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炜从德国慕尼黑回来院里才知道姜辰工作调动的事。

省药监局。

郑炜从办公桌上的各种病例和会议文件里抽出了那份叶院长签字的工作调动文件，皱着眉头，一直保持着的那个动作。

从慕尼黑回来连续坐了10个小时的飞机，郑炜周六晚上到的，周日胡乱的睡了过去，周一就照常来上班，工作一天都不带耽搁怠慢，这是他作为科室主任的职责。

他想过回来后第一件是就找姜辰好好谈谈。去德国之前的姜辰太奇怪，原本想借着出国开会的两个礼拜好让彼此冷静。至少，郑炜需要一个理由。

姜辰决绝分手的理由。

没想到他回来的时候，姜辰已经调离了医院。

负责和郑炜通气的张凡，比郑炜大了十岁，副主任职称，近几年转向行政方面的工作，科室里大大小小非业务上的事他操心的比较多。业务上的事，有郑炜在，大基调就在，那个人工作一丝不苟，这个科室交给他来带，全院上下都没有异议。

张凡还记得七八年前郑炜来科室之前关于他的传闻就满天飞。郑炜的父亲郑国栋五年前退休时的职称是某军区的副参谋长。光这一个背景，就足够压死脑外科上上下下五十几号叫的出名的医生。那时候张凡就知道空降来的新副主任医师年纪不大但是来头不小。科室里的同行背后也都讨论郑炜除了有个国外小有名气大学医学院博士学历以外，直接来科室里就是副主任，一定是仗着老子背后的军衔的关系。

可众人见过郑炜为人处事工作的状态后，那些有微词的同事也都渐渐闭嘴了。

——郑炜本身是有两把刷子的人。

郑炜刚来那会儿几个资历老的医生倚老卖老，特别是新来的王主任，自私收取病人红包，吃厂商回扣不按照规定途经上报用药，出了岔子就找下面的人背黑锅，那时候科室里拉帮结派乌烟瘴气，两年就转走了四个医师，曝光了一起重大医疗事故，大家都苦不堪言。王主任以为新来的郑炜也就是靠关系进来的官二代，刚来的时候唬住了，将来也就那么回事。处理的好了自己的地位不被威胁，把郑炜拖下水，以后出了事也有个强硬后盾，一举两得。

只可惜有那些花花心思的那几位老医师，半年之后都被郑炜收拾的心服口服，什么坏心眼都收起来了。

而那个王主任，没多久也主动调离了医院。

郑炜是怎么做到的，张凡都看在眼里。他不会把人逼到绝路，只是告诉你，我有证据，你停手，大家都好过，你再犯，我绝对不卖你面子。

张凡非常欣赏郑炜正直爽快果敢的办事风格。刘万年刘主任去世后，脑外科一蹶不振松散了很久，医疗事故还有收回扣等丑闻一直挥之不去，也只有郑炜来了之后，才慢慢有了点起色。直到那么多年后郑炜早就转成了主任医师，而张凡还是副的，他也是心服口服。张凡知道郑炜这个人软硬不吃，于是张凡勤勤恳恳的本分做事，和郑炜这些年内外分工合作，配合的不错。

近几年军区医科大学附属第一综合医院的脑外科在全省乃至全国都是响当当的一块招牌。科室里的医师工资待遇在院里也算过的去，主要是科室里不再有乱七八糟的势力派别，尔虞我诈，大家干干净净做好自己的工作，不闹心，不惹是非，图个心安理得，比什么都强。

两周前郑炜出国参加脑外科神经胶质瘤的研讨会，国内一共只有两位业界专家受到邀请，郑炜是其中一个。

郑炜在国外读得博士课题就是当前脑部肿瘤治疗的最新技术。郑炜回国后引进的手术方案和器材，全国也只有一院有。近几年其他几个兄弟单位也开始花巨资引进，但是都还是起步阶段，而一院几年前就已经技术成熟，广泛在病患身上成功实践使用了。

这些这都是郑炜领头的脑外科近几年攻克的核心技术。科室的同事都知道，郑主任业务好，脾气很好，大气随和的一个人，下面谁出了差错只要及时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事情过了郑炜从来不会没完没了的追究。可是郑炜真来脾气或者明显对某事不认可的时候，他只是沉默。

比如现在。

盯着调职报告已经很久的郑炜，沉默的时间越久，张凡的心里就越不踏实。

郑炜和姜辰的事，张凡心里到底是有点数。

一周前叶院长给了他姜辰的调令，向他核实了这件事。

张凡从姜辰一进科室就一直看着他工作到现在，从实习生，到跟在刘主任身边主刀助理，能独当一面的主刀，后来给王主任背了黑锅，停职，车祸，再到后来收养了北北 ……这么多年来的起起伏伏，换做是谁都特别的不容易。工作上，姜辰一直只是个住院医师，可是才华横溢，是郑炜背后的智囊团，他之前一直跟着刘主任，那些临床经验是别的医生不可能及的。

那次王主任手里的一个急性硬脑膜外血肿的病人，手术后4个小时后就突发脑死亡。医院的死亡鉴定拖了两个月后说病人是死于术后并发症与医院无关。病人家属认定是医疗事故，拖拖拉拉的打了几年的官司。那天最高法院最终宣判败诉的老人来脑外科，说要找当初给儿子开刀的医师。

手术失败家属来闹事的事情在医院里见怪不怪了。开颅手术的风险很高，手术前都签免责责任书的，毕竟并不是每一场手术都成功。那个急性硬脑膜外血肿的病人死时只有二十出头，他的父亲老来得子，儿子好端端的意外摔了一跤撞到头，不久后就死在了医院，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人后来倾家荡产的还是没有打赢官司，于是恼羞成怒。

那天张凡刚巧在二院开职工代表会，平时接待这些病人家属的工作都是他负责，那天他接到电话赶回去的时候，是郑炜和姜辰在接待室和那位老父亲谈。

张凡进去没多久，郑炜还是很耐心的和老人解释那场手术记录里的细节。那位老人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刀，刺向郑炜。那个时候没有人会想到这种电视剧里才会发生的情节就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郑炜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而等张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的时候，是姜辰第一个冲过去撞开老人，扑了下去，和老人一起滚在地上。

病人家属原本也没有想过杀害一个人的感觉会是怎样，见到因为翻滚而误刺入姜辰腹部的刀时，老人吓的完全不动弹也不反抗。整个人就傻傻的呆坐在那里，半张着嘴，脸色苍白。

那天张凡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郑炜发火怒吼的样子。不是对着已经麻木呆滞的老人，而是对着姜辰。

那次姜辰受的伤并不严重，在医院住了两周就基本恢复。刺伤医生的事，是叶院长出面内部解决的。这种事宣扬出去只是给医院抹黑，姜辰也不想为难那位失意的父亲。

而那以后，似乎郑炜和姜辰的关系亲近了些。或者，是从那次以后张凡才特意的注意起郑炜和姜辰之间那种潜移默化，似有似无的气场。

近几年郑炜和姜辰一起照顾北北，郑炜也一直和姜辰北北住在一起，科室里多少能嗅出其中的不寻常，大家心里都有数，只是都很默契的不说破，也不讨论。两个人就摆在那里，很和谐很默契也低调，公私分明。大家都本本分分的工作，没有人愿意探究的太多。至于两个人究竟好到什么程度，张凡也是看到姜辰的调令，从叶院长欲言又止的语调中，才确定。

那两个人，似乎是来真的。

姜辰的调职是从军区那边直接过来的，这件事叶院长直接通知了张凡，特地嘱咐他在这件事上别多嘴。张凡搞行政这么多年又知道其中原委，院长点到即止的话语，他能领悟。

姜辰的离职手续都是张凡办的。也就是转档案和三险一金的移交。姜辰从通知他调职到办好全部手续，也就三天。那人和平时一样，不温不火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张凡提议说科室里的几个医师定个时间一起去吃个饭，特别是刚来的两个医学院的实习生都是姜辰带的，师傅突然换了工作，那两个小姑娘显得特别的低落。而北北也是科室里的同事们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姜辰走了，以后见到北北的机会也就更少。北北这个孩子又乖又聪明，是科室里的小明星，每次来院里，大家都抢着和北北玩。特别是年轻的女医师和护士们。

不过好歹姜辰这算是升职，是好事，对外都是这么说。

碰巧北北那几天吃坏了肚子，一直不舒服，姜辰也就每天都陪着北北。于是饭局也就不了了之。

……

“叶院长说下周三的报告会推迟到下周，到时候可能二院三院的钱主任和方主任都会来听报告。”张凡刻意打断郑炜的沉默，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郑炜这次的出国交流全院上下都很重视，院长是想多邀请些专家资源交流共享，特地嘱咐张凡和郑炜打个招呼。以前郑炜长时间沉默的时候，若是姜辰在，都是他说些什么把郑炜给拉回来。姜辰不在的时候，一般这是张凡的工作。

“嗯，知道了。”郑炜终于放下了那张纸。

接下去的事情张凡和郑炜交流起来顺利多了，郑主任明显又回到工作状态，该备注的备注，几个棘手的病例也安排了时间会诊，最近一个是二十分钟后。

“他去药监局是什么职位？”末了，张凡正准备走，郑炜又翻出了那张调令。

“检验科第三科室副科长，带一个新项目。算起来比小姜在这里的职称高，待遇也比在院里好。”

张凡把之前就准备好的话复述了一遍。不敢多说。

郑炜也就在没有追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