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用粗大的木头,搭起来的高大火堆被一个个点燃，冲天的火光添加进深红色的星光中，再反射在平整的青石板上，展现出紫红色的光泽，绚丽而又鬼魅。

一阵狂风毫无征兆的刮过，卷起龙翔文身后的披风，仿佛有人要将他拽下战马，他忙回头，发现空无一人。是那些战死在这里的先人们吗？他查阅过帝国战史，那里清晰的记录着帝国的一千年间，在这块广阔的皇宫校场上所发生的同室操戈，算上熙野侯龙翔武那次，已经达到一百五十六次。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他默念着解开白色披风。“小锋，少一些杀戮吧。”他的语气既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哀求。

龙自峰微微转头，嘴角向上撇了撇，又将热切的目光望向随着火把增多而逐渐勾勒出的皇宫。多美啊，只是可惜了。他的目光向上移动，最后锁定在躲在巨大阴影中的青玉峰上。那才是我想要的地方。一阵战马的嘶鸣，将他的目光拉了回来，在皇城下黑压压的一只精骑军阵扼守着皇宫的大门。“真的很强吗？”他自言自语道，“可别让我失望。”

皇城大门慢慢打开，龙自平和龙自颖各自手持一面青色大旗跃马而出，军阵分开，两人来到校场中间，龙自平将手中大旗一挥，朗声道：“鼎文侯，太后有话问你。”

龙翔文偷瞥了龙自峰一眼，拍马上前，在两人马前勒住缰绳。

“翔文叔，太后有话问你。”两人在马上拱手行礼。

“问吧。”

“太后问，这次兴兵所为何事？”龙自平大声问道。

“夺圣君之位。”

“太后问，当今圣君有何过错，让你生出兴兵夺位的念头。”龙自颖接着问。

“龙翔云德行和能力不足，对内残害同族骨肉，导致人心思变，对外软弱卑微，引起敌国觊觎，边疆不靖。”

“翔文叔，我们赢得了战争。”龙自平听不下去了，出言反驳道。

“龙翔云在位，帝国有覆灭的危险。”龙翔文继续。

“翔文叔，你要讲道理啊。” 龙自颖简直哭笑不得，“帝国赢得这场战争，至少二十年内北方蛮族不敢南下，何来覆灭一说。”

“我是来回太后的问话，没工夫跟你们废话，回完话，赶紧回家。”龙翔文佯装不理，“我们这辈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来管。”

“话不能这么说，翔文叔，我们也是皇族子弟，有责任维护帝国。”龙自颖的性子急躁些，不知不觉将声调提高。

“是兄弟就让到一边。”龙自峰等不耐烦，驱马上前。

“自峰哥，你怎么也跟着胡闹啊。”龙自平见龙自峰也在，便埋怨起来。

“我来夺圣君之位。”

“夺位？”龙自颖的目光转到龙翔文的脸上，在对方脸上他没有看到惊讶的表情，他迟疑的问道，“翔文叔，你们到底谁来夺位？”

“当然是我。”

龙自峰的声音带着龙翔文讨厌的腔调，但他说的却是事实，龙翔文不得不承认：“是自峰夺位。”

龙自颖难以置信。“你疯了吗？翔文叔。”他指向龙自峰，大声质问，“你让他来当，他从没有管理过那怕一个小小的府司，又如何能掌控整个帝国。”

“小子，别没大没小，这里没你的事，赶紧到一边去。否则我就不再请你吃香鹿肉了。”龙自峰血红的嘴唇带着笑意，但那乌黑的眼眸中却一点都没有。

龙翔文闻言，惊骇的目光望向龙自峰。

“翔文叔，如果是您来夺翔云叔的位置，我们说不定也就不来参合了，但如果是自峰哥，那就要过我们这一关了。”龙自平剑眉倒立，语气中不容一丝置疑。

“是这话。”龙自颖大声附和。

“你们想怎样？”龙自峰斜眼一脸挑衅。

“手底下见真章，看你有没有夺取圣君之位的本事。” 龙自颖挺直了腰板道。

“那就如你所愿吧。”龙自峰转身离开。

龙翔文呆立当场，避免兵戎相见的最后机会就这样给弄没了。

※ ※ ※ ※ ※

离小皮很疑惑，他弄不清楚他是怎么暴露了形迹。追踪索迹是他的职责，也是他成为隐龙司一员的唯一原因，今夜，他被人一路追踪却毫无察觉，这多少让他的脸无处搁放，虽然李唯没有像往常那样责怪他。他将发生兵变的消息及时准确的传递了出去。随即他便得到了上方的命令，迅速赶往坐落在城北的秘密据点，同行的还有他最不愿意搭档的李唯。

“退后，别在这里碍手碍脚，”李唯如此吩咐，“找机会将这里的消息传出去。”

为什么说找机会？离小皮打量起这个院子，从外观看这就是一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庭院，院内占地不大，用湖泥土胚堆砌的院墙，墙头用杂草覆盖，还压着一些旧瓦，院子靠北有五间土胚瓦房。这是离小皮第一次踏进这个院子，不过他知道这个秘密据点的真实用途，谁家会这样建房啊，房屋几乎全部被高大的城墙遮住了光线。同样，院墙也遮挡住了他的目光，他到现在也没有发现院墙外有敌人，对面的那个黑影缓缓逼近。这个对手应该很强吧，连一向目空一切的李唯都没有十足把握。离小皮心头一阵发麻，不由握紧手中的短刀。

“小皮子，逃，向东。” 李唯大吼，迎上他的对手。

离小皮闻声而动，如狸猫般猛得一弓身子，贴着地面窜了出去，在靠近东面院墙之际，他突然一个急转，逃跑的方向改为西北。几只黑色羽箭从院墙外射入，几乎都插在东面的院墙上，还没等他露出得意的浅笑，一个黑影跳上西面院墙，挡住他的去路，寒光闪闪的刀锋斜劈而下。离小皮在半空扭出一个怪异的姿势，躲过极不友好的刀刃，碰落杂草和瓦片，狼狈的滚过墙头。落地的他急奔而逃，院内传来李唯的吼叫，他知道同伴目前所处的境地不是太好。

他很懊恼，懊恼因为自己的疏忽让李唯陷入不利的困境，懊恼自己没有能力给予李唯有力的支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找来帮手。可这谈何容易啊。那几个黑影就在他的身后紧紧追赶，而前面墨卿湖挡住了他的去路。所以他又多了一个懊恼，懊恼为什么没有好好学一下游术呢。

追兵也发现了这点，立刻包抄而来。离小皮一步一步退到湖边，跳还是不跳已经不重要了，就算不被湖水淹死，敌人手中的弓箭也会将他射成刺猬然后沉入湖底。如果注定一死，又何必把自己搞的那么狼狈不堪呢。此刻，一向胆小的他反而不是那么害怕了，在弓弦拉紧的咯吱声中，他挺起胸，闭上眼。

疼痛和死亡没有如期而至。

“你很不错。”

这个沙哑刺耳的声音很耳熟，随即他辨别出来是谁，忙睁开眼，没错，是张旭一，张内史，隐龙司张堂官。围困他的黑衣人无声倒在地上，晚风卷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内史大人，李唯有难。” 离小皮想起那个平时总喜欢踢他屁股的同伴还处在危险之中。

“快走。”他道，语气冷到了极点，“离开这里。”

他是让我快走吗？离小皮深深吸口气。对手难道强大到连隐龙司的主堂官都无法战胜吗？在他的印象里，没有人见过张旭一出手，因为但凡见过的人都死了，无一例外。这位上司具有极其恐怖的实力，这是隐龙司的共识，不说自称隐龙司绝顶高手的李唯见到他如同老鼠见到猫，就单凭从他体内由内而外散发的那股阴寒之气，别说靠近，就是被他看上一眼，都让人汗毛倒立。

那个黑影从暗处走来。李唯多半已经战死，那个一向自负的家伙没有坚持到援军。从黑影信步从容的姿态来看，李唯甚至没有给对手造成任何的伤害。在深红色星云的映射下，湖面荡漾起来的晚风将来人宽松的黑袍吹动，显得轻柔飘逸，兜帽斗篷遮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口鼻以及下巴上的花白胡须，老者所使用的兵器是极其普通的战刀。

“你们谁也走不了。”老者开口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手，张旭一向来就不爱说话，现在更是无暇多言。两个身影极快的碰撞在一起，在离小皮的眼中仿佛有无数的残影从湖畔缠斗、追逐到湖中，湖水被搅动发出哗啦哗啦声，白色雾气从湖面升腾，弥漫四周，让人根本分不出谁是谁。离小皮从没有见过张旭一使用兵器，那么此刻正闪着淡淡而诡异绿光的长刀，如闪电般攻击的便应该是那位黑袍老者了。透过荡漾的湖水反射微弱的绿芒，他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老者的身形如风中的柳絮轻盈优美。刀啸声如针般刺耳，反观张旭一虽然落在下风，但在严密的防守之余，也能瞅准机会反攻一阵。

我的职责已经履行完毕，是不是可以先逃了。我记得他也让我快走，不是吗？离小皮的心在挣扎，因为他发现湖水已经没过了张旭一的膝盖。完了，完了。他又被逼退两步，水已经快到他的腰部了，胜败生死已经注定了。他惋惜的摇头，背部悄悄拱起，膝盖微微弯曲。只听到一声尖啸，湖面毫无征兆的分开，一个巨大的蛇头穿出水面，发出嘶嘶声，咬向老者的喉咙。以此同时，几根如藤曼的触须从张旭一的口中窜出，扭动着缠向老者的腰部。

离小皮瞪大了眼睛，身体僵硬。老者在湖水中挣扎，他躲过了巨蛇的攻击，却躲不过‘藤曼’的缠绕。张旭一正将他一步步拖向湖底。巨蛇翻滚着上前帮忙，温热的湖水如雨般浇到离小皮的头上。

“给我破。”老者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锤子敲击在离小皮的心头，他哆嗦着用手抹去脸上的湖水。黑袍老者半个身体浸泡在湖水中，周身散发出碧绿的光芒，长刀劈向巨蛇，左手握拳轰向张旭一的胸口。是青龙长老。离小皮瘪着嘴差点哭出声来。张旭一松开触须，抽身后撤，巨蛇灵巧的躲过，钻入湖中。

老者缓缓后撤一步，并发出一连串的冷笑，叫道：“张旭一，张义喻，你以为改个名字，躲在皇宫里，就没有人查得到你的底细吗？”

“龙傲谦。” 张旭一也不甘示弱，“你是来为龙翔武报仇的吧。”

“哦，你这么快就猜到了。你跟楚家那条老怪蛇相互勾结，隐姓埋名躲起来，”龙傲谦将兜帽斗篷摘了下来，病态般苍白的脸庞，笔直的鼻梁下薄薄的嘴唇透露出讥讽的意味，“我想这个消息血泽湖一定会感兴趣。” 他又向后退了一步。

“谢琏芸，别让他上岸。” 张旭一竭力吼叫。蛇头从湖底窜起，将张旭一顶到了半空，而它在水面下游走，扑向老者还浸泡在湖水中的双腿。张旭一的脸庞通红如火，口中的触须如丝绸席卷而下。

龙傲谦万万没有想到，这条楚家修蛇竟然拥有人类的心机和隐忍，判断上的失误很快让他陷入困境。张旭一在付出沉重代价后，从身后贴近了他，双手抱住他的腰，口中的触须死死缠住他握刀的右手。而最可恶的是，任凭他寒冰刺骨的真气如何加注在蛇的身上，几乎冻僵的巨蛇在温热湖水的缓解下，始终不退，一举缠住了他的双脚，将他拖向湖底深处。

无奈之下，龙傲谦的左手高举露出湖面，只听咔嚓一声，他将手中的玉佩捏破，一股巨大的青色真气在他四周旋转，瞬间将周边湖水冻结，将张旭一和化身楚修蛇的谢琏芸一并封冻其中。

哗哗哗哗，湖水有节奏的荡漾旋转，在湖中涌出一股白色水柱，盘旋升起，将包裹他们的冰块推到了半空。突然，水柱宛如活了过来一般，张开大嘴任由他们坠落，一口吞噬，然后彻底消失。

离小皮侧坐在地上，他的喉咙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话语凝结在喉，冻得结结实实,他真的被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