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实在……

这么说吧，即便以苏婉昭那幼承庭训的定力，都有些不雅搓手的冲动，手掌几次三番抓握又松开，勉强镇静下来之后才道：“在娘娘看来，我……我能教他们什么？”

我觉得你好像没有让我去教她们宫斗和宅斗的意思，我也不觉得你准备教她们女则女训。

徐影笑了笑，没有着急回答，只是又道：“其实小女孩只是一开始，倘若这个事情能壮大，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直接办一个专门的书院，不论男女，只要是一心向学又家中贫困的，都可以收。”

“那……”苏婉昭都为难了，“妾身更教不了啊！”

——我再是世家出身我也是女的啊！要教男孩读书那避不开地就是得考科举……考科举我不会啊！

“并不需要把他们教成博学鸿儒，也不是往四书五经八股文章上调教，你不必紧张。”徐影笑道，“你也不想想，倘若本宫自己办的书院，教出来的学生去考科举，但凡中了一两个，在其他地方苦读考试的士人们该如何想？尤其是那种还未贫到卖儿卖女，还以全家之力供养读书人考科举的农家该如何想？”

想也不用想，他们一定会用尽自己毕生所学来诅咒皇后，但凡皇后有一星半点的错处，肯定会被他们踩到泥里去还永世不得翻身。

因为科举是“内卷”。

读书人们努力也好，摆烂也罢，考诗词歌赋也好，考八股文章也一样，总之，杏榜上一共就那么多名额，你占一个，别人就得少一个。

“皇后自己办的学院里教出来的学生考中了”和“那些学生本来什么也不是，家里穷得都要卖身与人为奴了”这两点糅合起来，尤其落在家里穷，又没有那么穷的读书人眼里，会是什么？

“那些本该卖身为奴的学生拿什么和我们比！”和“那可是皇后的书院，那些学生考试之前真的没有被皇后想办法透了题么？”

甚至是“早知如此还不如摆烂更穷一点！要是入了皇后的眼岂不美哉！”于是原本要奋斗的农家也不奋斗了，小康之家的为了蹭皇后的名声也卖儿子了……

不堪设想啊！

苏婉昭也能想到其中凶险，可徐影要这么说，她就不明白了：“那娘娘的打算究竟是……”

“士农工商，即便不做士又有什么关系？”徐影笑道，“无论男女，都教他们识字，懂些基本的道理便好，待他们长大了，愿为农者，可以琢磨如何借助工具之力一日种上数十亩的土地；愿为工者，可以琢磨一个熟手需织上一个月才能出一匹的锦绣有没有可能利用工具一日便做完；愿意做商人嘛……也不必把眼光只局限于中原啊。”

重新走通远古的丝绸之路；

或是造了大船去看看海的对面还有没有国家；

甚至说，从农事规律上而言，冀州以北，粮食一般只能做到一年一熟；长江以南，基本都可以一年两熟；那是不是再往南一些，可以有一年三熟的作物呢？

“世界这么大。”徐影畅想着，忍不住便说了她阿娘教她们兄妹三人时的话，“出去看看不好么？何必将眼光只局限于中原这一亩三分地呢？”

这样心怀天下的皇后娘娘。

苏婉昭突然有点自惭形秽。

为自己之前的眼光确实是局限于六宫之内的扯头花，也为苏家各种费尽心思，无非是琢磨着如何在朝堂上占据更多的份额……比起皇后的这份胸怀，真的什么都不是。

苏婉昭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自己做贵妃的时候总感觉皇后娘娘对六宫事务根本不敢兴趣，一副完全没有耐心和她们争夺尊荣宠爱的样子。

因为实在是已经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广阔的世界，再也看不上那雕龙画凤的小小金丝笼。

“本宫知道，实现这些事会很难。”徐影诚恳道，“但我想做一做试试，当然了，我母亲常说千金难买爷乐意，倘若你不想做这样确实需要费尽心力，还未必会有收获的事情，也无妨，本宫另外寻人就是。”

苏婉昭赶紧开口：“不，娘娘，我愿意的。”

世界这么大，我也想去探索探索，即便我不行……有了这么个桃李满天下的机会，我也愿意教一堆我的弟子，让他们代我去看。

徐影笑了：“好。”

两个女子相视而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希望与将来。

生活嘛，没有盼头的时候只会每日看着日出日落，甚至还有失宠的妃嫔会一遍又一遍地数着自己宫里都有多少块地砖来打发那绵长的时光，但有了事情做，又有了盼头的时候，就会显得每一天都非常有滋味。

还有就是……生活总是免不了出现一些意外。

此时已是晚春，再打猎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以如今的天气情况，按前朝的享乐劲儿，几乎可以准备动身去西苑行宫避暑了。

楚英却有点舍不得。

他真正体会到了做皇帝是好啊。

——你看看这个南苑猎场就是大啊！朕都在这儿造了快一个月了都还能时不时有猛虎熊罴的惊喜！

并且那些猛虎熊罴不愧是顶级掠食者，即便在之前的几十年里因为环境过于友好所以被养成了温顺的大猫，傻乎乎地连人都不会躲，但是在楚英一个月的屠杀下，还活着的野兽就飞快就恢复了野兽的本能，倍增狩猎的乐趣。

“怎么就要走了呢？”楚英遗憾极了地给徐影抱怨，“还没猎够呢……”

“陛下还是收一收兴趣吧。”徐影倒是不惦记楚英，但她惦记早点和楚英分开住，让苏婉昭多有点活动空间，于是劝道，“这一次尽兴了，将野兽都猎尽了，秋狩的时候无猎物可狩，岂不寂寞？”

楚英就很委屈，仿佛一只拆家未遂的大狗狗。

但确实没办法，别说徐影了，南苑行宫酷热，太多嫔妃给楚英敲边鼓说想去更舒服的西苑行宫了。

“罢了罢了”楚英道，“梓潼安排人收拾收拾吧，朕再尽兴一回，明日咱们便去西苑。”

徐影自无不应。

可问题就出在了这最后一次尽兴上——楚英是昏迷着被抬着回来的，半边身体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