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贵妃的话让商晨萧沉默了很久。

“不能说吗？”殷贵妃眯着眼，无情的打破了沉寂。

“这里是帝子阁。”商晨萧哑声道。

殷贵妃的指尖颤了一下，“是帝子阁啊。”

帝子阁前朝就存在了。

相传成德皇帝的女儿诞生后，成德皇帝大喜。他不仅亲自翻阅诗书典籍，亲自为公主取名，封时年百日的长公主为敏姝公主，还将宫中除皇后所处的宫殿以外最好的一处多番修葺，赐名敏姝宫，让长公主住进去。

就连当时还是太子的瑞雍皇帝在父皇母后的眼里，都及不上敏姝公主半分。当然了，瑞雍皇帝是乐在其中的，对自己的这个唯一的妹妹也是极尽宠爱。

转眼，敏姝公主三岁生辰宴到了，成德皇帝下令大办同时开始忧虑什么样的礼物才配得上他千娇百宠的小敏姝。

一日，成德皇帝灵机一动，为敏姝公主建了一幢楼。那楼高百尺，站于其上，手近星辉日月。成德皇帝这是希望敏姝公主想要星星摘星星，想要月亮摘月亮的意思了。

成德皇帝将这楼命名为帝子阁，其中不乏对敏姝公主的美好期盼。

千氏灭亡后，昔日巍峨壮丽的帝子阁也日渐荒废，当时甚至有世间无敏姝公主，帝子阁名存实亡的说法。继敏姝公主后，再无敏姝公主这般拥有绝世之姿，旷世奇姝，且从小受尽宠爱的女子了。

商晨萧继位后，将帝子阁修缮。

只是帝子早已香消玉殒，帝子阁终究是失去了那份意义，从此蒙了尘。

商晨萧凝神半晌，才道：“柔儿，你知道前朝的敏姝公主千璃吗？”

殷贵妃眼底有片刻的晦暗，只一瞬就烟消云散，“知道啊，先天之敏，绝代之姝，怎么会不知道。”

商晨萧抚着殷贵妃的眉眼，“若我的柔儿在那时面世于天下，风姿定是不输于敏姝公主的。”

说完，商晨萧一怔，“倘若敏姝公主还在，正正与你同岁。”

“那还真是够巧合的。”殷贵妃轻声的笑了一下。

“柔儿。”商晨萧望着天上的的月，记忆的潮水涌来，他现在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于是他顺应了心意。

“你方才问朕把你当作了谁，朕现在告诉你。你与敏姝公主千璃生得极像，最重要的是敏姝公主是世间少有的美人，你亦然，只是你们的美不同。”

商晨萧的记忆回到了十八岁那年。

“初见千璃的时候，她才十四岁，虽稚嫩，却已美得令人窒息，是女子这一生正当最好的年纪。当时，她被一群宫人围着，言笑晏晏，眼中干净得像一汪清泉。我就想，若是这样干净的眼睛里装了别的东西会如何，于是我鬼使神差的开始靠近她。”

说到这里，商晨萧笑了笑，至少现在看起来，他的心情还不错。

“千璃见了我，先是一愣，而后围着我转了两圈，啧啧赞叹：这是哪家的小郎君，好生俊俏。我心中滋味万般，不大敢和她搭话，只觉得她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似我这等凡夫俗子碰一下都是亵渎。所以那天我压抑着心绪回到府里。”

“我那时……”商晨萧低低的笑了两声，像是在自嘲，“我那时已有妻子，就是现在的皇后，我们已成亲三年。皇后当时还怀着孕，我却动了那样的心思，总觉得对不住她。可是之后的每一日我的脑海里总浮现千璃的音容笑貌，一颗心渐生了私心。”

“我第二次见到千璃，是在宫晏上，我当时端着酒，身边坐着的是我已有孕的妻子，却总是被她吸引着。她在云端，我在泥尘，淹没在芸芸众生里，她根本看不到我。我狂饮了几杯酒，心中开始滋生出想要沾染她的念头。说来也巧，我在花园醒酒，又一次遇到了她，她坐在秋千上，一晃一晃的，成了那片花园里最美的风景。我竟是看痴了，直到她站到我的跟前，我才反应过来，忙向她见礼。她只笑笑，没怪罪我的唐突。”

“此后，我与她又见了几回，她赞我玉树庭风，公子无双。我很是高兴，也开始觉得，原来她离我居然可以这么近，近得只消伸手，就能碰到她。”

殷贵妃静默的听商晨萧说了许久，忽道：“陛下配不上敏姝公主。”

商晨萧扯了扯嘴角，神情落寞，“是，我配不上她。可是接二连三的见面，我们之间暗生情愫，也许只是我单方面这么以为，而她只是拿我当朋友。她不知我的名字，一直唤我萧郎，我于是沉溺于这温柔冢，无法自拔。如此，过了两年，我们的感情渐渐稳定，她长大了，问我何时娶她，我含糊其辞，只说要与家里人商量商量才好。”

“她是天家的公主，瑞雍皇帝把这个妹妹视作眼珠子，如何会让她尚我一个有妇之夫。且不说我的家世比不比得上她令人尊崇的身份，只这一点，我就已经失去了资格。那段时间，天下乱得像一锅粥，我无意间听父亲提起清君侧，这意味着我与她再无可能。我兀自惆怅了好几日，开始疏远她，不再去看她。”

“父亲让我与他共谋大事，我心绪乱得很，便拒了。父亲大怒，骂我不懂时事，此事若是成了，就是名芳千古的好事。我心中忽然清明，若当真如此，我是不是就可以离她更近一些了，我可以有机会拥有她，并且没有人会阻拦，所以我答应与父亲筹谋。”

这大概是他这一生做过的最错的决定。

商晨萧苦笑，“大军攻入京都皇城，我就马不停蹄的去了敏姝宫。我没想到她会那样决绝，一条白绫悬梁自尽，只留给我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和往后余生无尽的悔意。”

“那陛下即位后，把敏姝宫改为常宁宫所为何意?”

商晨萧嘴唇哆嗦了一下，“我知她那样决绝，心中肯定是恨我的，恨不得啖我肉，喝我血。可我只愿她在地底下长长久久，安宁顺遂。”

殷贵妃靠在身边男人的肩上，听见他对她说：“柔儿，我后来一直在别人身上寻找她的影子，直到我遇见了你，你是我的救赎。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依然是。”

殷贵妃看了眼身边这个男人，忽然觉得很讽刺。

“千璃是不会恨陛下的，因为不值得。”

这样的商晨萧何德何能，令千璃即便死了也不得安生，还得费心费神的来恨他，不值得。

“不值得?”商晨萧面露苦涩，“是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