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大海和他的儿子并排坐在悬崖上，看远方的蓝红相间的飞鸟上下翻飞，最后慢慢消失在夕阳中。

“山下的风景真美啊。”

“那我们爬上来做什么？”

“我们只是看不到这些飞鸟了，不代表它们不存在了。”舒大海轻声说道。

舒云起也轻声回道：“父亲，您是想告诉我，我们的漫游仓又该升级了？”

舒大海对着舒云起的胸口打了一拳，半晌后说道：“就是如果有一个人忽然不再陪伴你了，不代表这个人从此不存在了。”

“我没有理解，父亲。”

舒大海叹了口气：“人类是四维生物，在出生前和死亡后的这一段看起来无尽的时间里，可能情况看起来不妙，但是存活于世的这几十年，无论做什么，都是这个人存在的证据。”

“现在我明白了，父亲，但是我不明白您说这些有什么用意。没有什么事的话，我要去写代码了。”

“你再陪我坐一会，”舒大海自顾自道，“我五岁开始习武，跟从你外公练习刀法。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接入极客元宇宙，发现这个世界存在某种‘道’，这是现实世界中并不存在的‘道’。”

“道？”舒云起第一次听到父亲提到这个字。

“对，道。在极客元宇宙中，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刀法很容易发挥出现实世界中不可能具备的力量，总是能够预测对手下一步即将做什么，并能够提前做好应对。而对这种‘道’的体悟，渐渐融入了我的意识，增强了我在现实世界中的刀法。二十五岁那年，我击败了我的师父，你的外公，娶了你的母亲。”

“母亲跟我说过这些。”

“你的外公，当时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刀客，而在我的眼中，他几乎每招每式都有破绽。我给他面子，在第二十秒的时候随手就击败了他。”

“……虽然我并没有修行刀法，但是我觉得您在吹牛逼，父亲。”

舒大海站起身，毫不在意地继续道：“我们的现实世界不是真正的现实世界，孩子，极客元宇宙才是真正的现实世界。

“我们都被老天爷给耍了。”

舒云起听得目瞪口呆，当天晚上写的代码都全是bug。

……

极客元宇宙中，刚刚同一个来历不明的公司买来数百个来历不明的数字生命，冯塔尔走出地铁的闸机，就看到地铁站外围着一大群人。

冯塔尔心里正暗暗算着大约还需要多少个数字生命，第二枚金丹才能够成型，以及自己的老本在维持“丹炉”的前提下，是不是刚好足以支付剩余所需的数字生命。

丹炉，是林铭突发奇想为训练数字生命的量子计算服务器集群起的名字。冯塔尔立即采纳了这个说法。

本来，在地铁里完成交易后，应该要直接下线，把这些数字生命交给林铭。

不过，前面看起来好像很热闹。

去看看怎么个事。冯塔尔当即做出了决定。

晚点把数字生命交给林铭，不过会导致林铭今天稍微加一会班，仅此而已。但是这个热闹不凑上去看看，可能就没有下次了。

而且，根据人群中隐隐闪动的黄色和红色光芒，根据冯塔尔多年吃瓜经验，大概率是有人正准备缔结双方生死决斗的智能合约。

冯塔尔双手结印：“花生瓜子方便面，饮料矿泉水八宝粥，让一让，让一让。”面前拥挤的人群不自觉让出来一个正好能让冯塔尔通过的空间。

冯塔尔正要往前走，挤过去，就看到一个佩带单刀的刀客模样的人对自己鞠了一躬。

刀客起身：“冯先生别来无恙。”

人群忽然起哄：“来了，那个剑客来了，今天有戏看了！”

“刀，剑，我还以为我在江湖元宇宙。”

冯塔尔脸部有些僵硬，这个人他认得，在某些圈子里，可谓如雷贯耳。

“舒大海？你在这里做什么，不要叫我冯先生，我们很熟吗？”

舒大海彬彬有礼道：“当然熟了，早就听闻冯先生为非作歹、偷鸡摸狗、男盗女娼的大名，特来与冯先生约定一场决斗，还请冯先生能够接下。”

冯塔尔嗤笑道：“你这种没影的污蔑根本就无济于事，我就打酱油路过一下，我干嘛要接你的决斗。”

舒大海继续道：“难怪徐萱茱曾说冯先生不过三秒钟的功夫，一开始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

冯塔尔面色微变，不过还是准备就地下线，不想与舒大海纠缠。

这可是现实世界和极客元宇宙都公认的第一刀客，跟他决斗？

赢了，冯塔尔势必名声大震，不过，且不说他本就为人低调，个人的知名度对冯塔尔目前正在做的事情有着非常不利的影响；输了，舒大海的刀法可以说非常邪门，被他在极客元宇宙中砍一刀，听说会影响受伤的人在现实世界中的身体健康。

无论赢了还是输了，都不好。

看冯塔尔并不打算买账，舒大海决定使出最后一招：“不知道冯先生今天的生意还顺利吗？”

该死的狗皮膏药。冯塔尔脸色铁青，心里暗暗把自己今天的交易对象拉入黑名单，深吸一口气：“我接了。”

舒大海扔过来一团黄色的光球，其中明显地有血红色的光芒跳动。冯塔尔接过光球，把手伸进去，光球变成了蓝色，血红色光芒的跳动依然明显。

过了不到一秒钟，蓝色的光球消失在空中，生死决斗的智能合约缔结完成。

从现在起，缔结合约的双方在不危机其他人安全的条件下，可以在极客元宇宙中相互攻击；并且，由于是死斗，允许破坏极客元宇宙的公共设施。

战败的一方，将在极客元宇宙中死去：也就是说，永远无法再出现在这里。就和好卦公司的在编员工一样。

“冯先生，得罪了。”舒大海如释重负一般，重新鞠了一躬，将刀从背部抽了出来，横在眉前。“请拔剑。”

冯塔尔摇摇头：我哪里会耍剑，不开玩笑地说，剑要拔出来反而影响我躲避你刀的速度。不过此时不动声色，右手握住剑鞘，闭上了双眼。

舒大海飞速垫步上前，猛然将刀挥出，凌厉的刀光令几米远看客都产生了不适感。冯塔尔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我的天，刚才我好像我都要被劈开了，”一名站得近的围观群众往后退了几步，“不愧是极客元宇宙，好像真的有给冷兵器添加新的规则，现实世界绝对不会有这么强的压迫感。”

“这可是最顶尖的刀客，说不定在现实中你站这么近也扛不住。”

看到自己的第一击落空，舒大海反身，再度蓄力，向着冯塔尔的脖颈处挥去。

但是只挥到一半，舒大海就感觉自己的刀好像进入了一片犹如凝胶般质感的区域，刀锋迟滞，挥也挥不动，往回抽也抽不走。

“道！”舒大海不惊反喜，心中吼道，“这就是道！很显然，他影响了极客元宇宙的空间。”

冯塔尔本来有机会给予反击，不过放任舒大海退了回去：“我们到此为止？”

舒大海仿佛陷入了某种癫狂：“我有办法破你！”重新起招，舒大海又碰到了刚才阻碍了自己招式运转的感觉，但是稍作调整，又毫无滞碍地劈了下去。

伴随着气势如虹的再次挥刀，冯塔尔闪避不及，只好举起剑鞘抵挡。

啪！

人群中传来惊呼声。

冯塔尔觉得手肘发麻，再低头看去的时候，右手的手臂上已经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糟糕，这个伤害是实质的。”冯塔尔感觉自己的精神正在疾速变得虚弱。

“要认真对待了，”冯塔尔凝神，“把这当作一场真正的决斗。先打赢这一场，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这可是你逼我的。”

也不管血液肆意流动，冯塔尔抬头看了一眼天，好像在邀请极客元宇宙的总控意志来见证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然后用左手掐起印决，朝舒大海的方向推去。

舒大海见自己得手，正欲更加疯狂地发起进攻，突然内心一紧，好像心脏被一把手掌攥了起来，然后拉回刀刃，挡住自己的面门。

乒！舒大海双手紧紧握住刀把，刀刃平白地剧烈颤动。

“是风，风形成的刀刃？”舒大海突然有些恐慌了。

这次换冯塔尔不依不饶了：“你能挡住一次，还能挡住第二次、第三次吗？”

围观群众不明就里地只看到每次冯塔尔的左手向前推去，场中就传来打铁的声音。

叮当，附近的一盏路灯忽然从顶部的位置被削下来一块，掉在地上。路灯掉落位置的四周，人群顿时做鸟兽散。

在一连串的打铁声中，舒大海连连后退，显得狼狈不堪，气喘吁吁地试图用一把刀护住自己周身，满脸通红。

但是，如果冯塔尔没看错的话，舒大海此时内心无比喜悦。冯塔尔疑惑这是为什么，但左手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是决斗，如果不把对方耗死，那么死的就是自己。冯塔尔想。总之不可能手下留情。

终于，舒大海体力不支地将到放了下来，在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激动的情绪中，对冯塔尔最后鞠了一躬：“多谢冯先生成全。”随后放弃了抵抗。

冯塔尔收手不及，再看过去，舒大海已经人首分离，地上一摊血迹，人群中传来了尖叫声。

……

刚刚结束了一杯茶、一包烟、一个bug修一天的舒云起，听到父亲在跟人决斗的消息后才上线，就看到父亲头颅掉地的一幕，心中突然涌现出慌张的感觉，匆忙又化作光点下线，一路狂奔到父亲的房间。

漫游仓里，舒大海的头颅已经和身体分离，就和极客元宇宙一般无二。血液早已漫到了脚下。

舒云起从外部强行打开漫游仓，血液顿时漫了出去，浸湿了舒云起的鞋子。

“父亲！”

在目呲欲裂中，舒云起突然记起来昨天下午和父亲坐在悬崖上时，父亲的最后一句话。

“到底哪个世界是真的，哪个世界是假的，我将去证明它，孩子。很快，你将会看到我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