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和师父的女儿周兰花睡一张床。

人家说女儿长得像阿爸，这话在周兰花身上是毫无疑问的，周兰花长得有八分像她阿爸。

周兰花比秋华小一岁，却比她要高出一个头，长得浓眉大眼皮肤黝黑，双手更是粗糙的很，听师父说她上学也不好好上，经常是背着书包去，把书包放在离学校不远处的桥洞下面，青天白日在外面玩一天，天快黑了才把书包拿出来假装放学回家。

有一天玩疯了，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周兰花阿爸去找她，一问同村的孩子才发现了她的秘密。

蒋香生下这个女儿的时候想着到时候总算手艺有人接了，没想到这孩子两岁在地里挖泥，三岁在河里抓鱼差点淹死，直到十岁才给她绑了来学手艺，结果愣是打坏了一副绣绷。

从那以后蒋香也就随她去了，刺绣手艺也不是好学的，一天起码要坐上八个钟，周兰花就是个屁股上长刺的，硬是把她按下去，孩子会受伤，凳子也会坏。

想通了就皆大欢喜，这不是上天又送来一个可心的徒弟么！

“阿姐，刺绣有什么好做的？一天到晚坐在那里，你看我姆妈脖子疼腰疼，身上就没有一处好地方。”

周兰花很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大老远跑过来学这个吃苦的手艺。

“你看师父绣出来的东西漂亮不？”秋华给她掖了掖被子问。

她点点头说：“漂亮是漂亮，但依旧不是好玩的手艺。”

“这世上哪有什么仅好玩的手艺？你看那湖里打鱼的差事可好玩？”

“这个好玩，我喜欢！我以后说不定也去打鱼卖钱！”

“但是你看打渔营生的人哪个不是黑黢黢的，身上脸上的皮子都是晒脱一层又一层，而且还要看天上的脸色，他们要是能干别的营生肯定也不愿意继续打渔。”

“这世上就没什么仅好玩不累的活，老话说饿不死手艺人，没有手艺就只能卖力气，要么就带着一家老小饿肚子。我一开始也就是觉得家里穷，做点儿刺绣能换钱，但是我现在不这样想了，你看刺绣不仅能换钱，它还是漂亮的，我靠着自己的一双手能做出这么好看的东西，觉得自己很有本事！”

周兰花仰面躺着不说话，但是秋华讲的她都一字不落都听进去了，她依旧是懵懵懂懂，但是有有什么想法悄悄钻进了她的心里头。

两人睡得晚，早上起来都有些睡眼惺忪，师父早就做好了早饭。

“你又拉着阿姐讲夜话了吧？看看两个人的鸡窝头，快去梳头洗脸。”

蒋香把早饭盛好在桌上，周兰花凑过去瞧了瞧，兴高采烈地回房里梳头去。

今天师父做的是南瓜田鸡头粥，说是田鸡头，其实不是真的，而是麦粉做的一种半个鸡蛋大小的疙瘩，一般揉面的时候会往里面加一点点盐，吃起来就有些淡淡的咸味。面揉好，等南瓜粥差不多要好的时候，拿一双筷子，一头一头夹了面团放进粥里，煮一会儿就好了。

秋华在家里很少吃这个，一年到头吃不上两回，更别说是早上了。

这一碗南瓜田鸡头粥下去，肚子吃的浑圆，一早上都不会饿。

“秋华吃饱了没，锅里面还有。”

师父的男人叫周生男，长得魁梧高大，眉目生的浓略显凶相，嗓子低厚，说话却比较温柔，他催促着秋华再多吃一点儿。

秋华摇摇头说饱了，把碗筷端到灶台上去。倒也并非是不好意思添粥，实在是师母往碗里面盛了好几个田鸡头，实在是吃不下了。

只见周兰花也吃完了，两手一摊，碗筷散在桌上说：“我也吃饱了！”

“你看看你阿姐是怎么收拾的？你看看你自己，吃完了不知道把碗筷放好？”

周生男抱怨着自己的女儿，周兰花不以为意，用袖子擦擦嘴巴就起身。

“唉，你这小娘鱼……”

他还要说什么被蒋香温柔地按住说：“算了，我来收拾嘛！”

家主婆一发话，周生男就没了脾气，但是嘴上还是埋怨着说：“都是你把她宠坏了，你这手是用来收拾的吗？”

蒋香笑嘻嘻地拿起碗筷，周生男赶紧起身夺过来，说：“唉，我来吧，你添什么乱，赶紧把手擦干净。”

嘴上是嫌弃，身体力行却是处处显出体贴来，蒋香扬手拍了下男人宽厚的背，脸上升起了红晕，秋华偷偷地瞥见，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她似乎有些羡慕，羡慕的是周兰花，她有这样一对感情要好的父母。她有些向往，以前看阿爸姆妈的生活，就像是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又没有那种非要喝这杯水，非要吃这碗饭的感觉。

但是师父和阿叔却是不同的，像是今天早上的太阳一样，照的人心里又暖又有些痒痒的。

秋华在这里的两天伙食都很不错，中午又吃了顿红烧小公鸡，里面还加了山芋块，比起吃鸡肉，秋华更爱里面的山芋块，又糯又香还沾了鸡肉的鲜，真是好吃。

第三天，就在秋华又扯断一丝线的时候，她泄了气。秋华脸盘子不算小，即便是泄气，圆圆的脸上还是饱满的很，只是黑色的眼眸里面似乎有些泪光。

师父停下手里的针线抬头看她，小娘鱼此刻憋屈得很，眼神里尽是不甘和倔强，和小时候学劈线的她简直一模一样。

“怎么？这就认输了？”师父的语气温柔又有些逗趣。

秋华摇摇头，愣是把眼里的泪花咽了去。

“我就歇一会儿，师父，我给你倒水。”说着便起身去倒水。

等水端来的时候，小娘鱼已经平静下来。

师父接过水，看看秋华神色平常，不禁心里感叹小娘鱼不一般呐！

到太阳有些斜的时候，远远的传来突突突的声音，像是一个老头拄着拐杖边走边咳嗽，咳得人心里头突突地跳。秋华知道是孙阿大来接她了，手上一急，一丝细如银丝便剥了下来。

“师父！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小娘鱼兴奋激动的声音在夕阳的余光里显得格外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