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孙怀景行色匆匆，走在通往皇宫内殿的宫道上。

“孙兄，这么巧啊。”

刚绕过角门，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叫住了他，他一回头，就看见沈心驰那张写满和善笑容的脸。

他们虽是同科进士，现在又同朝为官，相处却并不多，而且沈心驰在殿试上大出风头时，他却是二甲都不入的失败者，因此每次面对这人，他都会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妒意，并不想同他深交。

可是沈心驰官职比自己高，又是今上面前的红人，他一点也不想得罪他，于是也堆起笑容，对他恭敬问道：“原来是沈大人啊，找我有何事？”

沈心驰走到离他极近的地方，压低声音问：“孙兄可是去见皇后的？”

孙怀景一脸疑惑，问：“沈兄怎么知道的？”

沈心驰拍了拍他的肩，笑得十分真诚：“我刚在陛下那里听说，孙兄即将和苏尚书的千金定亲，今天皇后特地召你们一起进宫，这可是难得的圣眷。没想到刚出来在这儿碰上你了，特意来和孙兄你说一声恭喜。”

孙怀景一听这事脸就僵了，内心像被火烧的难受，偏偏又无法发泄，垂着头咬牙道：“那就多谢沈兄关心了。”

见他背影走远，沈心驰悠悠负手，笑得十分愉快。

那人在心神恍惚间，并未发现沈心驰偷偷将一样东西塞进了他的腰带里……

玉华殿暖阁里，皇后笑着对刚行完礼的孙怀景道：“孙大人果然是仪表不凡，配得上我这表侄女。”

乐祯公主坐在她身边，她刚好在皇后宫里问安，顺便就被太后给留了下来。这时，懒懒抬起眼皮看了眼，然后便在心里做了评判：中规中矩，俗人一个。

她极少在外臣面前露脸，孙怀景从她面前经过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后因公主惊鸿的美貌而微微愣了一瞬。

乐祯皱了皱眉，直接把他从俗人降级成讨厌的人。

太后却未看见这幕，对苏锦璃打趣道：“还不将你这如意郎君请过来坐，看他一直规规矩矩在那里站着，腿都要站麻了。”

苏锦璃脸颊微红，站起来扯了扯孙怀景的衣袖，示意他坐在自己旁边。

孙怀景想到那日听到的话，心里翻江倒海的，表面却仍是温和亲密的模样。

可余光一瞥，就看见她双手刻意放在小腹前，小心呵护的模样，令内心邪火又再窜起。勉强挂住了笑，拳头在衣袖中捏起，沉默地跟着她坐下。

一对璧人并排而坐，皆是出挑的容貌，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不明就里的徐夫人笑得眼睛都没了，对苏锦璃打趣道：“你这孩子啊，以前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果然是要遇上了真命天子才能上心。都要定亲了，还非得把孙大人带到皇后娘娘和太后面前来见见，这是想让她们给你把关啊？”

孙怀景听得一愣，难怪皇后匆忙召见，原来是苏锦璃想让他进宫的，怎么着，这是准备让皇后逼婚吗？

心底那团火烧得更旺了，他自从知道苏锦璃瞒着他做下的丑事，可是矛盾挣扎了许久，既舍不得这口到嘴的肥肉，又不甘心忍气吞声咽下这么大顶绿帽。

他自问心机手段在官场无往不利，怎么能被个小妮子给戏耍了。

正在发呆的时候，听到旁边一道柔声道：“孙大人，喝茶吧。”

一抬头就看见苏锦璃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她今天穿了宽袖襦裙，给他斟茶时，衣袖滑下去，浅浅露出截纤细的手腕，还有手腕上那只金澄澄的双蝶抢珠镯子。

孙怀景微眯了眼，从来没觉得那颗饱满圆润的珍珠是如此刺眼。

他咬着牙道了声谢，苏锦璃却察觉他神情不对，幽幽道：“孙大人好像不太高兴？”

都要帮别人养孩子了，这能高兴的起来嘛。

孙怀景愤愤想着，表面却是恭敬地朝太后那边抱拳道：“自然不是，今日难得进宫，能面见皇后娘娘和太后，下官不胜荣幸，也……有些紧张。”

他动作大了些，还没收回手，正要回坐的苏锦璃突然捂着小腹惊呼一声：“我的肚子，为何要撞我的肚子。”

她一脸痛苦表情，把满屋子人都吓到，徐夫人连忙冲过去问：“璃儿怎么了，不舒服吗？”

孙怀景看得气血上涌，他连她的衣角都没挨着呢，就这般在意那个孽种吗，于是腾地站起冷声道：“呵，你肚子怎么了？”

皇后见他撞了人不道歉，还敢这般态度指责，实在不符合谦谦君子形象，皱起眉道：“璃儿是你未来娘子，怎能对她如此粗鲁。”

孙怀景一怔，又见苏锦璃捂着小腹瑟瑟发抖，我见犹怜的模样，好像他怎么欺负了她一样，勉强压着心里的邪火，咬牙切齿：“那苏娘子敢不敢告诉皇后，你究竟怎么了？”

苏锦璃连忙抹去脸上的泪痕，一脸惊慌道：“没事，只是刚才被撞得有些疼，不怪孙大人。”

果然还是怕会露馅吧。

孙怀景在心里冷笑，亏她做了丧德败行之事，还敢如此惺惺作态，就不怕他揭穿她嘛。

第25章 拼演技的时候到了

这下连太后都看不下去了，对苏锦璃道：“你怎么也算我们皇家的亲眷，还是徐阁老的后人，无需这般委曲求全。”

苏锦璃咬了咬唇，眼眸中又蒙了层雾气：“臣女明白，同我成亲，是委屈了孙大人。”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委屈模样，让满屋子看孙怀景的目光都带上了不满的谴责，仿佛审判一个没良心的负心汉。

孙怀景傻了：他是这么想的，可他没说啊。

“怎么委屈了！”徐夫人第一个跳出来，指着孙怀景道：“咱们苏府怎么委屈你了！要是不想娶我家兮兮就直说，何必如此欺负她。”

谁欺负她了啊！

孙怀景快气晕了，被戴绿帽子吃了哑巴亏的可是他，怎么这小贱人还装的如此可怜，倒让他成了恶人。

他把心一横，事已至此，干脆趁这时摊牌，说不定讨点好处回来，当着皇后和太后把这小贱人的丑事揭了，看她还敢怎么狡辩。

于是他也挤出两滴泪，撩袍冲着太后跪下道：“臣实在冤枉啊！臣是真心想娶苏娘子，可苏娘子对秦世子未能忘情，两人还……还暗通款曲，一直没断了来往，臣也是前两日才知道的，还请太后明鉴啊。”

“你和秦柏舟暗通款曲了？”徐夫人一惊，转头看向自家女儿，满脸难以置信。

苏锦璃也是满脸惊愕，随即涨红了脸，朝他愤怒呵斥道：“孙怀景，你可以不同我定亲，但不能污蔑我，欺辱我，毁我名节！”

孙怀景见她泪痕未消，又气急败坏的模样，得意地想：呵呵，被拆穿了，演不下去了吧。别急，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他伏在地上，指着苏锦璃的小腹颤声道：“不光是暗通款曲，他们还珠胎暗结啊！”

这话无异于一记闷雷，将暖阁里的众人震得说不出话来。

孙怀景内心得意，面上却做出一副痛苦表情道：“苏娘子既然同秦世子已经到这般地步，为何不能对我说明，我是真心喜欢你，哪怕……哪怕你有了别人的骨肉，我也不会介意……可你为何要如此骗我，如今，还要欺骗皇后娘娘……”

“孙怀景！”徐夫人最先回过神来，气得声音都在发颤：“你当着皇后娘娘和太后的面，给我女儿扣这么大个屎盆子，简直是杀人诛心，你满嘴胡言，可有证据！”

“有！”孙怀景自信满满：“苏娘子右手那只双碟抢珠的金镯，就是他们的定情之物，是秦世子同她私通的证据。”

“胡说八道！”皇后倏地站起，脸都给气红了：“那只镯子是本宫送给璃儿的及笄礼，孙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怎能如此信口开河！”

孙怀景一惊，随即看向捂着脸失声痛哭的苏锦璃，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好像从上到下给他泼了身冷水。

这不对劲，到底怎么回事。

太后这时冷冷开口道：“孙大人只怕是失心疯了，这里是泰安宫，皇城根里，你可知道，在这儿无凭无证污蔑皇亲贵女，毁了人家苏娘子的清誉，若是圣上知道了，该治你个什么罪名！”

孙怀景已经彻底懵了，喃喃道：“那她……那她肚子里……”

什么定情之物就算了，肚子里的孩子总做不了假吧。

“住嘴！”苏锦璃走上来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然后似是被刺激得无力站稳，软软扶着桌案凄声道：“孙大人就算不想娶我，也不该如此不堪地诋毁我。”

她一脸悲愤地转向太后的方向跪下道：“臣女自问清清白白，皇后娘娘和太后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找太医来诊脉……”

“不能请太医！”徐夫人哭喊着阻止：“闲话传出去，你的名节可就全毁了！”

苏锦璃咬唇望向不远处雕花漆柱，一脸凄然与决绝：“那女儿只能以死自证了！”

她特意选了个好的角度，摇摇晃晃朝那根柱子撞去，果然没跑两步就被皇后拦腰抱住，皇后一脸心疼，把她揽进怀里摸着头安慰：“好孩子，你怎么能做这种傻事！本宫是你的姨母，怎么会不信你。”

然后，她瞥了眼伏在地上发抖那人，眸中寒光凌冽：“更不会那些信口雌黄，企图污蔑我们世家清誉的阴险小人。”

孙怀景刚被苏锦璃扇了那一巴掌，脑袋已经嗡嗡作响，再看眼前这幕就觉得很不真实：不是应该他表演嘛，怎么眼睁睁看这小娘子把戏给做全了。

浑浑噩噩间，他把整件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终于琢磨过来，自己这是被算计了啊！

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在官场躲过多少明枪暗箭，竟然会输给一个向来看不起的闺中女子。

这时，皇后冷冷的声音传来：“孙怀景，你可还有什么好说的！”

孙怀景吓得站都站不起来，到了这时候，他就算说破嘴皮子，皇后和太后也不会信他了，没把他即刻赶出宫去已经算仁慈了。

他伏在地上抖如筛糠，想到十年寒窗数年年经营，竟要毁在一个小丫头手上，浑身都是冷汗，想掏出帕子擦汗，却将腰间的一样东西掉了出来……

一张宣纸轻飘飘落在了地上，好像是一封书信。

苏锦璃还哭着呢，眼睛却没闲着牢牢盯着他，这时赶忙抽抽搭搭提醒：“那是什么东西？”

徐夫人快步跑过去，拿起那张纸看了几眼便大惊失色，指着他怒斥道：“难怪你对我们兮兮如此狠毒，不惜造谣也要毁掉她名节。原来你竟连乐祯公主都敢觊觎，简直是胆大包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这话一出，连孙怀景本人都惊呆了，他哪敢觊觎乐祯公主啊，他见都没见过她呢。

乐祯公主本来一直冷眼旁观，这时也听得一愣，连忙接过那封信来看，没想到上面竟写满对自己的倾慕，还引经据典，写的文采风流，肉麻又大胆。

她看了两眼便觉得恶心极了，将那封信揉成团狠狠丢在他脸上，骂道：“无耻至极！”

太后没想到，这人不光敢当着自己污蔑朝臣贵女，竟然还敢肖想自己的宝贝心肝、天之骄女乐祯公主，简直气得胸口都发痛，大喊着让门口的侍卫进来，道：“快，把这人送去慎刑司，等待陛下发落！”

孙怀景吓得抖如筛糠，什么体面也顾不上，痛哭流涕道：“那封信不是臣写的啊，臣是被陷害的啊！”

苏锦璃也还在哭呢，这时候捏着帕子，柔柔弱弱道：“孙大人怎能如此说话。你身上掉下来的信，你的亲笔字迹，难道还想栽赃在我身上，说成是被我陷害的不成？”

可不是就是她做的嘛！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呢！

“你……你……”孙怀景伏在地上，指着她说不出话，只觉得喉咙腥甜，差点就要吐出血来。

现在话都被她说完了，自己再怎么申辩也是没用了。

孙怀景内心无比绝望，正在头晕脑胀时，听着侍卫跑进来拿他的声音，终于眼前一黑，栽倒着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