭幽暗雨林。”陈雨若接着说道：“正好当时黑虺部落的使者在幽暗雨林，王太渊又气又怒，当即便要将之杀死泄愤，可又被杨万里阻拦下来。”

陈雨若的讲述不紧不慢，杨无错和杨逸听得也是十分认真，原本他们对王太渊都存着深深忌惮，毕竟人类的智慧并非兽族可比，可从陈雨若所说的两个细节来看，

幽暗雨林大祭司似乎只是个鲁莽的匹夫。

在没彻底弄清楚情况之前，便先后要挑起对银月虎族、黑虺部落的战争，不是鲁莽又是什么？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爱子心切，使得他失去了判断。不过，杨家兄弟更倾向于第一个推测，因为若不是王太渊鲁莽，杨万里又怎么可能轻易的在幽暗雨林如鱼得水？

“在杨万里的劝说下，王太渊勉强与黑虺部落达成了合作，碰巧那段日子银月虎族不断传来信息，让幽暗雨林归还兽神神使，双方便因此发生了大战，黑虺部落也被牵扯其中。”陈雨若浸润了一下喉咙，又道：“开始的时候银月虎族节节败退，但毕竟王太渊对黑虺部落存有嫌隙，共战的过程中引发了不少摩擦，甚至发生了多次小规模的战斗。”

陈雨若最后有些欣喜的道：“从形式上来看，流沙之境已经乱成了一团……以前我不太明白为何会造成这样的局面，但现在看……这都是无错哥哥的布局吗？好厉害呢。”

杨无错摇摇头，进攻由冷锋率领的崇武战部目的的确是搅乱流沙的局势，为自己争夺更多的生存空间，但杨无错也没预料到事情发展的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好。唯有银月虎族有点可怜，无端端被卷入了大战当中。

“王太渊和黑虺部落发生冲突，杨万里什么态度？”宝清贤者极为敏锐，王太渊粗暴鲁莽，不代表久经沙场的杨万里看不出端倪。

“他和我哥哥，以及洛少卿都极为愤怒，大骂王太渊是个笨蛋，可毕竟没有真正的掌控权，只能徒呼奈何。”陈雨若认真的回想了一番：“在我离开幽暗雨林的前一个晚上，他们三人在一起密谋了许久，具体内容不得而知。”

“你是杨万里的未过门的妻子，你哥哥也跟杨万里在一起，想来他们对你的看护也是极严。”宝清贤者眼眸中闪烁着质疑：“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让海叔带着我先朝北走，反正有海叔随行料想也出不了大事，而且我哥哥再三嘱咐，遇到危机便让我先返回苍生。”陈雨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离开幽暗雨林之后，我担心无错哥哥的安危，又不能跟海叔明说……路上偶遇了黑虺的一支战部，我

突然发起攻击，杀死了他们的部从，然后纵马便跑，海叔无奈只好一路跟随……”

“海叔，对不起啦！”陈雨若吐了吐小舌头，愧疚的看着海叔，海叔无奈的叹口气，没有多说。他虽然是家族派出来监视陈雨若，但从小看着雨若长大，又岂能没有感情？一边是苦命的大小姐，一边是家族，海叔最终选择了站在大小姐这头。

宝清贤者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上面，眼眸微微一缩，扭头看着杨无错和杨逸，问道：“杨万里让雨若先走，一路向北，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杨无错和杨逸也注意到了这一个细节，此时宝清贤者提出来，兄弟二人同时皱眉。也不等二人开口，宝清贤者剖析道：“要么他们是故意放雨若出来，让她前来寻你，传递这些消息迷惑你……要么是，杨万里按捺不住，准备对幽暗雨林动手，让雨若避开危险。”

“怎么可能啊？”宝清贤者这两个推断一出，海叔脸皮抖动了一下，陈雨若却是满脸的天真：“来找无错哥哥是我临时做的决定，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而且……王太渊脾气虽然不太好，但对我们很不错呀，在和他交易的过程中，我们占了好大……”

话说到一半，陈雨若突然怔住。战争从来不是交易，完全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掠夺，足够的利益驱动下，连她都要沦为牺牲品，何况区区一个幽暗雨林？

“这样也好，局势越发扑朔迷离。”宝清贤者最后说道。

“还有一个问题。”杨逸沉吟道：“掠夺完幽暗雨林的资源，杨万里此次前来流沙之境便大有收获，按理说应该尽快离开。而他让雨若朝北而行，想必打算随后追来，而北方正是银月虎族的地界，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你初来流沙的时候，认为这里最大的秘密在哪里？”宝清贤者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

“接引之地。”杨逸回了一句，又疑惑的道：“可是接引之地在西方，来北面又算怎么回事？”

“因为……银月虎族的族长才具有开启太黄天境之力。”杨无错眯缝了一下双眼，虽然李老帅说过这是银月虎族只有族长才知晓的秘密，但对一个界面的繁衍变迁，人族掌握情报的能力必然要强于兽族。因此，久与王太渊相处的杨万里知晓这个秘密，也在情理当中。

陈海澄怔怔的听着几个人的谈论，只觉得一股寒流从心底升起，后背都已经冒出了冷汗。对面那三人年龄俱都不大，可三言两语便判断出了对手的下一步动作，虽说跟杨、陈、洛以及萧雨留下的战部比起来，杨无错这头人数依旧处于极大的劣势，但海叔有种错觉，若是战斗打起，恐怕自家的少主要吃大亏。

“雨若妹子，”沉默了片刻，宝清贤者又问道：“你和无错的误会已经解除，你也看到了，此时你的无错哥哥掌控着王者天曜，不管谁想要害他，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这里杀机四伏，若是你留在这里，他反而要分出心神照顾你。”

“龙姐姐，我……可以不走吗？”宝清贤者好心好意，可话一出口，陈雨若脸上便带着黯然，急忙道：“我想跟着无错哥哥一起征讨流沙！其实……我也没你们想的那么弱，已经是三脉武徒了呢！而且，海叔进阶到了武师，他会保护我啊。”

“不是姐姐非要赶你走，只是战斗会比你想象的还要残酷。”宝清贤者叹口气，道：“最关键的，你哥哥和杨万里是一路人，日后如果真在流沙遭遇，到时候你岂不是陷入两难？”

“就是因为我哥哥和杨万里一起，所以我才更要留下来呀！”陈雨若似抓到了宝清贤者话里的漏洞，争辩道：“无错哥哥和杨万里也是将军府内部的矛盾呢，到时候我可以拦着我哥哥帮忙啊！再怎么说我是他亲妹妹，他不会对我出手呢！海叔，你说是不是？”

“大小姐所言……极是。”海叔略微迟疑了片刻，最终赞同了陈雨若的选择。

这并非是他溺爱陈雨若而故意偏向她，实际上是因为大小姐说的也自有道理，随着杨无错的崛起，杨家的庶嫡之争便更加让人看不懂，陈家陈昆现在跟杨万里是一伙，若是真的将杨无错得罪的死死，日后杨万里胜出倒也还好，一旦他失败，杨无错报复起来，陈家到底能不能扛得住反扑？一支训练有素的兽族战部姑且不说，这个神秘莫测的宝清贤者可是武尊修为！

宝清贤者嘴角带着一抹尽在掌握的微笑，她早就预料到陈雨若不会离开，而以她目前的情况自己也不可能让她单独出去流浪，之所以劝她离开无非还是要得到海叔的态度。

“既然这样……”宝清贤者故意面带为难之色，道：“可这里毕竟是战部，战部有战部的规矩……”

“龙姐姐，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便是！”陈雨若看到了留下的希望，干净利落。

“战部武者，以服从命令为最。你们一旦留下，便要听从无错的指挥，剑锋所指，有死无输。一旦抗命，或者做出危害战部利益之事，作为战部的执法者，我便会崩碎你们的武魂。”宝清贤者的声音里带着浓烈的杀机，陈雨若没什么感觉，海叔却是心尖颤抖，这话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陈雨若也沉默下来，良久，才轻声哀求道：“我……可以不杀我哥哥吗？”

“当然可以。”宝清贤者伸了个懒腰，道：“我指的仅仅是针对幽暗雨林、银月虎族与黑虺部落，事实上，我也不会允许你们参与任何一场与青阳势力的争斗。”

“那就没问题啦！”陈雨若顿时转忧为喜：“只要不和哥哥动手，我便没什么好担心呢！海叔，你呢？”

“我也没有意见。”海叔冲宝清贤者笑了笑，意有所指的道：“能为杨家两位少爷扫清障碍，是我的荣幸，也是陈家之幸。”

杨无错，宝清贤者，杨逸俱都是一笑，这老头见风使舵的本领还算不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