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异样感在这一刻彻底掀开，苏言猛然抬头，想起了自己从床上起来时，感觉到的那股撕裂感，像是有什么东西飞速流动着。

他的嘴唇苍白起来。

游戏世界的时间流速是远超现实的。

那当表里世界还未彻底同协化的玩家都在沉睡的时候——

真正的游戏世界……时间流速又会变得多快？

“苏言，苏言你听我说。”周明剧烈咳嗽起来，本应灵魂状态的他，竟然咳出了骇人的鲜血。

“您不要再说话了。”苏言忙将其扶起。

周明露出一抹绝望的惨笑。

“苏言，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最后，我只希望有人能帮我写上墓志铭。”

“苏言，你知道吗？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虽然大你们几十岁，活得，却比你们都要糊涂。

我从来不知道人生该怎么活着。”

“我读书读到大，因为他们说那样才有前途、毕业后读研读博，因为他们说这是我们这种人的唯一出路。”

“后来我回老家工作，因为他们说生活压力小，然后等我终于不用听别人说什么的时候，我知道，我该结婚了……”

“我和我的妻子在相亲时认识，门当户对，很快就在一起了，还有了个可爱的孩子。”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有些恍惚。”

“我成家立业了，我的人生似乎一直都在稳定的道路上走着。”

“可我究竟在为什么而活？”

“这个社会都是灰色的，我无法爱上这个世界，更无法爱上自己。”

周明紧紧攥着苏言的衣领，力气却渐渐变小，他哽咽道。

“苏言，你知道吗？我就是个胆小鬼，我无数次从早晨的阳光中醒来，似乎都在后悔着什么。”

“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啊。”

“我的人生一直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这似乎是我唯一的价值了啊。”

“可万一，万一哪天我走错了呢？”

“我没有自己的‘人生’，我所拥有的，也只有他们眼里还算过得去的‘出息’了。”

“直到、直到惊悚游戏的出现。”

“我和我的妻子很幸运，我们都活了下来，我当时其实内心全是窃喜，莫非，莫非正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做错，才有了活下来的资格？”

“我很快像是找到了什么，我选择成为了学院的老师，教书育人、呵，其实我只是想证明自己有了真正的‘人生’。”

“我就这么自欺欺人地过了几年，直到看到你、你们这些从惊悚游戏里归来的学子……你们很棒，身上都有着我望尘莫及的光芒。”

“苏言，你是其中最耀眼的那颗。”周明虚弱地抬头看了眼苏言，咧了咧嘴。

“不，我并没有什么特殊。”苏言嘴唇颤动道。

“这都是您的功劳。”

“不，我只是个逃避者。”周明用力摇了摇头，怅然道：“我要面对的，是学院墓地里，成批死去的那些学生们。”

“我不配做一个老师，因为我从始至终，都是为了自己能活着才加入的学院。”

“每一天、每一天，我只有在黑夜降临的时候才开始疑惑……我究竟都教了些什么，我做得还不够好，教得还太肤浅。”

“你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我享受人生的工具……”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我从来没有正确度过过一天。”周明的笑容苦涩起来。

“苏言，我怕，我实在太怕了。”

“而且我老了，一个人的性格在二十几岁时就已经定型，而后的每一日，都不过是在重复他的所见所为，所思所想，永远不会有转折……”

“很遗憾，我把这份害怕带入到了游戏中。”

“当我发现这个‘人生游戏’不断地在一天里重复，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我的心里满是狂喜。”

“我不用再害怕了，我的人生永远在一天内循环，我有无数次机会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我能够把自己做错的地方一一改成，成为最正确的自己。”

“我不用再害怕，我会在我的人生里犯下错误。”

“这才是我渴望的人生，不是吗？”

周明笑了，笑得越来越大声，眼中带着泪水。

“错了，我错了啊！”周明再次嚎啕大哭起来，只是这一次，他连哭的力气都快没了。

整个身躯，渐渐虚化起来。

“不、周老师，不要！还有机会的，只要回到现实，您还有机会的！”苏言惊恐地想要留住周明，但手中的触感却越来越薄弱。

苏言内心彻底被绝望填满，这不是正常的轮回，周明这个在时间流速中被飞速压榨的灵魂，已经到达了极限。

最后的关头，周明气息渐渐微弱，他手再次一紧，拉着自己艰难地靠近苏言的耳朵。

“苏言，这是最后一课了……人生不止有‘现实’和‘理想’两扇大门……”

“……你知道了吗？”

苏言垂着双目，两眼无神，没有回答。

他的手中空无一物。

最后一丝黑气带走了周明的声音。

“真是意想不到。”苏成器赞赏的声音带着脚步从背后响起。

“原来巨型欲念体在被消灭后，被同协化的灵魂也会彻底‘报废’。”

“苏言，你的老师提供了一个相当重要的情报呢，他这个数据很有价值。”

“数……据……？”苏言佝偻的背微动，有了反应。

他缓缓站起身，死死盯着苏成器，“他有自己的名字，不是什么虚无的数据。”

“不，不~不。”

“苏言，你还不懂吗？我们的人生，就是一场游戏啊，而我们，不正是惊悚游戏中的数据？”苏成器微笑道。

“能给游戏贡献一份价值，是数据的最大荣幸。”

“你他妈放屁！！！”苏言大声怒吼道。

他怒视苏成器，又转向身后麻木旁观的玩家，嘶吼着。

“你们都没听到吗？！五十年！有人被困在这五十年了！！！”

“你们还没看到吗？！你们杀掉的不是什么欲念体，那是余念，玩家的余念！”

“我手里的技能不知道被用掉了几次，小英的库洛牌用到只剩四张！

苏成器在撒谎！这早已是不知第几次重置！”

“他根本不是什么主角，你们都被骗了！！！”

苏言惨笑着试图唤醒一些人，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麻木雷同的笑脸。

所有人齐齐站在了苏成器身后。

“还没看清现实的是你啊，苏言。”

苏成器站在了众人之前，像是领袖，又像是代表。

像是要彻底击溃他的心防一般，苏成器戏谑着说道：

“你真以为这些玩家不知道，他们一直在经历重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