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近一个多月来, 姜辰没日没夜的守在郑炜的身边，身心都疲累，最近几天, 胃又偶尔疼这么一下两下的, 挺烦人。

那天一大早姜辰吃过早饭就觉得反胃的厉害, 去厕所吐了才好些, 不久就嘴里就酸酸的依旧觉得不舒服。

郑炜要去做两周一次的CT例行扫描检查。本来是姜辰陪着去, 可是刚送郑炜进了化验科，他就又找厕所。

同事看到他不舒服，都劝他回去休息。叶院长刚好也在, 说郑炜那边还要好些时候，让姜辰别杵在外面干坐着, 叶院长又找个借口说要一起去病房顺便看看郑炜父母, 然后看着人回去, 好盯着姜辰好好休息。

姜辰对郑炜每个人都看在眼里，心疼两个人在心里。只是作为外人, 他们除了能好好的治疗郑炜，多劝劝瘦了已经不知道几圈的姜辰，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自从郑炜出车祸后，老院长的每天都心里难受的直叹气。“小郑下个月就能出院了，然后你什么打算？”叶院长也是试探的问。

“我也得回去上班, 我大概都被药监局通缉了吧……呵呵。”姜辰努力的笑, 让气氛好一些。

“好好的养养自己的身子, 是铁人也没有像你这么扛的。别的事儿, 我能帮的一定帮。”叶院长心里也是酸酸的, 自己的能力是那么的有限，想帮, 也不是召集全院的员工开个动员大会再捐个款就能解决。医生也只能治身体上的病，而他们的病根，老院长也是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谢谢院长。”

两个人刚走到病房门口，发现门口围着几个护士，好像想进去又不敢进去的模样。

两个人互看了一眼，就听到里面很激烈的，是女人的声音：

“……以前我想着，儿子也就图个新鲜，可是你看看现在这个样子，你让我以后怎么做人！我这辈子跟了你，年轻的时候一个人带小炜，小炜病了，小炜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你哪一次在，你去过几次家长会，你是国家干部，一个命令下来，说走就走，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我都忍了，我什么都忍下来了，为了儿子也为了这个家，守活寡那么多年我也守下来了。可是我辛苦了这一辈子，我得到了什么！好不容易小炜大了，熬到了他工作稳定了，也熬到了你退休了可以在家里多陪陪我……可我最后呢！我的儿子，我亲手养大的儿子是同性恋，那么明目张胆的要告诉全世界他喜欢男人，小炜都车祸伤那个样了，还想着那个男人！死活不肯断，你要我怎么接受！我这一辈子，熬了一辈子，就指着老了能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你们父子两个，我到底是欠你们什么！”

是郑炜母亲的声音，平时温柔着的陶阿姨，突然扯着嗓子，流着泪，拽着郑老参谋长的衣服，狠狠的哭喊着。

“丽华你这是怎么了，这里是医院！”郑国栋明显是对着妻子凶不起来，因为妻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这么多年来，他为了工作为了事业，最最亏欠的，就是这个在他身后默默为他守着一个家的女人。

“还是那句话，儿子如果你不管，那我就来管！你不许再给他们两个人求情说话。你一个军人，做事情出尔反尔算什么！”陶丽华抬头看到门外的情况，丢下一句话，狠狠的摸了摸眼泪，“唰——”的拉开了病房的大门，看到呆呆的站在那里的姜辰，还有姜辰身后的叶院长，一点都不吃惊。

她直勾勾的盯着姜辰看。

姜辰知道陶阿姨在气头上，身子侧了侧，不知道陶丽华是不是要出去。可是眼见着陶阿姨泪眼婆娑的红着眼睛瞪着他看了好久，谁都没有想到的，女人“噗通——”的跪在了姜辰面前。

“姜辰，算我求你了，能不能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我们可以给你钱，可以给你房子，给你什么都可以，郑炜已经这样了，我是他的妈，我什么都不希望，只希望我儿子能健康，能和别的孩子一样的过日子。惊世骇俗的事情我接受不了，我只要我的儿子好好的，算我求求你了——”

病房的大门开着，楼层里所有人都听到了女人的话。那些拿着护理器具的护士们都停了下来，往姜辰他们的方向张望。

“陶阿姨——”这一幕太过震撼，来的太突然了，姜辰脑子空白了几秒，才明白了陶丽华的意思。病人的家属原本精神就不稳定，平日里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一日一日积累下来的忧郁沉闷，积累到一定程度，就是会爆发出来的。郑炜母亲情绪失控，姜辰能理解。这一切，原本就是要发生的。早一些，晚一些罢了。

“阿姨，您别难过，我们院长也在，还有那么多同事，对郑炜不好。会让大家误会。”

姜辰首先想到的是郑炜在医院里的形象。不能毁了。

“误会，我误会什么？现在连老郑都帮你说话了，你真能笼络人心！我告诉你，我是郑炜的妈，我绝对不允许事情就这么离谱下去。你们都不要脸了，我还要什么脸！”女人西斯底里起来，满脸的泪痕。

“阿姨，您先起来，我会走的，我一定会走的。我从来没有要抢走您儿子的意思……我只是他的同事，只是因为郑主任帮助我照顾北北这么多年，我才……才感谢……郑主任，帮忙照顾着……绝对……不会……变成你想的那样。”

姜辰强忍着胃里一直往外冒的酸味，不仅仅是胃里的感觉是酸的，眼里也酸的。

“那你别再来了，以后也别再带北北出现在我的家里。所有忘嗯负义的罪名我来担着，现在老郑和你们领导都在，我要你姜辰答应我！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陶丽华用喊的。

姜辰知道陶丽华积压的不满和情绪都爆发了，在院长和那么多郑炜的同事面前，姜辰还能说什么呢。他突然恨起了自己的胃，如果刚刚没有突然间的疼，还能再好好的看看郑炜，还能再多看他一眼，好好的再记一下他的样子。明明现在的他那么的别扭又难看，可是，谁让那是自己喜欢的。

只是——

“阿姨，您是误会了，不过我一定答应你。你自己的身体要保重，不然郑……郑主任也会担心。我这就走，这就走。”

姜辰进了病房拿了自己的外套和放在柜子上的手机，像一脸严肃默不作声盯着自己动作的郑国栋鞠了一躬，默默的走到陶丽华面前，扶起了伤心欲绝的女人。

“他今天晚上不能吃东西，明天一早还要做全身体检。”姜辰最后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然后姜辰在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默默的走出了病房。叶院长伸手想拉住姜辰，可是被陶丽华盯的什么动作都不敢做。

陶丽华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病人家属长期的压力积压后的情绪失控，是绝对不能和他们对着干的。

这是老院长的经验。

整个楼层里开门看热闹的病人家属还有护士，还有值班的医生都看着这里的情况。姜辰其实并不在乎这些，只是，胃里开始疯狂的绞痛，痛的他很想哭。

电梯很快就来了。门打开，里面还有几个病人家属，他们谁也没注意低着头的姜辰，往里面让了让，姜辰也就走了进去。

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姜辰听到身后的电梯门才悠悠的关上。姜辰几乎是反射性的转身按了下一楼的按钮，等电梯门一打开，他就冲了出去，找到最近的厕所，吐的昏天黑地。

……

姜辰一走，叶院长就叫了王芳下去看着姜辰，那个人刚刚的脸色很不对。

可是，没有人再见到过姜辰。

姜辰就真的消失了。

……

姜辰大病了一场，很多年没有犯过的胃病折磨他不轻。他几乎不能吃东西，吃了就吐，吐了吃药，继续吃东西，再吐，再吃……

姜辰自己就是医生，对这个症状他不陌生。很多年前，也是自己一个人一点点的熬过来的。

好在北北暂时住在张楠家里。好在不用给北北看到自己太过那么狼狈的样子。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和孩子解释，姜辰不知道……

北北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说要郑叔叔接电话。姜辰一开始还打着精神编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着北北，后来，所有的理由都用完了，姜辰变得害怕听到手机铃声响的声音。

胃病折腾了一个多礼拜，总算被药压了下去。姜辰好好吃饭了几天，又开始发起了烧，他暂时还没有回去上班，于是每天就在家里吃了睡，睡醒了吃药，做点吃的继续睡。

那么悠闲的生活，他好久好久没有过了。

……

姜辰每天没事就会发呆很久很久。想想以前快乐幸福的时光。

现在不快乐，未来，或许也就是这样了。对于郑炜，他能做的，他全部都做了，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他也已经没有可以再留在那里的理由。

一个大男人，赖在那里不肯走，被郑炜的父母看做眼中钉，总也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还好，他还有那么多那么多幸福的回忆。那些回忆都是甜的。郑炜，北北还有他，三个人，好歹也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

只可惜那些日子，过的好快好快，好像北北是一天就从婴孩变成了小少年，好像眼角的那些纹路也是一夜之间就刻上去的。回忆总会让人觉得，过去的时光总是那么的飞快而逝，而现在和未来的时光，是一分一秒都会那么的漫长。

“不过好在，我也曾经幸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