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陌生的地方让虎和风感到诧异。

在镇旭都城的时候，常听到有关军户堡的故事，在柳叔的描述中那是一片祥和的地方，有着美丽的雪山和清澈见底的小溪，可怎么也跟眼前的景色无法对应，这是一个千山万壑的世界，透过阴沉沉的雾气，所见的只是层出不穷的山峰，层峦叠嶂的峭壁，云雾缭绕的悬崖。

马上的他听着流水的潺潺声，黑暗深林中野兽的咆哮声，石头在山风中的破裂声，以及孕育在天籁之声后面的无限寂静。现在的他不再向往这种无拘无束的奔波，不再领略壮丽的山川。他渴望所有的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渴望能坐在镇北侯府的大堂上，悠闲喝着滚烫的茶水，品尝精美的点心，开心的跟小伙伴们胡诌乱傍。他微微将身体向前倾斜，用手轻拍马脖子，借此掩饰他暗自嗟叹和内心的彷徨，他何尝不知即便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也没了当初的那份心境了。

从小到大，他从没有感受到这种孤独，尤其在夕阳即将落下的时候，那种感觉更加强烈。彷徨夹杂着疲倦，尽管他们并没有特意连夜赶路，但对虎和风而言，入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自从那晚后，他就没有真正的美美的睡上一觉，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耳边有个声音在问他：“你知道你是谁吗？”“我是虎和风，虎家人。”他的这个回答没有让询问停下来。“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啊？”他转而赌气的反问。随即他便得到对方的回答：“你是草原蛮族，可恶的蛮族。”“不，我不是。”他极力否认。“那你知道你是谁吗？”那个声音又开始了不厌其烦的询问。

即便最迟钝的龙自邦也能看出他有心事。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胖子不止一次的问。刚开始，虎和风还能轻描淡写的含糊带过。后来，他厌倦了，“不要问了。”他语带责难。众伙伴看在眼里，也就不再询问了。随后的旅程变的有些压抑。对此，虎和风心存歉意。可我又能作出怎样的解释呢。我说不清楚啊，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啊。他只希望快点结束这漫长而又艰苦的旅程，好将柳清荷安全送回家。

经过多日的跋涉，柳清荷终于远远望见那座熟悉的山峰。她放缓行进的速度。爹，我们终于到家了。在两侧山脊都构建烽火台的山涧中穿行时，她心中念叨着这个。每当他们小心翼翼的踏上横在激流上的吊桥，或者远远绕过某个军堡或山寨时，她都忍不住这样念叨。

当他们爬上一处由碎石构成的石坡，柳清荷指着前方，向众人介绍道：“前面就是军户堡了。”众人勒住战马，齐齐望向前方，薄雾中的谷地尽收眼底，在谷地的北面山上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一座依山而建的城堡。

一行四人沿着蜿蜒的山道穿过狭小曲折的峡谷，进入谷地，谷地面积不大，在虎和风等人的眼前一览无遗，谷地地势北高南低，雪水从靠近北面的一处山涧中奔腾而下，随后沿着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横穿整个谷地。山坡和原野上点缀着谷仓和牛棚，但看不到耕牛在田间劳作，平坦的小道两旁种着虎和风叫不上名字的庄稼，沉甸甸的等待着人们的收割。

在透过薄雾的夕阳，柳清荷带领着众人走向军堡，一路走来，还在地里辛勤劳作的人们总会抬起头望向小道上的他们，其中有人向柳清荷挥挥手，然后便又默默将身体伏到田地间。

这是一座用山中的巨石垒成的军事堡垒，沿着山势而建，高高的城墙上挂着一面深红色的大旗，上面绣着军户堡的字样。两位手持长矛的少年板着脸守卫着城堡大门，柳清荷微微点头便率领同伴径直穿过城门。首先映入虎和风眼帘的是一条不太宽的山道，用条石铺的台阶路面随着山坡蜿蜒向上。山路两边凿有形状像饮马的石槽，也是一阶一阶，清澈溪水在其中潺潺流淌着，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道路两旁的山坡上错落有致的分布用石头砌成的庭院房屋，院墙不高，墙顶无一例外都建有跟军堡一样的垛口。

众人跟随柳清荷跳下战马，牵着缰绳向山顶而行，山顶处建有一处平台，平台不高但很平整，平台正中用条石构筑出一个烽火台，一名手持长矛的老汉从烽火台旁快步向他们走来，等看清是柳清荷后，点头笑了笑，又返回原来的位置。

柳清荷没有上前打招呼，更没有带虎和风等人登上山顶欣赏山谷的景色，她沉默的绕过平台，步入一段下行的山道，很快，他们在一处院子前停下了脚步，“我们到了。”她低声宣布，手轻拂上陈旧的院门，她不忍心去叩响它。娘，我去将爹抓回来。想起当初离开这里时的话语。一股悲痛从心底涌上来，眼泪在眼圈内滚动，“娘，我回来了。” 她用颤抖的声音喊道。

院中没有人应答。“娘。”她叩响门扉。

“清荷，别敲了，你娘不在家。”虎和风悄悄站在她的身后，他自然而然的感知起周围的环境来，这已成为了他的习惯。自从离开镇旭都城，他们所遭受的种种境遇，让他懂得这个世上存在很多跟他一样拥有诡异能力的人，他不得不谨小慎微起来。

第66章 军户城堡

此处的院墙明显要高过他们刚才所见的大多数院墙，墙头也没有垛口，淡绿色的枝蔓沿着墙脚悄然爬上了墙头，“不会吧，门没落锁啊。”龙自邦边说，边踮起脚尖透过嫩叶向里张望。

“清荷？”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虎和风迅速转身，他竟然没有感知到近在咫尺的来人。柳清荷回头，身体瑟瑟发抖，没等来人再次开口，哭着喊了一声娘，便一头扑入来人的怀中。

昏暗的灯光下，脸色苍白的柳婶，将最后一盘青菜摆上了餐桌，示意三人享用，她却转身缓步走向厨房。柳清荷蹲坐在炉灶旁，双手抱膝，愣愣的盯着灶内的炉火。柳婶坐到她的身旁，她将头埋入母亲怀中。母女俩相互依偎，灶内的火光将他们的身影斜斜的印在墙上，诉说着无尽的孤苦哀伤。虎和风站在门外，嘴张了又合。按他原来的计划，将柳清荷送到武凤关，他自信在虎家的势力范围内，他绝对能护住师妹的周全，可那晚银面的话将他的这个信心直接击成粉碎。我将他们送到哪里才能安全呢？他没有答案。

虽然很久没有吃到这样可口的饭菜了，但在这种氛围下，大伙都没有胃口，草草的用过饭后，便各自安歇。身边龙自邦的呼噜声很快就响了起来，虎和风却躺在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黑黑的屋顶，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清晨，虎和风早早的走出院门，独自坐在院子前的一块大石头上，看着清雾中忽隐忽现的山谷发着呆。

不久，院门打开，腰上扎着一条白色带子的柳清荷，将一块白布挂在了院门上。转头正好看到虎和风的背影，便缓步走来，坐在了他的身边。虎和风转头见是柳清荷，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柳清荷望向远方，“我问过爹，为什么不回家？爹说刚开始是因为一句承诺，后来看着你一天一天的长大，从牙牙学语的幼儿到意气风发的少年，他担心他的离开会伤害到你。” 柳清荷嘴角微微撇了一下，少有的用嫉妒的口吻道，“我知道他把你当成他的儿子。”

虎和风逼自己微笑：“我想在这里住下来，陪着你和你娘。”

柳清荷望着他泛红的眼眸，柔声回道：“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两人不约而同转头，望着远处的山峰发呆。

很快，左邻右舍都知道柳家发生的大事，都过来安慰，柳婶和柳清荷在家招待着登门的亲朋好友们，母女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用一种从容应付着这一切。可虎和风不忍看到这一幕，便带着龙自邦和龙自强远远的躲开。

傍晚，柳婶让柳清荷将虎和风等人找了回来。“虎三少爷，事情比较多，怠慢你们了。”相比于昨晚，她脸上的憔悴有所恢复。淡黑色的脸庞上，透出一丝的歉意，眉眼之间，像极了柳清荷，不，应该说柳清荷像极了她的母亲，两人都是黑色的麻布丧服和腰间的白带，衬托出高挑挺拔的身材。“清荷都跟我说了，这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都行。” 柳婶目光中充满慈爱。

虎和风双膝跪地，双手置于前额，将头杵在地上说道：“师娘，不要叫我少爷，我是柳叔从小带大的，他一直都叫我和风。”他行的是弟子入门之礼。那晚他在金色圆盘中见到过，三岁时的他曾经懵懂的给柳叔行过此礼。如今，他需要得到师娘的认可。

柳婶稍作犹豫，俯下身躯，缓缓伸出右手轻抚上他后颈的风池处，柔声道：“起来吧。”

用过晚饭，龙自邦拽着龙自强找上了虎和风，三人坐在卧室的昏暗灯光下，龙自邦盯着虎和风阴郁的脸，心不由一颤。他发现虎和风变了，变得阴沉，变得让人琢磨不透，像这次留在军户堡的决定，他从没有跟他们透露过。“疯子，”他问道，“最近你总是怪怪的。突然改变行程来军户堡，现在，你又想在这里长住。能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虎和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他笑了笑，虽然从内心而言他不想多说，但他转念想到眼前的这对兄弟俩不可能像他这样，一直住在军户堡吧。于是他开口道：“最近，我一直在琢磨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烛光勾勒出兄弟俩面部的轮廓。以后我们还会是兄弟吗？虎和风酸楚的想，他躲闪着目光，望向烛火，“事情都是从生辰宴上我讲的那个故事开始的。”这时，房外传来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龙自强起身打开房门，柳清荷走进房间，虎和风示意她坐在他的身边，待柳清荷疑惑的坐下，他突然询问道，“我讲黄金山洞和黄金树的时候，你们当时是怎么想的？”

龙自邦和龙自强互看一眼，龙自邦接口道：“我们俩都被清荷灌醉了，不在场，黄金树的事还是后来有人讲给我们听的。”

“当时我在场，听了你的故事，我感觉一定存在这样一个地方，并且你肯定去过。” 柳清荷回道，“否则，不可能描述的那么细致。”

“我说过那是我做的一个梦。”

“你说过。”胖子点头。

“我无数次的做着这样的梦，而且梦中的场景越来越清晰。所以，这个地方真的存在，但我没有去过，或者说在我的记忆中没有去过。”目光从同伴的脸上扫过，虎和风垂下眼帘，轻摇苦笑，“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他问。

“我们一起去了夕照洞探险。” 龙自强想了想回答。

“然后呢？”虎和风又问。

“回城后，奶奶病重。”龙自邦开口。

“我去太后宫探望她。” 虎和风瞟了柳清荷一眼。

“太后病好了，给了很多赏赐。”这次轮到柳清荷了。

虎和风的目光又转到龙自强的身上。

“梅自芳上门讨要黄金树叶，府中护卫突然中毒，龙翔武派人围攻府邸。”龙自强喃喃细语，他脸色很难看。

“大舅加封我侯爵。” 虎和风长叹一声，“他们这样做就是要让世人相信，我讲的故事是真的，我知道黄金洞，我见过黄金树，我可以弄到黄金树叶，我可以起死回生，我能救活所有人，” 他自嘲的摇摇头，“他们可都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啊。”他突然浑身猛的紧绷，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一个念头冷不丁的冒了出来，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亲人，所以才会这样做吗。悲愤、无助、孤独一股脑涌上心头，让他一时无法呼吸，身体佝偻下去。柳清荷的手抚上他的后背。他抬起满是冷汗的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望向柳清荷，“师妹，对不起。柳叔他们都是因为我。”他的眼中泪光闪烁。

柳清荷柔声安慰道：“我说过，这不是你的错。” 感受着虎和风颤动不止的身躯，她思量再三，还是开口说道，“我去镇旭都城，是因为爹爹需要有人帮他完成一件事。他告诉我，”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父亲的音容相貌，心痛让她不由一顿，“镇北侯决定让你返回虎门五关，但是都城中很多人不希望你离开，为了做到万无一失，爹爹想到了我，在他的计划中我负责外围的联络，一旦情况有变，由我暗中将你带离都城。”

虎和风没有想到其中还有这些事情，不由得呆呆地发愣。

柳清荷继续宽慰道：“你口中的黄金树只是他们找到的一个借口，然后布下一个局，其目的就是要将你牢牢地困在镇旭都城里好辖制虎家。即便没有这个借口，他们还会找其他的借口，只是没想到我爹和那些护卫们，” 柳清荷语气哽咽，后面的话再也无法继续。

房内静了下来。

“所以，我想你们住在这里或许是当前最好的选择。”许久，柳清荷才说道，同时她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