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忙一天了，晚上还不歇歇吗？”

苏钰嘴里包着豆沙饼，说话声音含含糊糊的。“嗨，我们白天睡觉了，这会儿不那么热了，就把工赶出来。”

霍明端怕苏钰噎着，恰好山茶端了薄荷茶出来，忙接了递给苏钰，提醒她喝茶。苏钰喝了口茶咽下了饼，薄荷的味道立刻冲淡了豆沙的香甜，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把杯子递回给山茶。

“你不是说去承恩侯府练早功，怎的去了一整天？”

“姨娘等你吃早饭等了好久呢，等得饭都凉透了。”霍明阳和修竹揪着一小块鸭皮吃得唇上都是油，想学苏钰掐腰做茶壶状，结果一看手指上有油，忙蜷起手指虚虚地靠着腰，不像个茶壶倒像只茶杯了。霍明端乐了，手一伸插进她臂弯里，很有哥俩好的架势。

苏钰又问了一遍。“赖着不走可是恶客，你......”

霍明端笑了，勾了霍明阳手里的袋子，拣了块鸭腿塞苏钰嘴里，笑道：“姨娘放心吧，我原准备练了早功就回来的，但陆稼轩陆兄死活不放人，苦留着吃了早饭，又留着陪他待了一天。”一指自己的衣裳，接着笑道，“还没到陆府这衣裳就湿透了，练了早功就沐浴换了他的，这是回来前才换上的，要不这衣裳都馊臭了，你还肯吃我揣袖子里的饼？”

苏钰吸鼻子嗅了嗅，他刚走了那么久的路，身上略有汗意，被衣服上的熏香味道遮盖了，不仔细闻不出来。顿时放了心，连衣服都这么细心地洗好熏香，肯定没遭人嫌。“那这一天都做了什么，可歇了觉了？”

“陆兄想做个做引体向上的架子，找书算用多少材料怎么搭最省事，姨娘，真有人喜欢算学喜欢到饭都忘了吃的，我今天算见识到了。”

“搭架子可不止用到算学，还有力学，材料学，嗯，还有工学，学问大着呢。你可帮忙了？”

霍明端摇头，神色微赧。“算经我看不懂，完全帮不上忙。”

“可以向他请教呀，等你学进去了 你会越学越觉得有意思的。”

院子里用井水泼过，桌子摆在院中央，山茶和修竹已经摆好了饭菜，霍明阳正洗手呢，看她们过来，连忙往旁边挪了挪给她们让个位子出来。苏钰笑着拿了井帕让她擦手，和霍明端洗了手，把水随手浇在修竹根下，水很快渗进了土里，转眼间消失不见了。

晚饭很丰盛，霍明端带回来的烤鸭和烤鱼干，一碟酸笋，一小碟凉拌蕹菜，主食是苏钰指点山茶熬的青豆海鲜粥。山茶给他们舀了粥，苏钰坐下说一声“开饭”，大家才伸筷子吃起来。

霍明阳吃着香喷喷的烤鸭，不忘给哥哥拍马屁：“哥哥买的烤鸭可真好吃，又香又嫩，比我吃过的好吃多了。”

霍明端很受用，把香喷喷的鸭腿夹给她一只，笑道：“喜欢就多吃点，以后哥哥再给你买。”又把另一只鸭腿夹给苏钰，“姨娘也吃。”

苏钰也很受用，且先不吃粥了，夹起鸭腿冲柳嬷嬷笑：“我家这娃可真没白疼，有好吃的先紧着我们女娘。”

柳嬷嬷也凑趣夸了霍明端又夸霍明阳，把两个小家伙夸得脸都红了。霍明端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问她：“王嫂子今天不来么？”

柳嬷嬷的注意力果然被带偏了，抬头看了眼天色，繁星满天，摇头：“都这辰光了应该不来了吧？”

“昨天她砍了棵竹子，借了我的工具都匀成了篾片篾丝，然后捆扎好了放背篓里带回家了，估计能用到几天。”苏钰挑出粒指头大的瑶柱，舀到霍明阳碗里，夹了筷子蕹菜，边嚼边说，“我已经跟她说了，以后不要来了。”

“怎么了？”

“这是为什么？”

兄妹俩不约而同地问着，霍明端先明白了过来，霍明阳不懂，还拉着苏钰问。

苏钰点了下她脸颊，笑说道：“咱们这片竹林，我们穷得没饭吃了，到竹林里砍些竹子换些吃喝，又因着竹篾这门手艺得了不菲的收入，我们才能衣食无忧安稳度日。王嫂子在我们难的时候悄悄帮助过我们，按说我们该好生报答，所以她想学手艺我便教了。可是你细想想，这竹林是我们娘儿几个的吗？”

霍明阳皱着眉头想了想，点头。

“妹妹，你错了，这竹林是我们国公府的，不只是我们娘仨的。”霍明端比划给妹妹看，“就像我们这偏院只占国公府小小的一隅一样，我们在这个家里也只占了一点点位置而已。”

“不管算不算我们的，在这个府里，没有管家娘子和当家爷们的同意，我们是不能动这竹林分毫的，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怕霍明阳不懂，苏钰慢慢地说给她听，然后问她，“你说，如果我还让王嫂子过来，会有什么后果？”

“错上加错？”霍明阳有点不太确定。

苏钰鼓励她：“你仔细说一说，没关系，我也没想明白呢。”

霍明阳想了想，掰着手指头说了起来。“我们砍竹子是错误的，那王嫂子砍竹子也是错误的。”

“还有吗？”

霍明阳摇头，求助地望向霍明端。

霍明端说：“王嫂子还有一重错，我们是主子，砍竹子虽然错了，可也不是什么大错。但王嫂子是仆妇，不问自取即为盗。还有，她这次偷盗出去了，下次绝对会再犯，越偷越多。总有一天会被抓住，你说说，到时候她会怎么办？”

“求饶？”霍明阳试探着问，看霍明端不置可否，就苦着脸摇头。

“按她昨日行径，应该会把我们拖下水，说是我们教他这样做的。”

“不会吧，她很老实的啊。”霍明阳很不解。

苏钰也想不明白，那天她过来求教学艺时那么老实，怎么昨天就那么大胆了呢？一声不吭就进了竹林深处，砍了竹子出来，“借”了工具就出去把竹子处理好了，往背篓里一装就出去了。她第一次让柳嬷嬷出去的时候还提心吊胆的呢，她却好像熟练得很。

她当时心里很不得劲，说不出来的感受。本来她想着教会她手艺，她到百工坊能揽到活计做，挣点手工钱也能过得日子。如果她再教给朋友，把大家拢在一起，互相协作，那能做的活计就更多了，完全不用担心生计的。可能她觉得这些竹子空长着也没啥用处，不如给她自己用了吧。

“人是有很多面的，我们不能只看其中一面忽略了别的更多的面。不如想想，如果还让她来，我们要怎么做，既能让她赚得银钱又跟我们和睦共处还不让府里的财产受损，这可是个难题，我就是因为不会，才干脆让她不要再来的。”

“姨娘都想不出来，那我就更想不出来了。”霍明阳很干脆地开摆，还不忘拉哥哥下水，“我们都还小呢，脑子比不得大人好使，哥哥，你说对不对？”

“对，你多吃点，多补补脑子。”霍明端把鸭头找出来递给她，笑道，“以形补形，你这丫头合该多吃这鸭头。”

这话俏皮，逗得一桌子的人都笑了起来。霍明阳先还撅了嘴，听他这话狠狠地咬了一口鸭头，也跟着笑了。

吃了饭，撤下桌子，把东屋的工具和木材搬出来，娘仨就着月色打椅座。

椅座相对来说很简单，打好榫眼把榫头嵌进去就好了。今晚要做的是打榫眼。苏钰教兄妹俩拿墨斗照样子把榫眼位置印出来，自己拿了凿子一点点把榫眼凿出来。这些都是细致活儿，娘仨都屏住气专注手里的活儿，谁也顾不上说话。

直等榫眼都印好了，兄妹俩终于松了口气，坐一旁歇息，一边看苏钰忙活一边聊天。主要是霍明阳问，霍明端答。

问的都很简单，在承恩侯府可受欺负了，做了些啥吃了些啥，和自家有什么不一样的。

霍明端答得认真，详详细细地告诉妹妹，给她讲承恩侯府的大校场，讲校场里各样兵器设施，讲家将头领陆垚的本事讲他傲人的大高个大长腿。

别说霍明阳了，苏钰都听住了。他都讲到侯府精致的美食了，她还和霍明阳一起追问陆垚的事，两个人都不相信世界上真有这么长得帅人品好脾气也好的武将。听得霍明端十分不服气，跳起来比划：“陆头领至少高六尺二寸，腰都到我下巴这了，他带我跑步的时候我偷偷量过的，绝不会错。”

苏钰扫一眼霍明端，大概这段时间营养跟上了，他长高了不少，现在大概有1米三四，如果他没夸张，那个陆垚至少也要有1米88了，那的确挺高的。唉，大长腿的帅哥，好久没见过了，她还真的想去见一见呢。

“哎呀，有这么高的帅哥带你练功，你可得好好练啊，咱们要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哈。”苏钰哈哈地笑起来，放下凿子凑到霍明端面前，“明天你还会去侯府的吧？”

霍明端点头。“陆兄让我每日都去。”

“去吧去吧，带上衣服书包，早早过去。”

看苏钰挥手像赶鸭子似地赶自己走，霍明端委屈了：“姨娘不疼我了？”

霍明阳拍拍哥哥，一脸认真地说：“你要不愿意，让我替你过去吧，我保证早去晚归，一点都不让你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