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不能体会

夜黑，雪原，狼骑围困，游骑成员疲累昏睡，两位主官却坐着看星空，安静又沉寂。

“你在想什么？”

朱元璋有些意外，他身边的这位军官从南方来，优秀至极，却从来不是多话的性子，一般也就是他多话问对方才会回答，像今天这样他主动问候表示关心，真是神奇。

朱标默了一瞬，道：“你似乎吃过饭就很沉默。”

七里奚地处边塞，信息闭塞，关于天书陵那一场政变以及旨意足足延迟了大半个月才以传闻的形式到达。而朱标因为父亲的刻意隐瞒，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被赐婚，还是那么大张旗鼓举世皆知。

朱元璋也看朱标：“你今天似乎也很不对。”

他一直表现的像个热血青年，像现在这样安静沉思也确实奇怪。

朱标轻而易举的反击：“是我在问你。”

朱元璋倒也没有要追究这些，沉默一会后道：“我在想那道圣旨。”

“昭阳太子继位，圣后托孤于公主，公主虽为女子，但才能举世皆知，辅政的能力肯定是有的。纵使道尊不愿意，公主殿下被赐婚于朱标，朱标背后是离山和秋山家，相当于半个南方，足以同道尊较量，这安排有什么不对么？”

朱元璋看着星空道：“那些家国大事其实我不太懂，只是朱标……”

朱标心头一跳，他用着罗布的名字，将境界压低，所以朱元璋并不知道他就是朱标，所以这时候说出的话，才是真心话。

“朱标怎么了？”

“朱标是声名在外的真龙天才，和公主自然是相配的”朱元璋道：“只是朱标钟情圣女这些年，世人皆知，怕是并不会真心相待公主殿下。”

朱标没有想到他的关注点居然是这个，心里好笑，又一阵烦。离开时的争吵言犹在耳，然后就莫名其妙被赐婚，接着就从朱元璋这里听到担心他不好好待张居正的话，朱标心里，其实很烦。

“那位公主的风评并不是很好。”朱标间接的将自己的问题问出来：“一个女子不爱惜自己不洁身自好，又如何能得他人的真心爱惜？”

朱元璋却道：“外面的那些传闻确实不好，可公主殿下不是那样的女子。”

朱标这下有些讶异：“你认识公主殿下？”

朱元璋笑了“我这样的粗人怎么会认识公主殿下？不过一面之缘而已。”

“哦？”

朱元璋陷入回忆：“那时候我还是游骑队长，被调去参加一项公主策划的秘密行动，我们只是后援之一，我至今都不知道那次行动到底是什么，行动取得了巨大成功，但是伤亡极重，有很多人当场就要咽气，是公主殿下一一亲自救回来的，不论是前方她的核心人员，还是我们这些临时被抽调的人手。因为处置，公主殿下和很多人有过肢体接触，可一旦最危险的处置好了，她便从不多看一眼。她不眠不休好几日救回了数十条人命，流言却只有她同男子不清不楚，到后来愈演愈烈，完全扭曲了事实。从那以后我便知道，流言多是以讹传讹，一个如此珍重生命的人，一个对所有生命都一视同仁的人，不可能是传闻那般的不堪。纵使她因为各种原因和男子有接触，必然是事出有因，若是不能理解，那只能说明世人愚笨。公主殿下值得最好的。”

朱标想起之前抢周园钥匙，想起周园外，想起张家镇，心下叹息。

张居正是什么样的人，他其实很清楚，她不顾世俗礼教，不在乎男女之防，但是那只是因为她心中的尺度同世人的不同而已，她对于关系远近的把控精准近乎妖，绝不是世人口中的不知廉耻荒淫无度，否则他早就被她收入囊下，还用得着这么麻烦费心费力的追求么？

这些日子下来，朱标自己也回过味，那一日的争吵多半是她借题发挥，意欲赶走自己。冷静下来再一想，那日她将话题引向自己的贞洁问题，其实漏洞百出。

真正让朱标迷茫的，是他在明白这件事的同时，也同时意识到了两件事。一是张居正说的没错，尽管他和张居正之间暧昧渐生将要在一处，他却是真的不想让徐有容知道，进一步的，不想让世人知道；二是，即使张居正说的那些话多半是为了气走他。

有件事她说的是实话，那就是她曾和一个男人亲密无间。朱标以前对此并没有太过在意，也没有感觉，但是那天被她用那样的语调说出来，他发现自己居然因此而愤怒并失去了理智。

要说他真的介意张居正的处子之身倒也不是，他们两个一个曾身有所属，一个曾心有所属甚至现在都在动摇，谁都不比谁更清白，何况朱标也确实认为，没有必要就这种事来判断一个女子的一切，只是这样的事情在那样的情况下爆发出来。

他的反应那样激烈，实在超出了他的认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所以朱标不明白。今日听到圣后的那道赐婚旨意，他的第一反应是心烦心乱，一边坚定的相信这件事同张居正无关，是圣后自己的意思，一边却忍不住的怀疑，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想法，故而异常的平静。

如今听了朱元璋的话，朱标明白过来，原来朱元璋仰慕张居正。

心突然就安定下来，那些关于张居正负面的不利的猜想不再冒出来，他忍不住看了朱元璋一眼，却见他看着星空，眼睛里，是从不见的深邃。

“你呢？”朱元璋问：“你今天怎么了？”

朱标沉吟片刻，道：“我喜欢一个姑娘很多年，但是她不喜欢我，后来，有一个姑娘喜欢我。”

朱元璋道：“明白了。你爱的人不爱你，爱你的人你不爱她。”

这话如此精辟，说出来朱标也忍不住一笑：“没想到你这么通透！”

朱元璋却摇头：“你过奖了！这样的话怎么可能是我说的？”

“那是？”朱标问出来，心里却一动。

果然，朱元璋道：“这是公主殿下说的。那时候她手下有个军官和你的情况类似，不过是反过来的，他喜欢的女子不喜欢他，女子喜欢的男子不喜欢女子，公主正好撞见这桩事，就找了那个女子，从中调停了一下。”

如此有趣的巧合，朱标有了兴致：“殿下怎么说？”

“殿下说，喜欢还是不喜欢都是没有对错的事情，但是不论你喜欢别人，还是被人喜欢，都不应该用喜欢来束缚甚至造成伤害，不论是对他人的，还是对自己的。犹豫不决或者断然拒绝一意孤行，都是一种不负责任，都将造成伤害。抉择很难，但面对比抉择更难。”

朱标心里震颤，问：“她……殿下没有帮那个女子做决定吗？”

“没有”朱元璋摇头：“殿下没有帮她做决定，殿下说她要自己做决定，并且承担决定的结果。”

朱标心里一叹，又忍不住觉得骄傲。张居正聪慧通透，尤其是在人情俗事上，仿佛一个精灵。

她是很好很好的人，好的超出了他所能想象。

朱标悠悠吐出一口气，道：“其实你错了，我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

朱元璋倏而看他，许久之后才说出话：“我没想到……”

他有点说不出口，当然优秀的人有些花心倒也没什么，但是以他对他的了解，他并非这样的人。

朱标看他一眼：“为什么会同时对两个女子都有感情，我不明白，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更不想伤害她，所以我跑了出来。”

朱元璋叹口气：“我完全没有经验，不能体会。不过我觉得公主殿下说的有道理，这件事一定要你自己做决定，并且承担结果。”

“是啊，她说的对。”朱标放松身体躺下来看着星空，仿佛能看到张居正的眼，清冷的，通透澄澈的，强大的，聪明的，委屈的，痴迷的，爱慕的，感伤的，脆弱的，充满泪水的，决绝的……

朱标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刺痛，又在不自觉间充满了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