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
作者:青刍白饭 | 分类:言情 | 字数:21.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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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三生石上谁家缘
原来,这陆潜作为方碧山掌门的大弟子,在上师傅寄以厚望,在下须得做同门师弟好榜样。从小知道自己使命的陆潜,不仅练功格外努力,而且事事苛求自己,便成了一个做事沉稳,为人古板的人。
江湖武林上,谁人不知方碧山的陆潜虽是年青一代中是楚翘,又相貌堂堂、端正有礼,可惜不懂半分情趣,事事按部就班,为人古板老套,江湖人称:儒君子。
可是,令人大吃一斤的是,三年前,江湖上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个苏小小,竟放言要追求‘儒君子’陆潜,随即一直疯狂追求,做出了许多可笑可叹可歌可泣的事迹,一时为江湖人所斤斤乐道。甚至有好事者,下钱开了赌局,赌陆潜是否会沦陷。
聚红窟里喧声阵阵,只是这方角落却安静的只听得陆潜的絮絮言语。
陆潜从与苏小小初相识开始讲起,从只字片言中,一个可爱调皮又不失狡黠的丫头跃然于脑中,风念依甚至可以想象当时初见的美好。
那时,苏小小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片子,明明功夫不高,却偏偏喜欢劫富济贫,于是,踢到了铁板,被一群人追杀。苏小小被逼至一条小巷,马上就要被抓之时,陆潜从天而降,将她救了。
说起来,这也是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世间有很多缘起便是"英雄救美‘’,然而真正走到结局之人却很少。
自苏小小被陆潜救起,便执意追随陆潜,入了方碧山。或许是日久见情,当年的小丫头对陆潜生出别样的情丝,且愈来愈深。情思一深,执念便起,便见不了其他女子靠近陆潜,于是,做出了许多可歌可泣的事情。
当然,这本来也没什么,但有一人出现方碧,彻底打破了陆潜与苏小小之间的平静。林雅音是四大家族之一的林府千金,而林府历来是方碧的盟友。为了巩固联盟,方碧掌门与林家家主很早便决定结为姻亲,欲将林雅音许给陆潜。
当时,陆潜并未反对,不仅是师命难为,还有自小定亲这层关系在。可惜,陆潜没有想到苏小小对他的执念,更未想到自己对苏小小的情感并未自己想的那么简单。自陆潜与林雅音定了亲,苏小小就失踪了,在方碧再也找不到苏小小的影子。
聚红窟里的欢歌笑语渐渐不闻,便越来越显得静谧与虚空,特别是这方天地这个角落。
银烛泪流了满地,陆潜的故事也到了尾声。
“等我回神,小小已经不在了,我后知后觉地发觉小小已经离开了。于是,我疯狂寻她,皆渺无音讯。
婚期迫在眉睫,不可更改,使命让我只能克制种种。那时我才发觉,三年的相处我已经习惯了小小在身边围转,等到失去时,相思已经入骨。
我想原来我是喜欢小小的,只是一直被我埋藏心底,被我用种种借口推却。
终于,小小出现了,在我与林雅音的婚礼上。与她口中一直念叨的爹爹一起来了。后来,我甚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师傅与师叔们一起与小小的爹爹大打出手,直到小小爹爹含笑而终。我想小小当时一定承受不起那种打击,只是我已经不知该上前说些什么……小小走了,甚至我没与她说上一句话,她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陆潜已经哽咽到不能言语,才发觉不是所有的沉痛两三句就能说得清。越是悲哀,越是不知如何叙说。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风念依不由忆起汤显祖的至情至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情一字害人,情一字悦人,对对错错,已经难以辨对。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
更漏已经滴尽,夜已深,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安静的再没有了他人踪迹。一收了灯红酒绿,便只觉清寒。
陆潜突然狂笑起来,完全没有平日的沉稳,只是眼中的泪越滴越大,在这空阔静谧之地,愈发悲凉:“前日,我终于见着了一直苦苦思念的小小。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圣火教教主苏鹰的女儿……哈哈……她是苏鹰的女儿……你知道圣火教为什么出现在中原吗?是小小来复仇来了……哈哈……复仇,是来复仇!可笑我自认为师傅师门有多么倚重我呢,原来我只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二十年尽心尽力,伤害的是我最爱的女子!如果只是利用我,便就罢了,可是他们偏偏利用最单纯的小小!最受伤害的也是小小!那样如一张白纸的小小!那样一个明媚的小小!……哈哈……”
笑着笑着,他突然悲泣起来,泪水模糊了一切,所有在他看来,似乎都在泪水中浸过,分外触目惊心,他哽咽道:“我从未在小小眼中看到那样陌生的目光,那样冰冷的目光,那样无情的目光!似乎变了一个人,变的我完全不认识……她不认识我了,你知道吗?她不认识我了!……是啊,她怎么还会喜欢仇人呢,她是该恨我的……恨我……”恨字呢喃,插入极痛极悲极悔,生生演绎一回人世的悲凉。
风念依一见陆潜悲痛已经入骨,神志不清,再不制止,恐怕会出事端,便直接点了他的睡穴。陆潜顷刻睡倒桌上,只是仿佛那一声声“恨我”还在久久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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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念依凝视着泪水铺满脸庞的陆潜,怜悯地摇首,低叹一声:“过眼不如人意事,十之八九今潸然。他年总笑司马泪,何曾多情湿青衫。”
世上原是纷纷扰扰,真真假假孰能辨?人心太过复杂,在背叛与坚守之间,在利益与真情之间,真情最难,坚守不易。
她兀自苦笑一声。历经两世,看过太多,阅过太多,连心也会变得坚冷,然如今看戏中人唱念打诨,不由也心生慨叹,皆因那段浮生过尽的伤痛无意间又被勾起。
曾经几时,那层刺痛心脏的疼痛已经渐渐消弭。前生的记忆,前生的伤痛,原以为再也不会记起,不曾想竟在这一刻复苏,连着数十年的孤独漂泊一起奔腾而来。
她自嘲一笑,原来前生的伤痛真的难以磨灭,即使今生再如何洒脱,只是形似而神不似罢了。
可是,那样浓情蜜意,那样举案齐眉,却在转身之间背叛抛弃,问世间又有几人可以放下可以看破?好在她落入异世,上天给了她另一次机会,她亦早深埋那段耻辱,只是终究不相信了爱情。
那时,做着所有花季女子都爱做的白日梦,沉浸在骨子里便拥有浪漫情怀的传统诗情画意里,才子佳人,鹣鲽情深,一误便误了一生。什么海誓山盟,什么深情深爱,都抵不过红尘俗世中的金钱地位,回首之后才知那些不过只是浮华虚词。或许那人在指天誓言时,是真心的,只是所有都抵不过世事的易变。
于是,初入异世,她便告诉自己,无心无爱,也好过又一次的受伤。或许,便是这样,就直直的将风倾衣的靠近下意识推离。
只是,如今,风倾衣……
风念依凝视着冰冷的窗外,连带心亦抹上了一片冰寒。世事总是有迹可循,这么多天所发生之事,此时一点点浮现,渐渐清晰。此前心中一直感觉怪异,这狐狸般的人这段时间怎么这么安分,连群英会的好好机会都白白的放弃。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把握在他手中。
突然间,她冷眉冷眼射向身边之人,冷漠道:“风倾衣,你到底想做什么?!”
“念,我在做什么,你心里不是有数。”风倾衣淡淡反问,一双深渊似的紫眸紧紧的盯着风念依。
他们都知,一旦称呼换了,便是那层横隔在两人之间幕纱捅破之时,一不小心,便会造成关系彻底决裂。
风念依心头百转千回,终是深吸一口气,口气稍缓道:“陆潜怎么在你这?”
原来她心中还是对他有所顾忌,并非无情。风倾衣眉眼虽还是淡淡,却缓上一层柔和,“前日,风影将落魄的陆潜带了来。”
风影也是风倾衣的手下,她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只知那也是一个稳重聪慧之人,虽不是常年在风倾衣身边,风倾衣却很倚重于他。
她蹙眉:“你将风影派至白石顶?”
“不错!”他不否认这个事实。
风念依扫了一眼空空的桌前,陆潜早已被风倾衣手下送入房中,此时只剩一方冷冷的桌椅,与洒满点点泪痕的桌面。一痛心,低眉,问道:“你早知陆潜与苏小小之间的事?”
风倾衣顿了顿,才缓缓道:“不错,他们之间的事人尽所知,只不过我比他人多知了苏小小的身份。”
多想就此截然而止,可是,她不能!她不抱希望轻声确认:“那么,陆潜能获得‘凌霄之主’,你也早有计较吧?你亦早知事情会如此发展?!”
风倾衣淡声道:“不错!”语气冷静,却带着一份不顾一切的豪赌。
三个“不错”,一个死心。她冷言讥笑,“哈哈,果然,我那时便想,怎么今年陆潜如此轻松就得了凌霄之主?原来又不过是你弄的手段!不知,苏小小会来中原复仇,背后有没有你的推波助澜?你便这样想称霸武林?”
风倾衣蹙眉,狠狠地盯着她嘴角那抹嘲讽的笑,一直不言不语。
你为什么不否定?为什么不留丝余地给我?一定要将那层纸捅破吗?她悲愤喊道:“如今我更是怀疑各门各派遭遇之事是否与你有关!原是觉得你虽然冷情,却不至于太绝情,现在才觉你根本无心!”不自觉地失望,不自觉地悲戚。
那声“无心”,震耳发聩,字字诛心。
终于,风倾衣抬手抚上她的垂眸,微凉的手指来回温柔地抚摸,“失望了吗?”
风念依低头不语,也再不看他。是失望啊,阴险狡诈,几年如一日,一直不变,那些个浮名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风倾衣却不容她回避,手指移至她下颚处,强势地将她的头抬起,对上他的眸,“看,你现在眼中对我多么失望多么不屑!你知道吗,我最恨你这幅不理不顾的神色,即使心事再多,疑问再多,一触动你的内心,便是烂在心中也不会向我透露半分,只有我推上一把,你便支吾一点。我所作所为,我的心思,你皆知晓,然而从不记上心头。我曾想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可是,我发觉我错了,每每我靠近一步,你便退去一步,极是有分有寸,一颗心包裹的紧紧的,从未让人进去。你说我无心,那你的心又在哪里?你可知我的心早已遗落在你身上!”
不知是惊讶还是突然,她一时怔怔无言。多少年来,他们皆顾虑太多,秘密太多,她徘徘徊徊,从不越线;他淡定从容,从不挑明。
只见他冰冷的紫眸,闪过一丝决绝,倏尔却淡淡一笑,只是眼眸太冷,反而让人愈加毛骨悚然,只听他道:“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吧!”
风念依张了张口,直觉地想反驳,想要陈述证据,然仍旧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心中何曾不知,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压抑着那早已欲喷涌的感情,已成了习惯。是不信爱情本身,还是不相信他,连她自己亦分不清。
风倾衣眼眸更冷,浑身上下冷气四溢:“我在你眼中只是假君子真小人!你从不向我求证,从来不问我是非,你只相信你的眼睛,甚至相信他人的话,不是么?”
风念依终于按捺不住,咬唇反驳,只是底气不足:“我方才不是向你求证么?”
“你那是求证?一句话肯定我知晓苏小小身份,便将所有疑问直接推到我身上。”风倾衣冷笑道,那如神祗般的容颜也雕刻上了冷峻。
她有些后悔方才的鲁莽。可是她也不知道方才的反映会如此之大,甚至什么都没有深思,那些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她弱弱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否认?”
“呵呵~”悲凉的笑声响起,越压越低,仿佛是出从心口里溢出,连那句低声的呢喃都好似费尽心力,“我一直想知道你对我的信任有多少,原来一直都没有呢……”
没想到从来坚持优雅温润的风倾衣,从来从容笑看人间万事的风倾衣,会是这般,她除了吃惊,更多的是无由的心痛,甚至比方才陆潜带给她的痛意都大。
这一刻,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竟然失语了,连一句敷衍的话都找不出。
能说什么呢?说他们之间相隔太多,猜忌太多了么?说她从不敢轻易相信他,怕陷入阿鼻地狱么?说她一直非常懦弱,生恐一步错步步错么?……
万千思绪,一时皆起,理不清,剪不断。
终究,她以平日与他插科打诨的语气道:“谁让你前科太多了,你又那般误导我,是我错么?”
风倾衣紫眸深处划过一道深深的无奈。果然,不能逼得太紧么?表面只是挑眉道:“难道是我的错?总归是你不相信我。”
风念依看着眼前人这熟悉的模样,心中长舒一口气,嘴上却皱着眉,好似要辩驳一番:“妖妖,你细细思量,你在多少不利人的事情上动过手脚? 三年前,人家刘家庄好心请你这个江湖公认名誉最好的神仙公子去,结果哪知招了一只白眼狼,家产资材尽属你囊中!两年前,孤独山庄为保得祖传宝籍,也请了你去,谁知你本是冲着那它去的,人家好吃好喝供着你,最后被你窃了宝籍还不知。一年前,一招釜底抽薪,暗自将洛州一干商号皆纳之旗下……这还仅仅一部分,还用我说么?”
风倾衣面露一狐狸似的淡笑:“果然,你都知晓。”
“你看,所以也不尽是我的错!”一摊手,她趁机道。
烛火光涣涣,寒巷深处传来四五声更鸣。风倾衣难得的叹了口气,无奈骂道:“没心没肺!你又何曾将我真正地放入你这里?”他拉住她的手固执地放在他胸口。
强劲有力的心跳伴着他温暖的体温声声传来,那一声声,仿佛他将一颗心捧在她的手心,瞬间灼热她的心。此时一直压抑的情感竟不听使唤地淹没了心底,一股辛酸直冲入眼鼻,她转头,低声道:“你知道,他人如何冷情冷心,我从不管。可是你不同,一想起你始终几年如一日般狡……为了一些浮名利禄不惜……我便难以忍受。”
风倾衣将她的头转来,两目相望,看着她的眼眶已经有些湿润,他小心地在她嘴角印上一吻,认真道:“念,你真想我原谅你,便将我说的话一字一句记在心上。”
风念依凝视他的眸,那里已经没有了看不清的深沉,仅剩下真诚。她突然觉得她承受不起这样的深情。未来太长,世事太易变,他们之间又有太多的距离。
她眨眨眼,一把推开禁锢她的玉手,顾左右而言他:“妖妖,方才听到了陆潜的话吧?”
风倾衣看着躲闪的她静静道,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其中有太多的叹息:“听到又如何?我从不替他人的故事伤怀,人世皆是如此,谁没有难言之隐,谁没有爱恨别离。总是为他人的故事流泪,那谁又该为我流泪。”
本已经赫然转头的风念依,忍不住又看向风倾衣,那个与她斗嘴、常惹她生气的男子,那个从来都是雍容高贵、俯瞰人间的男子,为何总能给她无可拨除的心痛?每一次,总是抽蚕剥茧般,丝丝入扣。
风倾衣将她拥进怀中,头靠在她的肩头,在她耳边叹了一口气,幽幽低声道:“念,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怔了怔,下意识地想推开他,然终究是不舍。想来她始终将他放在心里的,在这四五年的拉锯战中,她一直下意识地回避,如今已经不能再忽视了,也许应该相信他一回,相信命运一回,亦给自己一个机会。
收回力道,静静靠在他的怀里。她从不知他有如此温暖的怀抱,连四散的寒冷也被他阻隔在外,她不觉安宁地无声展颜。
有时候,她想人这么一辈子寻寻觅觅,只是想找一个坚强的肩膀可以依靠,可以遮风挡雨。只是,大多数人想要的太多,便失去了初衷。
东方已经开始泛白,深巷里传来一声鸡鸣。
风倾衣抚了抚怀中人的青丝,纵使他们之间还有许多问题,但最难的坚冰被他打破了,不是么?他无声展颜,深深嗅了口气,满是怀中人的气息,“念,还有一个消息,圣火教与各大武林门派邀约再战白石顶,就于明年一月五号。”
风念依经历了大喜大悲的一夜,不觉有些疲惫,便直接眯眼假寐,迷糊地喃喃道:“唔,这一连串的事,可真麻烦!”
“那我们莫管闲事好么?”风倾衣抚摸着她的青丝,顺着她道。
“不行,不能可惜了那样一个苏小小。”她迷糊依旧,可是立场异常坚定。
风倾衣嘴角淡抹一份笑意,即便已是如此模样,神思依然非常清楚啊。右手轻拨,簪着简单发饰的青丝便一任垂下,唯一的桃木簪落在他的手中:“这样不会打理发丝,怎能放任你独自一人呢?”
“嗯……你帮我啊?”她稍稍挪了挪头,找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声音几乎淹没在喃喃细语中。
他笑意扩大,缓缓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绾青丝,挽情思,青丝点点寄相思。你可知,我一直想为你动笔画修眉,为你素手梳红妆,一直盼望着你我能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一转眼便见她已经没了声响,他心里却无比自在,这一刻,万千世界仿佛都在他的手中,这一刻,千年寻觅似乎只为了这样一个拥抱。
他不禁将她抱得更紧,轻声道:“你可知,这是我等了多少年?你可知,只要你在,纵使前路茫茫道路崎岖,纵使是非成败难定,纵使青史上留下一个骂名,纵使你心中终究怨我恨我,我所作所为便是值得……”
银烛焕焕,晓风寂寂。五更衾寒滴漏尽,夜半私语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