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下雨，但天空被黑云压得死死的，四面暗幕中仿佛有种莫名的东西在注视着苻石安，让他汗毛竖立。知道虎狂风将从清隗山谷逃离，苻石安带领着属下转向西北，昼夜赶路，随着深入大山，周边环境越来越恶劣，也注定这次行动更为凶险。阴森北风吹得树影瞳瞳，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狰狞野兽。

苻石安内心充斥着愤怒，那种愤怒的根源是一种情绪，是连他也无法压制住的，近似于畏惧的紧张情绪，眼前这片漆黑密林里，隐藏着未知的凶险。此刻的他真想掉转马头，没命似的逃回草原。但他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在神殿护卫营中绝不会容忍临阵脱逃。

“翻过这个山梁，还要走上一段，才是清隗山谷。” 韩高盖在马上气喘吁吁的禀报，“我在山涧前的一块大石头上看到了字，应该就是了。”

“你以前没到过清隗山谷吗？”

“嗯，没有。”韩高盖摇头，掺杂着银丝的胡楂覆盖了他的脸颊和下巴。谁没事到这里来啊。遇到猛兽只有死路一条。他心想却不敢说出口。

“发现他们行踪了吗？”

“没有。这里已经靠近北飒山脉了，山中的野兽增多了。” 他再次提醒。想起接近山谷时，风吹密林发出的呜呜声，他身体不禁一阵的颤抖。

“你害怕了？” 苻石安斜着眼问。

“有点吧。”韩高盖老老实实的回答。

“韩高盖， 虎狂风没跑吧？”史延卫插口问道。或许是这里的环境和氛围让史延卫处在疯狂的状态。大伙一起冲上去，将虎狂风乱刀砍死，然后转头返回草原。他心中一遍一遍这样的盘算。

“没有马匹经过的印记。” 韩高盖强压下对史延卫的不满，“他们还没有到。”

“不着急，史延卫，天快要黑下来了。” 苻石安皱着眉头说道，“我估计他们明早才会通过山谷，我们先占据有利地形。”没有谁可以在漆黑的丛林跋涉，明天将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不想再发生意外。

“你就不能走快一点吗？” 看见韩高盖在队伍前面小心翼翼的带路，史延卫忍不住呵斥道。

“马在树林中奔跑很容易受伤。”韩高盖无奈苦笑解释，“而且还可能惊动敌人。”

密林深处传出一声怪鸟的叫声。

韩高盖立刻勒住马的缰绳。

“为什么又停下来？”史延卫问。自从进入山区，韩高盖唯唯诺诺的言行让他很是烦躁。

“史头领，后面的山路还是步行比较好，翻过那道山梁就很接近了。” 韩高盖跳下马。他现在深深的后悔揽下这个差事。

“史延卫，你带上你的勇士，先行赶到那道山梁的后面埋伏下来，如果发现他们不要动手，等我的命令。” 苻石安只看出史延卫报仇心切，却没看出这位史大头领对虎狂风的恐惧。

史延卫一听大喜，忙叫上隶属他的骑士，匆匆离去。击杀虎狂风的事还是交给你这个光头吧。我为你摇旗呐喊。他暗自决定。

“将军，天黑下来了，要不要生个火把。”韩高盖目送史延卫离开，悄悄来到苻石安的马前小声询问。

“你是不是糊涂，你想告诉虎狂风，我们来了吗？”这次连苻石安都低声呵斥他。

“可野兽都怕火，” 韩高盖道，“比如熊、豹，还有……还有猛虎。”他经常进山打猎，在草原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山中猛兽有多可怕，点个火把或许能给他稍许的安全感。

苻石安从韩高盖由于紧张而略显尖细的嗓音中听出他的恐惧，思索一番，最后还是固执摇头道：“不行，不能惊动他们。”

他们穿越浓密树丛，爬上低缓斜坡，朝山脊走去，经历艰难跋涉，来到山脊最高处，韩高盖指着山下一处小溪旁边的大石头，悄声说道：“将军，山谷就在那里。” 而苻石安所看到的却是一片昏暗，他拍拍韩高盖，然后命令所有人都在山脊处隐蔽，等待清晨的到来。

而此刻，两个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山脊上，虎狂风一一褪去刀鞘，将锋利的战刀一把一把斜插在身后，虎御风只是默默看着，他知道老大正处在狂暴的边缘，不让他发泄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他将手中的强弓和满满两箭囊的利箭背到身上，做为亲兄弟，碰到这种拼命的事，他一定是要共进退的。而其他的人都被他早早打发，先行赶往藏军谷了。

一只斑斓大虎从他们身后的密林中缓缓走了出来，口鼻间呼出的白气在昏暗的夜色中久久不曾散去，大虎先是看了一眼虎狂风，不太敢过去，转身在虎御风的腿边蹭了蹭，虎御风蹲下身躯，轻轻抚摸大虎的头，在它耳边叮咛：“今天晚上大开杀戒，一个都不要放过。”

老虎像是听懂般发出一声低吼，摇着头，晃了晃尾巴，转身走下山脊，虎御风起身拍拍虎狂风的肩膀：“走，我们到山口等他们。”

苻石安心中的不安和恐惧越来越强烈，旁边的韩高盖突然将身后的猎刀握在手中，多年的狩猎，让他对危险更加灵敏，现在一种从没有过的恐惧就像寒风一样包裹着他。天神啊，求求你，让我回到草原吧。他侧耳凝神，黑夜给他的只有树叶沙沙作响，山下溪水潺潺流动。突然，他眼角余光瞄到一个黑色影子快速穿过树林，等他再转头，黑影又消失不见。韩高盖想出声警告，言语却冻结在喉头。

第76章 虎露狰狞

“你看到了吗？”苻石安也发现异样，但他不确定，问话间，从背后抽出长柄铁锤，目光缓缓巡视，“你看到了吗？那是什么？”

一声虎啸划过黑夜，紧接着四周虎啸声此起彼伏，相互回应着。

“是虎群。”猎刀掉在地上，这个满脸胡茬的中年汉子哆嗦着双手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像个受到万分委屈的孩童抽泣呜咽着。

这是一个陷阱。苻石安立刻做出判断，是虎狂风给他布下的陷阱。

此刻，一道黑影从密林之中跃出，低吼着扑向他们。“不要过来。” 韩高盖胡乱挥舞的刚刚点燃的火折子，发出凄厉而颤抖的嚎叫。

密林的阴影中显露出更多的黑影，一只、二只、三只、…七只、八只、……。太多了。苻石安感觉到伴随它们而来的滔天杀意。

“啊。”韩高盖发出一声惊呼，带着那道微弱的火光，身体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

“射箭。”苻石安将韩高盖抛向虎群，立刻向山下翻滚，同时大声喊叫。

零星射出几只箭矢后，惨叫声伴随骨骼破碎声响起，军士们哭喊着连滚带爬的逃下山脊。

山口，虎狂风挡住他的去路，他的目光移向虎狂风的身后，昏暗的密林中不时有冒出白色雾气的黑影在游弋，苻石安彻底绝望了。身后猛虎的咆哮让他别无选择，他抡起泛着蓝光的铁锤嘶喊：“杀。”

虎狂风的眼眸由暗黄变成通红，双刀在手中抖出一片刀花，迎向对手。右手刀拨开他的长柄锤，左手刀劈向他的面门，苻石安迅速退后。而虎狂风身体前冲，劈砍、横扫、反撩、直刺，再前冲，劈向他的脑袋、划向他的咽喉、撩向他的小腹、刺向他的胸膛，如此周而复始，频率越来越快。而他只能封堵、后退、躲避。失去光泽的长柄锤越来越沉，招架的动作越来越慢。没人能上前帮他，在这极短暂的对决过程中，他周边短促的惨叫，闷哼声从未中断，利箭从黑暗中飞出，带走那些想上前协助他的亲随护卫们。

虎狂风发出猛虎般的怒吼，双刀抹上一层金色寒芒。他的长柄锤离他而去，下一刻，一把利刃穿透他的外衣，皮甲，内丝甲以及柔软的内衣，然后不管不顾的钻入他的血肉之中，他低头不可思议看着这一幕，他曾经研究过虎狂风，他曾经以为他已经看透了对方的实力，他曾经以为他不会比对方差多少。

“看着我。”

他抬头，那两道通红的目光直逼他的双眸，身体内的刀锋在旋转，在慢慢抬升，在一点点搅碎他的内脏，刀锋在他肋骨和脊柱上擦刮，发出锉刀般的声响，因为剧痛而抽搐的身体逐渐离开地面。

紧接着刀光一闪，他的一条大腿掉落在地。他张开满是鲜血的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看着我。”

刀光再一闪，一条胳膊抛向一边。

“看着我。”

随后又是一闪，……

山脊的后面，上演着同样的惨剧。史延卫嘴里已经发不出嚎叫，只是呜呜的哽咽。那只老虎咬掉他的双腿后，用泛黄的凶目瞄了他一眼，不带一丝怜悯， 转身扑向下一个目标，鲜血在他身下很快汇聚成一个水洼。

山中猛虎的咆哮声，骨头被咬断的咯吱声，人被撕扯时发出的悲惨叫声，更加剧了这些可怜人的恐惧，他们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也不管山石和灌木在他们的身上留下的道道血痕，可惜黑夜并没有给他们提供逃跑的机会。

当天蒙蒙亮的时候，满身是血的虎狂风手持卷刃的双刀扼守着这个充满血腥的山口，残肢断臂堆满四周，没人再去招惹这位凶神。苻石安带来的两千名护卫营将士，一半以上都跟他一样尸骨凌乱，侥幸还活着人早已吓破的胆，有些丢掉武器哭喊着钻入深山之中，他们将在林木森森，枝条虹结的深山密林里，逐渐成为野兽们口中的食物，有些跪在地上将头埋在两腿之间哆嗦成一团，等待他们的结果不言而喻。

太阳西斜，迷迷蒙蒙的天边抹上一片血红。

藏军谷是一处陡峭狭长的峡谷，峡谷的东面和西面都建筑起高大雄伟的城墙，直接将两侧高峰连接在了一起。最后的霞光照在藏军山陡峭的悬崖石壁上，将士的长枪也被染成了火红。在东端城墙上，一众将士们焦急的翘首远眺，突然从一处山脚转出两匹战马和一个挺拔的身影。

虎御风骑在马上，后面跟着一匹战马，而马上捆着还在昏睡中的虎狂风。

※ ※ ※ ※ ※

叶小风的箭囊中已经没有箭了，他的箭术是跟哥哥叶草学的。“我一定能超过你。”每次比输后，他都会这样说。而哥哥也总是大笑着，用力弄乱他的头发。身后还有二十多名追兵，怎么办。恍惚间，就听到老何头急急在喊：“小风，快躲。”

狼狈的躲过射来的狼牙箭，他也掉落马下，起身抽出防身短刀，马蹄声和敌人的怪叫声越来越近，雪亮的弯刀在空中挥舞。一切就要结束了吗？就像同伴们一样。

老何头掉转马头，冲了回来，挡在他的前面，在将两名敌人斩下马后，这位他唯一的同伴也摔落马下，现在，老何头和他背靠着背，站在敌人不断围绕奔跑的包围圈中。

深深陷入绝望中的叶小风，听到隆隆的马蹄声，追兵勒住战马，收起弓箭，齐齐看向北方，成千上万的骑兵蜂拥而至。

“南下的草原大军。”老何头叹了一口气。

行进中的大军也发现这里的情况，一队骑兵分出，快速包围了过来。

“我们是哈安部落的人。” 追兵头领个子很矮，下巴上留着一撮尖尖的胡子，用尖细的声音表明他的身份，他大喊道，“正追捕虎门的骑兵。”

所有人被带到一位骑兵将领面前，“我们是哈安部落。请问将军，你们从哪里来？”追兵头领没有看到队伍中的旗帜，所以他并不知道这只骑兵属于哪个部落。

这位将领撇了一眼押着一旁的老何头和叶小风，转头问道：“哈安部落不是被星叶部落吞并了吗？”

趁这个机会，叶小风抬头看了一眼对方，将领二十岁出头或许三十岁出头，毛毡帽压的很低，几乎遮住了他的眉毛。

“我们血洗了星叶部落，夺回了我们的牧场。” 追兵头领露出自得的神情。

“那可不容易啊。” 将领微微抬起头，嘴角虽然泛起微笑，但那明亮的眼睛却没有笑意。

“将军，您是？” 追兵头领突然发现好像自己说的太多了，而对方还没有表明身份，不由的警惕起来。

“我是图栗部落的嘎南。” 将领语气很轻柔。追兵头领松了一口气。接着嘎南用手指了一下他的身后，继续道，“他们却是星叶部落的。”

惊叫的回头，雪亮的弯刀已经狠狠的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