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事的男人，喝酒都容易醉。

何况黄酒后劲强，等到三人喝得意味阑珊之际，小街已经安静了下来。

李潇借着酒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组织部门已经找他谈了话，大意是准备将他调回燕京，结束他空降外放的资格。

这个消息对刘非凡而言，显然是他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我不走，他孟伟便上不来。”李潇笑笑道：“我现在成了他们的绊脚石啊。”

李非凡气愤道：“孟伟来香河快四年了，一直没见着他有什么特别之处。这四年里，他有建树吗？我很难相信，香河交到他手里，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李潇道：“人家背后有人支持啊。现在他们香河本地出身的干部，都希望他孟伟上。算了，我是没这个机会了。本来我想啊，等招商引资的事结束，大方向确定下来之后，我就要对香河来一次外科式的治理整顿。先从体制内下手。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了。”

杨明安慰他道：“李市长，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要轻言放弃。比如我，在评审会上拍了人家桌子，骂了人，但却不放弃对自己成绩的肯定。这次师院的职称评定再没我的名字，我也就准备下海了。”

刘非凡笑道：“你下海？这可不是好事。社会上会少了一名好老师，多一名奸商。”

杨明似笑非笑道：“我下海就非要做生意吗？非凡，我也准备从政了。”

“从政？”

“对，从政。”杨明一本正经道：“我家那位，一直在劝我从政。看来，我要满足她了。”

杨明的妻子与他一样，都是师院的老师。但是他妻子的父亲，现在是香河市发改委的副主任。杨明老丈人一家过去就希望他从政，但被杨明一直拒绝。

按杨明的说法，虽说学校也有黑暗腐败，但比起官场，却要好不少。至少，吃相不会太难看。

他不愿从政，就是看不惯官场中的黑暗和腐败。他希望自己在象牙塔的学校里埋头做学问，不问俗世，不问红尘。

可是，他的愿望被现实无情地击碎。眼看着比他后来学校的同事，一个个都评上了教授副教授，而他这么多年来，头上戴着一顶高级讲师的帽子，就像被焊在他头上一样，怎么也摘不掉。

若论教学经验，他自问不弱于全校任何一位讲师教授。他讲课以诙谐见长，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常常能将一堂枯燥无比的专业课，讲得妙处横生。

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他没有出版任何一本学术专着，也没有发表论文。他的这个弱点常常被人无限放大，以至于每年的职称评定上，他列名其中，却永远都是陪衬的角色。

如今杨明表示要走从政这条路，刘非凡不禁为他高兴。

以杨明的性格，他在学校很难出头了。现在他换条路走，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三个人都喝得头重脚轻，出了门来，外面月光如水。小街已经宁静。

看看时间，居然已是凌晨。

杨明的家就在学校。从后门进去，拐过两个大操场就到了。

刘非凡和李潇都要回市里去。可是这个时候，地处城郊的香河师院却很少有出租车了。

两个人目送着杨明歪歪倒倒进了师院后门，才转到前门来叫车。

等了好一会，没见着一辆出租车。刘非凡看见街边停放着一排自助单车，便突发奇想道：“干脆，我们一人骑一辆自助单车回去。”

李潇欣然应允。两人便扫了码，各自推了一辆单车出来。

从香河师院回到李潇住的地方，足有十来公里。两人凭借着酒劲，居然在宽阔的马路上互相追逐起来。

从师院出来不到一公里，马路便沿着香河一路延伸到市中心区。

时近寒冬，两人都没觉得冷。

酒意被冷风一吹，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到了一个上坡，两人都从单车上下来，推着单车并排走。

李潇道：“非凡，我觉得你这个同学从政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刘非凡惊异地问道：“何以见得？”

“你没发现他怨心很重吗？”李潇道：“像他这样的人，一旦从政了，便会生出报复社会的心出来。”

刘非凡摇着头道：“李潇，你是不是在危言耸听？杨明这人我懂，人善良，敏感，多疑而已。”

“不信，你就走着瞧。”李潇笑了笑道：“我不是离间你们的同学情谊，我就想告诉你，以后尽量少与他来往。”

“我们从同学到现在，都快接近十五年了。你让我不与他往来，可能做不到。”

“随便你吧。”李潇叹口气道：“我就是不希望你到时候被他牵连。因为你这人我太清楚了，太讲义气。你知道吗？有时候，义气会害了你。”

刘非凡嘿嘿笑道：“我当年要不是讲义气，又怎么会把你推荐到部委去工作。”

李潇嗯了一声道：“非凡，你的这个恩情我一直没找着机会报答。本来我想啊，等我扶正后，我们兄弟俩携手给香河改头换面。现在看来，这已经不可能实现了。不瞒你说，我这次回京后，就再也没有外放的机会了。这辈子就只有在燕京混日子了。”

刘非凡认真道：“就算是这样，你也该知足了。基层的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不就是想在燕京有个一席之地吗？可是，有几个能进燕京啊！”

李潇笑了，道：“你还别说，你这一提醒，我怎么有醍醐灌顶的意思了？”

上了坡，两人又骑上单车，慢悠悠往前走。

李潇说道：“非凡，你爱人吴雪工作的事，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办好。你一定要记住，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能让吴雪把孩子打掉了。”

刘非凡道：“放心吧。如果她敢把孩子打掉，我就与她离婚。”

“你以为离婚是那么好玩的？”李潇道：“像我们这种体制内的人，离婚这两个字绝对不要轻易说出口。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说出这样的话。”

回到市里，两人在桥头分别。

李潇回宾馆，刘非凡过香河回家。

刘非凡没有想到，这一分别，两人差点成了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