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
作者:青刍白饭 | 分类:言情 | 字数:21.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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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五 欲寻旧迹怅人非(二)
白石顶的寒风凛冽,萧随风萧索中含着悲凉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其实,那一战,我打得尽兴极了,好久都没有碰到这样强的对手,连血液都在急速翻滚。后来,我一直想,如果苏鹰没有掳走我的妹妹,或许我们会成为惺惺相惜的朋友……之后,小湄来了……我从来都不知道上天会给我开这样一个玩笑,就因为我背对着小湄,比苏鹰慢了一步;就因为我看见苏鹰抓着小湄,看见小湄脸色苍白,身体虚弱,下意识认为苏鹰对小湄不利;就因为我被积攒一年的愤怒冲昏了头脑……于是,我控制不住地从背后袭击了苏鹰,没错,是袭击……”
为何上苍如此爱开玩笑,开这些承受不起的玩笑?
或许上苍会给每一个人都设置一个障碍,一不小心碰触,就会不死不休。
“我没想到,苏鹰早已经将全部心思放在小湄身上,根本没有注意我的剑,更没有想到,小湄竟然为了苏鹰挡这了一剑……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当剑穿透她单薄的身子……那刻,时光好像停止、流转又停止,不停的变换间仿佛已经过了千百年。那刻,天地寂静,只有风打竹叶潇潇的声音依旧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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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萧清湄不能忍受地扑倒在苏鹰怀里,苏鹰仿佛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急抱着扑倒的人儿,焦急喊道:“湄儿,湄儿……”却见怀中人身上一把剑横插,直刺心脏,而她紧闭双眼,不见动静。他下意识颤抖地摸上伤口,一摸,满手都是鲜血,红艳艳的,仿佛在嘲笑他,在讽刺他。
负尽天下、手刃万人也不眨一眼的苏鹰在这一刻害怕了,他从来张扬入鬓的眉此时却紧紧皱着,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根本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大喊:“湄儿……”,似乎亟待宣泄出心中的恐惧,又仿佛要抓住即将的失去,好像这样便可以唤醒昏睡的人。
只是他的声音是太过凄厉悲凉,直直透了整座山峰,惊得藏在山中的飞禽都向空中飞去,不一会儿,空中都是成片成片的鸟……
正是这一声凄凉的喊声,惊醒了一旁的失去血色的萧随风,小湄……小湄……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不能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更不能相信是自己将剑刺进了小湄的身体……
叶纷纷落,是秋天的愁,将离别渲染的分外凄凉,分外出人意料。
一个寒颤冷到了心里,萧随风反映过来,不管不顾地倾身上前,大叫:“快,将小湄平放地上,或许还有救!”
已经悲伤过头的苏鹰根本听不见萧随风的呼喊,他见仇人上前,将悲愤化为一个重掌。萧随风已心魂俱失,根本没有反抗,生生的受了这一掌,嘴角已经流血,可是他仍旧从地上爬起,踉跄地走上去。
竹叶依旧纷飞,风越刮越大,天空也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下来,渐渐地,雨滴落下来。
正在这时,昏睡的萧清湄逐渐转醒。似乎是疼痛难忍,她微微皱了眉头,轻哼一声,苏鹰立即发现了异样,不停地呼唤:“湄儿,湄儿……”
萧清湄睁开眼,看着完好无缺的苏鹰舒了口气,嘴角费劲的扯了一个笑:“鹰,我……”
“先不要说话,我马上带你找大夫,你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不知是安慰还是**,苏鹰的眸中只剩下怀中人清浅的笑。冷静下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了萧清湄,无暇顾及满身的血,快步而小心地向林外跑去。
“鹰……等等……大哥呢?”她原本虚弱的声音变得更加虚弱了。
苏鹰眸中的颜色变了几变,最终化为温柔的而苍凉的笑:“他没事,答应我,一定要坚持住,你也会没事的!”
阵阵剧痛涌来,萧清湄闭眼忍了忍,等暂压了痛,才睁眼看着晦暗的天空,细雨落进了她的眸,惊醒了她慢慢沉睡的意识,她深吸口气道:“鹰,叫大哥来,我有话和你们说。”细小的声音,虚弱的气息,仿佛下一刻她就会永远沉睡下去。
看着她眉间的坚持,苏鹰不忍,只有停步按照她所说的做,他的霸道早已被她的温柔化为一腔腔柔情:“好”
回风流转,恍然一梦中,萧随风拭了嘴角的血痕,静静地立在萧清湄身前。
看着这两个至亲之人,暗自咬牙忍下疼痛,萧清湄知道自己时间已经不多了,可是她依旧荡起一抹明媚的笑,在这阴暗的天地之间,显得万分温暖。
“大哥,鹰,答应我……不许再交手……残杀……这一年来,我每天都生活……在失去你们……的恐惧当中……答……应我……”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
“好,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今天以后,我就退出中原武林,我们一起在南域过你希望的生活好吗?”苏鹰红着眼,再也没有了那种高高在上,只有无尽的怜惜,无尽的颓废,无尽的悔恨。
萧清湄看向一直沉默的大哥,本想给一个安慰的笑,可是嘴角还没扯开,疼痛狠狠袭来:“大……哥……我爱……鹰……遇上……他……是我……这辈子……最美……”苏鹰赶紧握住了她的手,想让她停止,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清湄顺着手看他的脸,他的唇,他的鼻,他的眸……似乎要将他紧紧地烙在心中。
红尘深处怎么有那么多婆娑泪?缘来缘去,终究是命运无常!
一直默然地站在一旁的萧随风看着自己从小到大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妹妹,看着她温柔的眉眼里尽是苏鹰,看着他们的浓情蜜意,他什么都明白了,但什么都晚了……只有悔意,无穷的悔意,一点一点地吞噬了他的心。此时,再说什么也是枉然,但如果承诺会让她安心的话,他愿意许一千个一万个承诺。他用他生命中所有的郑重许下诺言:“小湄,我答应你!”
她满意的笑了,即使眉头皱着。漫天的细雨在天空中织起了一张细网,纷纷扬扬,洒落的是离人的泪。她湿漉漉的眼眶,不知是雨打湿了,还是她的哭泪。
可是,她依旧笑着,笑着……笑着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笑着紧紧地握住了苏鹰的手,笑着认真回忆与他在一起的日子,笑着努力将他记在脑中,笑着对他说最后一句话:“执子……之……手……”还未说完,她已经缓缓闭上了眼,脸上的梨涡依旧。
“湄儿……”苏鹰的叫喊声再一次惊飞了整山的飞禽,漫天的雨,漫天的泪,漫天的竹叶,漫天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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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顶上冷意森森,萧随风武功已经登峰造极,这些寒冷根本侵袭不了他,可是他却感觉寒风遍体。
他的故事还在继续,是的,这是属于他的故事,酸甜苦辣都在心中:“小湄走了之后,我与苏鹰约定,他退守南域,无特殊事故,二十年不得进犯中原。而我则承诺,在我有生之年,不让中原武林在彼此之间挑起战端……没想到,二十年还没到,他就走了。”他远眺天边的云层,白茫茫一片,模糊了天地的界限,不知那人与妹妹有没有相聚。
其间,风念依一直背身而立,她没有看着萧随风,也没有看场中的任何一个人,她只是静静地远望着截断远峰的浮云。当萧随风声音越来越低沉下去,她幽幽问道:“这么说,当年并不是苏鹰囚禁了萧清湄,而是他们两情相悦?”
萧随风怔了怔,才叹息道:“是啊……可惜直到小湄最后一刻我才知道。”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如果苍天有眼的话,他愿意以他以后的生命换回她的如花美眷,只为她笑靥深深。怎如如今,只剩悔恨啊……
接着,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山仁子,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有担心,有嘲讽……种种反映,各尽不同。
当山仁子将所有人的目光尽收眼底时,他的心变得无比剧痛,那种剧痛竟然比失去了小湄还痛。是的,他承受不了,向来只有恭敬的眼神变成了嘲讽,他已经不堪负重:“不,你说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萧随风苦笑道:“山仁子啊山仁子,我本想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你早已领悟。没想到你仍旧执迷不悟!”
山仁子神情愈加阴冷,大叫:“我执迷不悟?是我的未婚妻被人抢走!难道我不能报仇吗?”
萧随风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才缓缓道:“山仁子,当年种种,我被你计算本不欲计较,毕竟我家小湄承你照顾多年,没想成这反而成了你的借口,仍不知悔改!难道你不知我对当年之事已经一清二楚?”
山仁子瞬间僵了身子,咬牙从口中蹦出了几个字:“那又如何……”他在赌,赌萧随风不可能知道。那人早已经被他借刀杀了,证据也早被销毁。
“天山老人,既然如此,是非曲直,对簿公堂,一切不是明了?”以张丰宜为首的武林人士对此强势建议道,不仅是好奇,更是这次决战与其中阴谋的关键之处。
“不错,这事早晚有一个了断。”萧随风接着道:“山仁子,你还记得当年你找上我的情景吗?”
山仁子道:“如何不记得?”痛苦在他脸上停留,仿佛当真是情意深种:“当年苏鹰将清湄掳走后,我们连连找寻了三天,最后才知被苏鹰老贼抢走!当时我六神无主,最后只好找上你。”
“当时你说,苏鹰夹持清湄上门,说是听闻清湄美名要掳作夫人,要么就要方碧的《碧水剑谱》极其口诀来交换?”
山仁子瞬间变得极其愤怒:“苏鹰老贼当真可恶!觊觎我师妹美貌,贪图我方碧至宝,他欺我方碧无人耶?!”
方碧山门众亦变得悲愤异常。然其他门派却无所表示,仍一副看戏模样。
萧随风笑了,那笑中含着点点悲凉:“当时我也这样被你匡了,又因为苏鹰在江湖中的狼藉的名声,我相信了你,那时真恨不得找到苏鹰杀上门去……我找了苏鹰整整一年,从江南到漠北,从东海到西荒,整整追寻了一年啊,那时我已经被愤怒和仇恨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仔细想一想,为何苏鹰迟迟不肯现身?想当初苏鹰虽然名声不佳,但他也是一个敢作敢当的汉子,从来不会畏首畏尾。”
的确奇怪!各个与苏鹰有接触的,或者没有接触的但知道他平常作风的武林人士在心中都升起这个疑问。
十六年前,在苏鹰带领额圣火教还没有退出中原前,众所周知,苏鹰虽然恣意妄为,狂妄自大,做了很多惹起众怒的事,可是,敢做敢当,从来不会害怕承担。平生最厌恶他人威胁,却是最讲义气之人。何为这样一个人会在背后躲了整整一年?
萧随风盯着丝毫不思悔改的山仁子一字一句道:“后来,我才知道是山仁子窜通圣火教中一个长老,欺上瞒下,暗中阴谋,企图挑起我与苏鹰更大的仇恨,来拼个你死我活,最后你凭这获得方碧掌门之位,他除去苏鹰获得圣火教主之位。这其中种种如果不是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你们的对话,我真的不会相信这就是我结识二十多年的兄弟,这就是给小湄托付终身的人!”
那个风雨如晦的夜,他痛苦失去一个好兄弟时,也在庆幸早点认清了山仁子的真面孔。但是终究是责怪自己识人不清,于是,他退隐了江湖,从此不再过问是非。
面对萧随风的陈述,众人从质疑到恍然大悟,从恍然大悟到噗之以鼻。江湖中什么手段都有,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然大多数人虽然理解,可是却并不缺乏落井下石的人。
“哈哈……”已经被揭穿的山仁子却在那一刻爆发一阵大笑。笑声震天,竟让在场之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连方碧弟子也不知该说什么。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山仁子脸带狠意,眼中沁血,仿佛是发泄半生的愤恨:“我卑鄙?我无耻?那也看是谁逼得!从前我尽心尽力为门中办事,努力练功,一心一意为着方碧着想,这其中我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常人不能忍的痛。可是,就因为我的资质不如二师弟,哈哈,不如那个整天无所事事,花前月下的二师弟,竟然想让他将我的掌门之位取而代之。还有,萧清湄,这只能怪他们自己,我用我所以的心血呵护、宠爱她,竟然比不上一个刚见面的人,那个人还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恨,我恨夺走我一切的人,我要将属于我的一切都夺回,并且看着他们痛苦,哈哈……果然,一个一个傻瓜,为了名利,为了女人,什么都可以做,哈哈……”
“大师兄,难道二师兄……”忽有方碧中人脱口而出。
“哈哈,没错,你那个在众人眼中名声狼藉的二师兄,正是我用计陷害,我就是要让你们看看他是多么低贱,多么不堪……哈哈,一向英明的师父如果知道自己亲手害了自己最喜爱的弟子,哈哈……”
那个仁义闻名的人,那个纵横江湖二十年的人,此时只见满身的戾气,满身狼狈。
萧随风这时看向山仁子的眼光变了,竟然有一些怜悯:“山仁子啊,你还不懂吗?你是被你过去的虚荣心所束缚,你在乎的不是背叛,只是不能忍受他人怜悯或鄙夷的目光,你未成为方碧掌门之前,享受了太多的荣誉,拥有了所有人的赞美,这些已经融入了你的骨子里,甚至成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因而,当这些一朝离去,你便不能忍受。”
话音刚来,山仁子便急于否认:“不,不……不是这样……”,他已经有些癫狂,似乎是不相信,更不敢相信。
“你看,你自己也明了吧,只是从始至终不敢承认……”
“不,不是,不是,我是厌恶背叛,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山仁子不停地重复,仿佛这样可以说服他人,或许只是为了说服自己。
白石顶上,苍茫雪域,一时寂寥无声,只有山仁子还在不停地喃喃,他身上已经落上了一层雪,长发缭乱,完全没有一代宗师的模样。
什么时候起,心中的一腔热血被那些浮华的名誉所牵绊?山仁子恍惚中不禁想起,曾经他也是意气风发,满怀抱负,也是光明磊落,到处行侠仗义……是什么时候变了呢?变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每当深夜寂静时刻,他就无由地痛恨自己,只要想到他的手沾染着他们的血,那是他从小包容着的二师弟,是他从小疼爱着的小师妹啊,他便寝食难安。只是,他一直在找借口,一直在欺骗自己……他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为何?为何?
“啊!”山仁子大叫一声,蹒跚着跑了出去。众人只见他身影越来越小,须臾淹没在白色苍茫中,才恍然神醒。
“师父……掌门……”方碧门人焦急地追了上去。这场变故太大,结果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阿弥陀佛!”不知是谁忍不住幽幽地念了一遍佛号,竟无由地让人倍感凄凉。
佛说,放下。然则这红尘深处有太多的痴人,舍不了太多,放不下执念,到头来只能伤了他人,也伤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