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将军，禁军龙骧请求一战。” 龙自平抱拳行礼，他身后的龙自颖更是擦拳擦掌，满脸兴奋。

程远的目光却望向正在集结的敌军。他在犹豫。他知道这两位年轻人太希望有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这几年来，两人屡次败在吴飞腾的手下。程远曾经仔细观摩过他们之间的对阵，不论从军阵之间的配合还是单兵素质上，双方的差距都非常明显。

一想起吴飞腾，程远的心中升起一团怒火，虎卫军对从虎门戍边回来的禁军将士总是更加亲近一些，可没有想到，在上次议事宫夺权事件中，吴飞腾站到鼎文侯一边，在有心算无心之下，虎卫军的平叛行动被彻底压制，虽然事后太后并没有怪罪，甚至将禁军中的龙骧营骑兵都交给了他，但以程远为首的全体虎卫将士们的心中既惭愧又愤怒。这次绝不能再有差池。程远决定拒绝两位小将的请求。尽管龙骧营的军士们在并入虎卫军后，进步神速，但他们战场上的经验还是不足，对上曾在虎门效力的吴飞腾，胜算并不大。

“他们摆出步军方阵，人数在三千左右。” 庄桦从宫墙城头上探出身体，大声喊道。

“步卒？”龙自平和程远不约而同的抬头问道。

“阵前立的是峰字大旗。” 庄桦继续禀报。

“龙自峰的步军方阵。”程远有了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在如此开阔的地方，用步兵对着骑兵，他们的将领们到底在想什么，不过这也让他放下了刚才的顾虑，“平将军听令。”程远朗声命令道，“命你带领三千龙骧骠骑冲阵。”

“得令。”

“等等。”老将军叫住他们俩面授机宜，“你们看到没有，他们的军阵厚而窄，可见他们之间相互依存度很高，只要冲散他们的中枢，破坏军令的下达，敌方军阵就会溃败。你们在后掩杀，勿急也勿缓，跟紧即可，如果进攻不利不可恋战，徐徐后撤，我和庄桦会从两侧包抄接应，当听到鼓声后，立即反身冲杀，必定能一举将他们击败。”

两人忙点头授教。

“程将军，怎么他们的武器是木棍？”龙自颖眼尖，发现对方手中的兵器不同。

“西南多铁木，其坚硬如铁，是当地土着常用的兵器。” 庄桦接到程远的命令，匆匆地从城头赶下来，正好回答了龙自颖的这个问题。

“不可小觑。”程远也看到了，不过他也无法参透对方的战法，只能嘱咐提醒道。

“用步卒和木棍去对阵虎卫骑兵，你懂不懂军阵之法？”龙翔卫自认为是他们之中最懂军阵的人选，看到龙自峰的安排，他忍不住开口质问起来。

“翔卫叔，我不懂，你教教我？”龙自峰血红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嘲笑，淡淡的反问道。

“当我没说。”龙翔卫猛然惊醒，战马向旁边一拨，躲到龙翔文的身后。

龙自峰驱动战马，来到步卒军阵的后方，在一阵刺耳的吹叶声中，军阵缓缓向前。

龙翔卫稍稍松了一口气，就在刚才他能感觉到体内那条不停蠕动的虫子随着龙自峰语调的起伏而作出反应。私底下，他同龙翔息还有龙翔翰尝试过各种方法，甚至动用青龙玉佩上的真气，但始终无法将体内的虫子杀死或驱离。他不由的将目光投向青玉峰山顶，青龙祖祠宫的长老们一定会有办法。龙翔息和龙翔翰被派去占领东门，不知他们会不会找机会摸上青玉峰请长老们帮忙。思索之际，战马嘶鸣将他的目光重新拽回皇城前的校场上。

对面的马蹄声从刚开始的杂乱，很快便整齐起来，此后每一步踏在地上仿佛如巨雷响彻半空，龙翔卫暗叹，就虎卫军这种舍我其谁的气势，龙自峰的三千步卒可能还没等对方冲杀过来，便被吓的四散奔逃了吧。

第一波骑兵的冲锋转眼即到，四周的火焰也不忍目睹接下来的惨状，纷纷收缩它们的身躯，校场上顿时一暗。快逃吧，没人可以用血肉之躯抵抗铁骑的冲撞。龙翔卫的脸上闪过讥讽的笑容。他在等待他预想的那一刻到来。

吹叶声突然变的尖锐，直刺人心。步卒军阵中，第一排的军士们不退反进，挥舞手中黑色木棍，直直的向前迎上高速冲锋而来的骑兵铁骑。寒光闪闪的战刀齐刷刷的劈下。这群穿戴着皮铠只露出黝黑脸庞的步卒们，突然就地翻滚，木棍狠狠敲向正踏向他们的马腿。

战马哀鸣倒地，骑士重重摔在地上，惨呼声不绝于耳，而制造这一切的步卒们更是几乎全部被踩踏冲撞而死，两军阵前顿时一片狼藉。

我不喜欢这个声音。龙翔卫忍不住呻吟。可惜吹叶声依然响起，第二排不要命的步卒沉默着，迎上后续冲锋的骑兵，结果同样惨烈。

当第三排步卒迎上时，冲锋的骑兵们不由自主的放缓冲锋的速度，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为之一滞。他们谁都没有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战法，更没有经历过如此残酷而血腥的场面。不是只要我们踏出整齐的步伐，敌人就会闻声而逃吗。他们犹豫了，开始胆怯了。

第160章 烈火辨日

“破阵杀敌。”此刻龙自平身处冲锋的队列之中，见此情景，双脚猛磕战马的两肋，大声呼喊着，同时将手中的破甲锥指向前方，在他的带领下，骑士们大声吼叫，义无反顾地冲入对方军阵。

可惜这一波冲锋还是没有击垮对手的意志，龙自平步履沉重，心爱的战马倒在一旁无助的挣扎，他右手破甲锥拨开击向头顶的木棍，左手长剑带着青色光影划开对手的胸甲，暗红色的血液喷洒在他的身上，那股刚刚被压下去的莫名渴望又一次冲上他的心头，他终于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飞溅到嘴边的暗红色血水。

“自平哥。”龙自颖带着一队骑兵冲来，在付出多名将士生命的代价后，他杀到龙自平的身旁，“混战对我们不利，程将军让我们后撤。”

“不，我要杀光他们。”龙自平冲着他咆哮，鲜红的嘴唇，漆黑的眼眸射出毫无生机的目光。这些变化让龙自颖不由一愣，这还是那个平和而又坚毅的自平哥吗。

“记得程将军的话吗？”龙自颖还想再劝，龙自平甩开他的手，转身冲向敌方军阵，军阵的后面不但有一面在大风中猎猎作响的大旗还有不曾停歇的刺耳吹叶声。

血腥味逐渐向着四周弥漫开来。“疯子，简直就是一群疯子。”龙翔卫脸上潮红，嘴角不住向下流着口水，口中更是咕哝不止。两侧同时又响起雷鸣般的马蹄声，不用说，真正的虎卫军出击了。“早该出动了，将这群疯子全部杀掉。杀掉，杀掉…”龙翔卫陷入癫狂之中，在龙翔文惊愕的目光中，他扯着嗓子狂呼，此刻他忘记了他是谁，更想不起来他属于哪个阵营，或许他只是希望杀戮不要停下，或许他真的希望虎卫军能将龙自峰当场斩杀。或许吧，谁又想知道呢。

※ ※ ※ ※ ※

船头劈开汹涌的河水，直直撞在挡在它前面的战船上。发出令人牙酸般的摩擦声。

“磨将军，大帅已下军令，封锁江面。”被撞的左右摇晃的战船上，一群军士在一位校尉的带领下，全部单膝跪在甲板上，那名校尉更是大声哀求道，“磨将军，没有成老侯爷的首肯，谁也不能离开。”突然，他身后众人发出一声惊呼，齐齐抬头望向都城皇城的方向。

周一鹤半蹲在船头，闻声望去，星星点点的火光正在青玉峰山脚汇聚，很快形成一片火海。他痛苦的叹息，该来了还是来了，帝国又要经历一场腥风血雨的洗礼。

一条火线正沿着南面的城墙蜿蜒而来。“我们不能再等了。”周一鹤焦急地提醒道。

“都让开，不要逼我动手。” 磨破火目露凶光，厉声怒吼道。他身边的将士们纷纷抽出兵器。

“磨将军，你杀了我们吧。”那名校尉站起身，将手中的战刀丢在地上，闭上双眼。身后的军士们也有样学样，此刻他们都已知道事态的严重，如果让对方就这样离开，在场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就在此刻，水军大营中传来响亮的号角声，一艘三层甲板的战船快速驶离水军大营，那硕大的身躯带起的浪花，将它四周显得渺小的战船推向一旁。

那名校尉见状，心中大喜，一面让人打出信号，一面小心翼翼的说道：“磨将军，请稍等，成老侯爷来了。”

战船真得很大。

作为巡防司主堂官，周一鹤却没有机会登上这艘大船，船两侧的木桨随着鼓点有规律的划动，发出吱嘎声，三面巨大的船帆早已落下，这让这艘大船基本上可以平稳的停留在江面上。可即便如此，周一鹤还是将身体重心靠在船头的桅杆上，脸色煞白，腿脚颤抖。

“你怕水？”磨破火小声问道。从他们登船离开水军大营时，周一鹤的脸色就没有正常过。

“有点。”周一鹤尝试脱离对桅杆的依赖，一个大浪打来，船体一阵晃动，他急忙靠上去，双手紧紧抓住桅杆上的麻绳。

从大船上跑下一名护卫，抱拳行礼后，说道：“侯爷请二位大人上去。”

“跟着我。”磨破火挺起胸膛，登上那艘大船，从他略显踉跄的脚步，周一鹤发现其实他不比自己强多少。

船舱也很大，快比得上巡防司的大堂了，成直牟微微驮着背，站立在一个大屏风前。听见脚步声，他缓缓地回转身躯，屏风上的画面展现在两人面前。这是一幅很怪异的画，远处淡蓝色海面，近处一只无法数清触角的红色怪兽跃出水面，却又被溅起的浪花模糊了确切的模样。周一鹤浑身猛得收紧，凭借着多年密探的直觉，他感觉到屏风后所隐藏的杀机。

“周大人，怎么了？”已经坐在屏风前的成老侯爷发现他的反常。

“成老侯爷。”周一鹤上前行礼，“只是不知道屏风上所画为何物，一时恍惚，请勿见怪。”

“你说这个。” 成直牟淡淡笑道，“其实我也不知它是何物。”

周一鹤拽着磨破火选择了一个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摆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问道：“愿闻其详。”

第160章 烈火辨日

成直牟不以为意，向外招招手，有人立即端上茶水后，悄然退下。“当年，老夫率领着水师征战南方，在一处大海深处，遇到这个怪物，粗而有力的触须上还布满了吸盘，硬生生将我的一艘战船拖入海底，从此以后，老夫我只坐大船。”他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饱含深意的望向在坐的两位，“宦海何尝不是如此呢，坐上大船才不会有被拖下水的危险，周大人，你说呢？”

“侯爷说的极是，只是有时候分不清哪艘是大船哪艘又是小船，所以往往不小心坐错了船，也未尝可知。”

“哦，是吗。” 成直牟呵呵笑道，“你说说看，我这艘是大船还是小船?”

“侯爷坐得自然是大船。”周一鹤装模作样的四下打量一番，然后话锋一转，“只是我听说镇南王那边有一艘更大的战船，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知道的不少啊。”花白的眉毛微微皱起，将手中的茶碗轻轻放在旁边的桌上。

“职责所在，请老侯爷海涵。”周一鹤拱手行礼。

“好说，好说。” 成直牟悠悠回道。

“成侯爷，我奉霍老侯爷之命，护送周大人过江，请你老放行。”磨破火被两人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话语弄得老大的不烦，将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后，起身拱手说道。

“太后下令封锁江面，我也很难办啊。”

“既然如此，我立即回去请下太后旨意。”听到成直牟如此说辞，周一鹤立即起身，拉上还想说话的磨破火，就往外走去。

“来了，可就没那么容易走了。”这是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屏风后闪出三个人来，龙翔息肥胖的身躯加上干瘦的龙翔翰，走到哪里都能让人一眼认出，但引起周一鹤注意的反倒是他们俩身后的那位青年人，匀称的身材，白色长衫一副文人装扮，白皙的圆脸微微垂下，很好的将他的双眼隐藏在阴影里，烛光只照到他那带着腼腆和卑微的笑容，周一鹤确信见过这张脸，但一时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

“成侯爷，你可要想清楚，谋反可是要祸及全族的。” 磨破火将周一鹤护在身后。

“祸及全族？” 成直牟闻言浑身颤抖，眼眶泛红，厉声叫道，“他龙翔云早就毁掉了成家，大不了让他全部杀光。”

“成奕是咎由自取,他……”

周一鹤急忙拽住磨破火的衣袖，阻止他再往下说。

“那是因为霍震天，他为了向龙翔云表忠心，逼死了成奕，如今他也遭报应了，跟我一样了吧。不过，我还有机会为我的孙子讨回公道，而他只能躺在那里苟延残喘。”成直牟从座位上颤颤巍巍的站起，哆嗦的手指指向磨破火，“还有你，他身边的一条恶犬，也绝不会有好下场。”他沙哑的高声喊道，“来人，将他们拿下。”

鼓点一改刚才的平稳，急促中带有肃杀气，身穿短衣皮甲的护卫们从后舱中冲出，锋利的匕首在他们的手中不停变化攻击的角度。

磨破火围绕着周一鹤四处游走，手中的长剑挥动如风，护卫们纷纷被他逼出船舱，他用剑指向众人，朗声道，“不要让他们白白送死，两位侯爷，出来啊，也让我见识一下你们的手段。”

“我缠住他们，你去抓成直牟。”见两位侯爷迈步而来，磨破火一边后退一边小声嘱咐道。

周一鹤轻哼，偷眼估算之间的距离以及对方可能逃跑的路线。

磨破火的长剑如同他脾气一样，在人们的眼中消失的太久，逐渐让人忘记了它的霸道和炙热。当烈焰从剑身升起，跟两位侯爷的青龙真气分庭抗礼之际，周一鹤迅捷无比的窜出，他可不敢小瞧成直牟的本领，一上来便用上杀招。带着寒光的短剑直袭老侯爷的前胸。

成直牟面带冷笑，身体右移，然后急退。这都在周一鹤的算计之中，短剑急速脱手，挡在了成直牟退往屏风后的路线上。只要他稍稍停顿一下，我就可以抓到他。他心中评估着，身形已经冲到离目标不远处。左手腕一抖，一根细丝带起那柄短剑，绕向成直牟的身后，同时，右手如鹰爪般抓向成直牟的咽喉。

“是你。”就在那位青年人用他的刀荡开短剑，挡在成直牟身前的时候。周一鹤记起了他的名字，贺胜。当年这位十几岁的少年不远千里来到青龙帝国。在鼎文侯府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最后在太后的允许下，拜入鼎文侯的门下。此事一直都被都城百姓作为美谈而津津乐道，也成就了鼎文侯文坛泰斗的地位。也正是如此，当年还是凤眼司密探的周一鹤和王浩被派遣调查此人的来历背景，就在两人发现贺胜来自东方一个偏远小国的时候，他突然接到调入巡防司的命令，后续的调查工作全部交给了王浩。

“可不就是我吗，周大人。” 贺胜淡紫色的眼眸透露出诡异。

这让周一鹤感觉很不舒服。眼见着成直牟闪入屏风，一阵吵杂的脚步声正从后舱传来，他立即抽身而退。贺胜收刀并没阻拦，脸上还是挂着那副让人无比讨厌的笑容。

可能是船收起了船桨，大船在江面上剧烈摇晃着飘向下游，而此刻周一鹤紧紧靠在船舷上，同时应付四名护卫的围攻，根本没有办法向磨破火的方向移动。大船上的拼杀引起了跟随磨破火而来的同伴注意，很快他们乘坐的战船遭受到其他战船的攻击，怒骂喊杀声不断传来，但不久便归于平静。

已无退路。周一鹤喘着粗气，短剑挥舞将一名护卫逼退，另一名护卫的利刃划破他早已被汗水和血水浸湿的衣服，他木讷的望了一眼右肩向外奔涌的鲜血，然后大声咒骂，挥出兵器，对手嬉笑的后退一步，轻轻松松的躲过。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听到的声音也是忽远忽近，仿佛置身在梦中，如同刚才那声怒吼远在天边却非常熟悉，而随后的惊呼和惨叫就在耳旁却异常陌生。

一个高大的身影欺身而入，一把将他刺出的短剑拍飞，提起他用力丢入江中，周一鹤一声惊呼，目光望向船舷，只见在火光的映射下，磨破火双手握剑用力砍向船舷，一胖一瘦两个身影随影而来，带着青色光芒的长剑正刺向他的背后。

“小心后面。”他的提醒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扑通，冰冷的江水灌入口中。挣扎着将头抬出水面，船上传来一声凄厉的吼声：“接住。”抬眼望去，一节带着火焰的船舷重重的掉入水中，周一鹤没去搜寻，他的目光死死盯在船上，漆黑的血水流满了磨破火的前胸，透过他前胸的剑锋上同样呈现一片漆黑。

毒，跟王浩中的毒一样。在刺骨的江水中，他的眼前浮现出贺胜那诡异的笑容。一双大手猛地从身后抱住了他，然后将他按入水中，周一鹤在整个世界即将消失之际隐约听见：我抓住他了，快过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