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下来，两人不再说话，昏暗的灯光里，只剩下代表两部电梯高度的数字还在跳动。

顾北离终于有时间思考，这场兵变、还有那个女人身上都有着太多不合理的地方。

——完颜术一直代表着军界的力量，被视为帝国柱石，极少参与到“深空派”与“大地派”的斗争中去，为何今天忽然现身，便是如此赤裸的武力摊牌？

——赵氏家族不是传统的军事家族，当朝首辅的女儿为何会是一名技巧娴熟的战士？在这样改变历史的十字路口，那位首辅又身处何方？

——还有那个赵九歌，她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场变乱，却依然出现在了今夜这场庆典的现场，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巧合？

——还是阴谋？

疑问萦绕在他心头，越想越让他觉得不寒而栗，但那些叛军已经不再会给什么思考的时间了。

“顾节度……”耳机里再次传来一声轻响。

“嗯？”

“收拾掉那些缠人的尾巴，我陪你一起去停机坪，看临安城元夕的烟火。”他听到她说，“另外，不用担心，你那位编辑小女朋友，会没事的。”

“什……什么？她不是我女朋友……”

顾北离想要解释，却被电梯发的出清脆提示音打断了。

金属的门扉向着两侧划开，他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金属粒子被电磁导轨加速超过音速，化作咆哮的风暴笼罩住唯二两个出口。

北方工业的轻武器巅峰之作、理论射速高达每分钟六千发的2103式班用磁轨步枪不曾辜负它问世二十年来积累的盛名——致命的金属射流摧枯拉朽，在三秒内将整个轿厢的门板几乎拦腰截断。

可顾北离还未来得及观察战果，便听到耳机里赵九歌的示警：“40火！”

重火力的反击在下个瞬间扑面而来。

两发微型分导式弹头就在他用作掩体的发电机处接连炸开，要不是自己反应够快，且外骨骼上带着主动干扰，怕是这时他已被炸得飞了出去——那些叛军居然丧心病狂到在每个电梯里塞了具重型单兵外骨骼！

“铁浮屠！是铁浮屠！攻击无效，需要换位！掩护——”赵九歌在通讯器中急促说道。

顾北离毫不犹豫，甩出了唯一一发烟幕弹。

他狼狈地转移阵位，盲射的弹道从头顶掠过，而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铁浮屠，全称2098式重型外骨骼装甲。那是专为残酷的城市巷战设计出的杀戮机器，外挂电装甲时甚至能硬抗一些大口径反装甲武器的直击，经常作为战斗班组攻坚核心使用。

在这样狭窄的空间中，用这样的装备来压制两把磁轨步枪简直是暴殄天物。

一轮攻击完毕，他探出头来，刚想要观察一下战场，可紧接着便是耀眼的金色弹道带着灼热的气息如影而至。

“铁浮屠”身后，六名步兵展开队列，如同鹰翼一样扬起，彼此掩护着向前进逼。

“我被压制了！”他喘息着，向通讯器另一端恶狠狠地，“先做了轻步兵！”

可耳机中再无回应，只剩静电噪音的沙沙声。

参谋总部那些被迫害妄想狂与殿前司的玩具兵们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对于敌军的解决方式。

沉溺于治安战的殿前司太迷信于小巧精致的高科技产品了，可宋军参谋总部从成立之初，“火力”就是唯一的信仰！由他们训练出来的家伙，就算新兵，也是一群得了重度火力不足恐惧症的新兵！在这样的复杂地形中，这些菜鸟的战术简单粗暴——当然是以火力碾碎一切就好……

顾北离又一次探出头，想要观察战场态势，可回应他的是一片金属射流横飞。他用作掩蔽的一架大型电机组虽然还算坚固，也未必能在这样的火力面前坚持太久。

“等着！”耳机中传来赵九歌的声音，显然，这位太子妃正在头顶复杂的管线间转移阵位。

“见鬼！见鬼！”

肾上腺素在疯狂地分泌着，他大口喘着气，咬牙等待。

因为重量原因，叛军只送上来一台这样的重型外骨骼，一旦脱离了轻步兵的掩护，近身而战，他还是有足够的机会对付那头笨拙的巨兽。

他将装甲出力超载，深吸两口气，然后……果然，他听到了金属粒子组成的密集射流打在重装甲上的声音。

紧接着，通讯器里，女人短促地道了一声：“上！”

——那些新兵，在实战中到底还是暴露了经验不足。他们有的在寻找头顶新的敌人，负责压制顾北离的人却在更换步枪电池。顾北离横下一条心，从掩体中闪出，外骨骼装甲牵扯着他的肢体，以人体所能接受的极限速度冲刺。

电子辅助瞄具剧烈地晃动着，勉力替他做弹道修正，而他，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连续扣动扳机，距离最近的两名叛军士兵还未及反应就被击毙，灼热的金属粒子贯穿头盔，瞬间的高热封住了涌出的血水，那两人一声不吭，软软倒下。

第三名士兵，惊惶地想要调转枪口，却已为时太晚。他的胸口连续中弹，几乎被捣成蜂窝。而“铁浮屠”的重火力还在向天花板做着漫无目的的扫射，显然是被赵九歌牵制住了。

顾北离闪身另一个掩蔽之后，只觉肾上腺素的效力正在减退，他的呼吸与心跳都在渐渐平抑下来，昔日地狱中血战的感觉正在回来……

火力再度延伸过来，金属射流四下飞溅，将他压制，可他已经不再慌张了。

而就在此时，耳机里居然又传出那位太子妃的声音：“我从远端进入，小心误伤。”

“进入？从哪？”

“上面！”

她清冷地答道。

顾北离未及阻止，接着就听见有节奏的磁轨低吟声响起。

他果断冲出，开火策应，然后就在自己的准星下，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宋帝国的准太子妃从远端那三名叛军头顶的管线上一跃而下。她的红色礼裙如火似血，高高扬起，而后用光洁的腿绞住一名叛军的脖子，借着从半空跃下的势头，拧腰发力，竟用这样惊人的体术，将那穿着轻型外骨骼的士兵凌空绞杀！

剩下的叛军还未及反应，赵九歌便顺势滚转一圈，缓解下落的冲击。她侧躺于地，连续打出两个点射，干净利落地将剩下两名叛军击杀。

失去了轻步兵的掩护，像“铁浮屠”这样笨拙的杀戮机器，在近距离作战中全是破绽。

哪怕他们二人手里暂时没什么有效的反装甲手段，却依然能对其造成足够的威胁。

顾北离以手中步枪连续射击，那台重型外骨骼装甲的战场判断出现了短暂的犹豫，可在战场上，一瞬的犹豫，便已足够致命。

赵九歌同样选择了接近战，这位太子妃没有披挂外骨骼装甲，但爆发出的速度却丝毫不亚于顾北离，她不知什么时候拆下了一截枪管，让手中武器更加适宜极近距离的格斗射击。那些金属射流不停地撞击在铁浮屠的电装甲上，火星四溅。

最后三米，步枪能量消耗殆尽。她索性抛掉步枪，甩开手中折叠长刀，高高腾跃而起，凌空翻到“铁浮屠”的背后。

热能锋刃从装甲板的缝隙中刺入，暗红的液压油喷涌四溅，就好像是涌出的动脉血——那具战争机械失却主要动力，当即卡停在原地。

还不待它的备用系统启动，顾北离就已冲到那台重型外骨骼装甲的当面，他将步枪抵到防弹面罩上，狞笑着扣下扳机，密集的金属射流在一阵尖啸后到底洞穿了这一防御弱点，这台战争怪兽至此方才彻底停了下来，低垂下其全部的武备。

顾北离这才松了口气。

他抬起头，看到赵九歌跪在“铁浮屠”的后背上，她的手中，那柄记忆合金打造的刀锋，金属纹路正如乱云一样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