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
作者:青刍白饭 | 分类:言情 | 字数:21.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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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山形依旧枕寒流
元熙五年,十月十二,这个绝对被后人被江湖人铭记的日子。
江湖翘楚、神仙眷侣,秦朝太子与梁朝公主,在白石顶上生死决战。
这场决战据说打得天昏地暗、山河变色,没有人知道其中是如何精彩绝伦,只知白石顶上悬崖边的一块平地,被生生削去,只留下一片平整的缺口。
也因为这个巨大的缺口,奠定了双风后来在江湖上的独尊地位,后人一提起双风,就两眼放光地讲述他们是如何如何削山移地。再加上他们之间凄楚得令人心碎的纠葛,更是让无数儿女揪心哀叹,恨不得改写结局,来一个圆满。
于是,后来传出了许多个以双风为主角的故事版本,大多以悲剧收场,但人们不愿意让这段怨偶如此惨淡结束,便强制安排了大完满的结局。
不管后人怎么传说,此时的白石顶上,只有风念依与风倾衣相对而立。
寒风呼啸,雪落得更急,打在人脸上,生生的疼。
偌大的的雪花簌簌下落,迷糊了天光山色,满天地的苍茫中,只能看见风念依的长剑在寒风中闪烁。
突然,她动了,手腕一转,长剑被上抛,剑身与剑鞘分离,落下的那一刻,她接住了剑柄,而剑鞘被她扔进不远处的雪地里,入地三分。
她握紧了剑柄,剑尖斜向下,静默片刻,道:“我这柄剑,名曰纯钧,剑身长三尺二寸四分,宽约一寸二分,重三斤七两,铜锡合金锻造,能断琐石,能剸犀甲,浑如水溢,焕如冰释,是世间尊贵无双之剑。”
风倾衣也去了剑鞘,同样将剑鞘埋进雪地里。两个剑鞘相依而立,原本只见鞘头,不一会,连鞘头都被大雪覆盖。
他将剑横在身前,淡然道:“我这把剑,名曰赤霄,剑身长三尺,宽一寸二分,重五斤八两,以七采珠、九华玉为饰,寒光逼人、刃如霜雪,是上古白帝怒斩白蛇君临天下之剑,故曰帝王剑。”
风打在寒剑上,发出“叮叮”的鸣声,仿佛这两把出鞘的名剑已经迫不及待。
“至今,相识六年,交手数次,却未曾真正痛快打上一场,可对?”稍稍,她道。
他微挑了眉,亦道:“至今不知是你凤霄决厉害,还是我的龙隐决厉害。”
她道:“剑已出鞘,不死不休!”
他道:“请多指教!”
那一刻,她手中的纯钧以一个绝美的弧度划过长空,瞬间风停雪止,整个天地都似乎冷凝,只有她衣角无风自转,而后,清风细末由纯钧而起,这时发发觉,白石顶上的狂风暴雪都被纯钧压抑,化为一股剑气。
“风霄决第一式,风起浮萍!”已经聚集一起的庞然大物,以纯钧为原点,向风倾衣压去。
他们原本相距只有五步之遥,可是仿佛隔着天涯海角,那边山呼风啸,风倾衣这边却平静至极,但他的眼中似乎含了雷霆万钧:“龙隐决第一式,潜龙在渊!”
他手中的赤霄悲鸣一声,自下而上,化作一道寒芒,在庞然大物压进的那一刹那,从下面钻入,直抵纯钧,两剑相碰,火花四溅。他亦紧跟其后,抓住赤霄,一个游龙摆尾,迫使纯钧改变轨道。
风念依眉眼一扫,身形一动,避开赤霄锋芒,纵身一跳,跳出十丈高,挽了十道剑花,风聚云涌,势如山崩。她大喝一声:“第二式,鹏抟扶摇!”便向风倾衣而去。
风倾衣以脚下的雪地为基点,身似游龙,行迹飘忽,雪沫被他搅得四处飞扬,十丈之内剑意四溢,霸气内含,“第二式,白龙鱼服!”
二人一击即退,绝不留战,皆退后十步。
风倾衣没有停歇,脚步一点,迎身而上,只见他喝道:“龙腾虎跃!”便腾跃几步,如虎踞,如龙盘,在睥睨之间,帝王之威尽释。
“寒鸳悲鸣!”而风念依却退却如山气势,身形舞动,纯钧哀鸣,如失去伴侣的寒鸳在独自翩然起舞,神情哀伤。
白石顶上黑云压顶,远处的水云却似乎都停滞了。
这一刻的风卷雪狂,使得白石顶可见度极地,外人甚至难以在此睁开眼一看究竟。只有纯钧、赤霄剑光闪烁,锋芒尽出!
如此情况持续一刻钟有余,待风散云清,白石顶上终于清明起来,却再不见二人踪迹。
突然,“砰!”的一声,崖边传来声响。
原来不知何时,风念依和风倾衣离了地,直接依附在悬崖峭壁上。
崖壁上都是嶙峋怪石,地势陡峻,但二人却如履平地,在悬崖峭壁上抓、跳、飞、转身,上上下下,招式又快又猛,你来我往,各不相让。
风念依原本左手抓着石壁,右手拿着纯钧刺向风倾衣喉咙,不想赤霄向胸口而来,她避之不及,下意识用左手格挡,这一放手,始料未及,虽然躲开了赤霄,但她的身子也直直往下面坠去。
风倾衣愣了愣,收了赤霄,迅速纵身抱住风念依,另一只拿着赤霄的手将剑插进石壁中,最后,二人堪堪在百米之下停住。
风念依抬首,看着眼前人,喘息问道:“为何要救我?我们是敌人。”
风倾衣抱着风念依的手紧了紧,却平静道:“因为我不想胜之不武。”
“呵,你的‘亢龙有悔’还是如此。”
“‘青鸾泣血’,不过尔尔。”
他们在悬崖峭壁上,已经不知道下来多少米,只知道似乎离崖口颇远。
但悬崖底就是深不可见,只有白雾茫茫,而上面也被浮云遮蔽,不见天日。孤寂而冰冷的崖壁上,只有他们。
她道:“似乎,我们从来没有用最后一招对决过?”
他道:“不错,因为‘凤飞九霄’与‘龙德在田’都是你死我亡的招式,一旦出手,生死由命!”
“既然如此,就让凤霄决与龙隐决比个高低吧!”说着,她旋身而出,足尖在石壁轻点,向上跃去,几个落脚,便消失在云层里。
他叹息般的一笑,收回赤霄,也同样跃了上去。
“凤飞九霄”这一招式,讲究形、势、心、道,要如凤般高傲华贵,有君临天下之势,可观人间兴衰,能问天地沧桑,静则白绢素画,动则绚丽斑斓,大开大合,波澜壮阔,最后以十字佛印手法收尾。
而“龙德在田”正好相反,讲究君王之雷霆雨露无所不在,徐徐以图,恩德广被,能掌天下权,亦能做天下人,真正做到“大声稀音,大化无形”。
双风二人从开战到如今,已经过了数百招,持续时间长达两时辰,皆呈现疲态,但依旧气势如初。
白石顶上,气壮山河,天地变色。
没有人可以想象,当“凤飞九霄”与“龙德在田”同时运行,会出现什么后果。因为风霄决与龙隐决本同出一脉,孰高孰低难以决断,这最后一招更是两个顶点的极端,相互制约,相互激发。
风念依拂了拂额前的碎发,深吸口气,稳住颤抖的手。而后双手握剑,结佛字印在胸前,迅速以雷霆之势,向风倾衣胸口刺去。这招是借神佛雷鸣之力,直击心脉,摧毁对手。应对这一招的只要“龙德在田”的拈花含笑手。
其实,到此一步,她已经知道两人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只要风倾衣使出拈花含笑手,结局无法更改。
她已经看不清眼前,白雾茫茫,昏天暗地,一切只凭着直觉。
“砰,噗,砰!”三个巨响过后,视线变得清明起来,风念依回过神,发觉自己没有想象中的严重伤势。
怎么可能?山都被削去了,她怎么还没事?风念依摸摸喉咙,一切正常,并没有因拈花含笑手的最后一击落在喉头而受伤。
突然,她的脸色瞬间失去血色,因为她看见风倾衣无声无息地横躺在不远处,纯钧剑直直插在胸口!
青衣上鲜血直流,四溢的鲜血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分外刺眼。
那一刻,她的头脑一片空白,什么报仇,什么怨恨,她一点都想不起来,甚至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
“公子,公子,公子……!”
“风念依,枉费公子一片痴心,你怎么下得去手!”
“姑娘,快救公子,姑娘!”
“主子没命了,我要你血债血偿!”
……
是谁在哭喊?是谁在叫骂?
血!满地的血!
风念依神情恍惚地后退一步,突然跑了上去,一把推开来人,伏在风倾衣身边,用手试探他的脉象,气息还有,但很微弱。
用什么药?百毒丹?伤寒丸?外敷药……
她慌乱地掏出一大堆药,不,这个不是,这个不能,这个也不是……没有可用的药,她却执意要从中找出一个所以然来。
“没用的,姑娘,已经没用了!”耳边响起这样的声音。
是谁说的,肯定有药可以治的。
“风念依,没有药,没有药可以治,你听到没有!”一只手拍掉所有的药,一个声音在狠狠怒吼。
风念依呆了呆,闭眼想要挡住将要流出的眼泪,可是泪水依旧漫出眼眶。
她跪在雪地上,轻轻地抱住那个双眼紧闭的头,一手想要止住那四溢的鲜血,一手缓缓地抚上那张苍白的脸。
“妖妖,倾衣,你醒醒啊,我是念,我是卿卿,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她哽咽道。
或许是听到她的呼唤的声音,风倾衣果然慢慢睁开了。他看见风影、看见了风城、看见了杜沧,他们都是担忧至极地望着他。然后,他看见,他心心念念人,他的姑娘在哭泣。
他扯出一个微笑,即使这个微笑让他心口疼得厉害。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用拈花含笑手?为什么将胸口直直送上来?”
他听见他的姑娘这样问他。他想说,因为他所有的目的都是这个,他想说,因为他不想伤害她。他想告诉她真相,让她不必内疚。他想告诉她他其实没有事,让她不要哭泣。
可是话到嘴边,根本开不了口,于是他只好努力维持着微笑,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她。
风停,雪停,黑云四散,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厚厚的云层中漏出一丝日光。
他想,天气真好。
他想,他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他想,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了。
巧手妙夺天宫客,翻云覆雨等闲间。
山山岁岁寒流枕,只羡鸳鸯不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