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格罗滕迪克吗？”

德利涅突然开口，可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唱片上面。

“亚历山大·格罗滕迪克是当代最伟大的数学家。他是上帝。”

陈灵婴说的话是F国总统对于格罗滕迪克的描述，只不过陈灵婴觉得这句话用在这里同样没有错。

“那你知道，格罗滕迪克的遗愿是什么吗？”

陈灵婴坐在沙发上，她仰着头看着站在角落里的德利涅。

书房里的灯很亮很亮，可惜德利涅站的那个地方有一个柜子，柜子的阴影笼罩了他大半个身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即将被黑暗吞噬的人。

“1988年，他就退休了，后面一直生活在一个村庄里，我去看过他几次，在屋子里看见了关于黎曼猜想的手稿。”

德利涅说着话，他的声音很低很低，

“我在1978年就获得了菲尔兹奖，1988年获得了克拉福德奖，2008年获得了沃尔夫奖，又在2013年获得了阿贝尔奖。”

“可是这么多奖项，没有一个是因为黎曼猜想。”

陈灵婴看着德利涅转过身来，脸部被阴影笼罩看得并不分明，他一点一点从黑暗中走出来，直到整张脸被照亮，

那张唱片被他装在唱片盒里然后收进抽屉里。

“lingying.chen，你有几分把握证明黎曼猜想?你甚至在哥德巴赫猜想上面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你配吗？”

陈灵婴依旧在看德利涅，脸上没有因为他的话而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二人对视着，

“可是我有预感，你会是那个证明黎曼猜想的人。”

陈灵婴并不说话，她现在说什么也不合适。

德利涅已经陷入了僵局，他被锁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在格罗滕迪克去世以后。

他始终没有走出来，一刻也没有。

“你需要帮助吗？”

陈灵婴突然开口，“我的意思是，或许你需要出去走一走。”

最好去一趟医院看看医生。

只不过后面这句话陈灵婴没有说出来，德利涅子爵的性子，是不允许别人这样说他的。

“不用了。”

德利涅摇摇头，弯下腰不知道在摸索什么东西，过了几分钟他直起身子，然后对着陈灵婴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那是一本被牛皮纸包住的本子，或者用书来描述会更合适一点。

德利涅小心翼翼地翻开，动作很轻很轻，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句话也不说，旁边的陈灵婴也没有说话，就那样站着。

良久，

“这是我的老师，格罗滕迪克的手稿。”

“无数数学家渴望得到的，追捧的手稿。代数几何，代数数论、代数拓扑和表示论，还有同调代数，集合论和数理逻辑。”

“这是一本令人多么心神向往的一本手稿啊，”

“lingying.chen，现在，它属于你了。”

陈灵婴这下是真的愣在了原地，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她以为，德利涅最多愿意借给她看一看。

“德利涅子爵，或许您需要再考虑考虑……”

“不用了。”德利涅摆摆手，将手稿放在了桌上，

“学术本来就是一件需要传承的事情，只有传承下去，让后人站在先人的肩膀上，这个世界才能得以进步。”

陈灵婴的目光落在那份手稿上，看得出来德利涅很爱惜这份手稿，可是同样看得出来，这份手稿已经有很长的岁月。

在格罗滕迪克依旧在人间的时候，他就曾经千次万次地抚摸过它，在上面留下属于自己的字迹，后面交给了自己的学生德利涅，而现在，

德利涅将这份珍贵的手稿送给了陈灵婴。

陈灵婴拿起了桌上的手稿，她的动作也很轻很轻，生怕弄坏了它，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弯下腰，

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德利涅子爵，谢谢您。”

这份手稿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只是一份具有收藏价值的物件，可是对于数学家来说，对于陈灵婴来说，

这份手稿将会是她灵感的启发地。

她可以在里面窥探到曾经上帝的思想，即便上帝早已经离开，可是他的灵魂还在，他们能够交流，

只需要通过这份手稿。

“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德利涅说完这句话叹了一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把车钥匙放在桌上，

“我忘了外面下雪，现在还是夜晚，你开车回去吧。”

其实陈灵婴不会开车，毕竟她今年八月份才满十八周岁，可是她没有说，只是也没有拿起钥匙。

将手稿装在盒子里，又把盒子装进一个袋子里，陈灵婴的双手紧紧抱着袋子，再走出书房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德利涅，

他坐在椅子上，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只是笑容很浅，也消失的很快，最后剩下了无边的孤寂和冷漠。

陈灵婴回过头，怀里是珍贵的手稿，她走出了德利涅的小洋楼，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点点小雪，陈灵婴将衣服的帽子拉了拉盖住头，慢悠悠往宿舍走。

或许要走一个多小时。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陈灵婴抱着手稿，心里没有丝毫的害怕。

格罗滕迪克创立的概型理论奠定了现代代数几何的基础。

二十世纪的数学家们百花齐放，争奇斗艳，但是上帝只有一个。

陈灵婴走着，身后留下一串又一串的脚印。

雪依旧在下，脚印一点一点消失，可是同时不断有新的脚印出现。

不知道走了多久，陈灵婴回到了宿舍，她的脚被冻的有些僵，即便在回来的路上这一途中她的身体始终被暖意包裹着。

风雪夜归人，那份装着珍贵的手稿的袋子却没有沾染到哪怕一点雪花。

陈灵婴将外套上的雪抖落，抬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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