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上回县衙的马车，苏锦璃才感觉铺天盖地的疲惫袭来。

刚才精神一直紧绷着，仿佛拉着根弦，扯着四肢动作。这时松懈下来，才发现浑身上下哪里都痛，她委屈地扁嘴，脸蹭着夫君的胸口，又有点儿想哭。

沈心驰给她把披风的帽子戴上，扶着肩让她躺在自己腿上，一只手帮她揉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掌轻轻搭在她的眼睛上，柔声道：“累了就歇歇。”

属于他的声音，属于他的味道，皆令她十分安心，仿佛今晚这一场生死之险只是幻觉。

她迷糊地闭上眼，用最后的意识问：“黎族人今晚会攻城吗？”

沈心驰道：“阿里耶生性多疑，今晚他没得到信号，必定会知道他在城里埋下的奸细被挖掉，在这种形势未明的时候，他不会攻城。”

苏锦璃放下心来，彻底放任自己睡过去，等她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已经被裹在厚厚的披风里，被他抱进了房。

她晕晕沉沉，任他将自己抱在床上坐下，又看他半蹲着给她把鞋袜脱掉，然后皱起眉，手按着她的小腿道：“果然有些肿。”

苏锦璃鼻子一酸，忍不住邀功道：“我今天跑了好长的路！”

眨了眨眼，再强调一遍：“从来没有跑过这么远的路！”

沈心驰勾起唇角，夸赞道“你今天很勇敢，比我想象的还勇敢！你也是瑞安城的英雄。”

苏锦璃开心地笑出来，浑身疲惫仿佛都被扫去，眼神亮亮的，脚趾都得意地翘起。

这时姜嬷嬷端着水盆进来，她得了吩咐，已经将热水备好，正准备蹲下帮夫人洗脚，却看见少爷看了她一眼，于是十分识趣地留小两口独处。

苏锦璃却喊了声：“姜妈妈，外面那个孩子叫小双，她亲人都没了，我想把她带回侯府，就在咱们房里做事。今晚你先带她同你一起睡，再问她饿不饿，给她吃点东西。”

姜嬷嬷忙点头，她方才见到那个孩子了，才那么点儿瘦，不知受过多少苦，真是造孽。

等姜嬷嬷推门出去，沈心驰将她的脚放进热水里，挽起衣袖，坐在旁边为她轻轻按揉着小腿。

苏锦璃被他按得十分舒服，身体也彻底放松下来，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他羽睫专注地垂着，高挺的鼻，唇上浅浅冒出的胡茬……

她的心突然疼了下，明明他才是最辛苦的人，在城墙对阵阿里耶，在县衙商议迎敌之法，领着兵士在城里寻人……他竟没有一刻喘息的机会。

好不容易回了房，他却只记挂她的腿肿不肿，都不知道自己歇歇。

于是她俯身下来，按住他的胳膊道：“你也很辛苦，不用给我按了。”

沈心驰却没有停，只抬眸道：“看不到你时才辛苦。”

他不想回忆自己刚才的心情，担忧、不安、焦躁，比他站在城墙上时更甚。

他根本不敢想象，若她出了什么事，自己该如何面对。

而像现在这样，两人坐在房里说话，手心触着她小腿的肌肤，内心真实而安定，这已经是上天给他的最大奖励。

苏锦璃鼻子又有点酸了，见拦不住他，佯装打了个呵欠道：“可我的腿不疼了，我好困。”

沈心驰看她歪着头，一副随时睡着的困倦模样，说了声“好”，拿了布巾为她将脚擦干，又扶着她脱了外衣在床上躺好，柔声道：“那你好好睡吧，有什么事就叫姜嬷嬷。”

苏锦璃一把拉住他的手：“你还要出去！”

沈心驰的脸在灯光下看起来更疲惫一些，却是带着笑道：“今晚虽然暂时安全，但是阿里耶随时都可能攻城，我得去继续准备布防。”

见妻子眼里流露浓浓的不舍，又放柔声音安抚：“放心，我会回来睡，只是会晚一点。”

苏锦璃猜测他所谓的晚一些，只怕就要到快天明了，咬了咬唇，可怜兮兮望着他道：“那，你能陪我睡着再走吗？”

沈心驰无奈地看着她这般孩子气的行为，但想到她今日的经历，想必也是受了太多惊吓，终是叹了口气，脱下外衣鞋袜，在她身旁躺下，道：“我陪着你，等你睡着了再走。”

苏锦璃十分开心地钻进他怀里，为他把被子盖好，想一想又去亲他的唇。

沈心驰被她亲得发痒，伸手按住她的脸颊道：“你不是要睡觉，别乱动。”

苏锦璃撇撇嘴，只得钻进被子乖乖躺好。

她其实是不想让自己太快睡着，这样他马上就会走了，可她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刚躺下来，困意就不断袭来，转眼就失去了意识。

沈心驰听怀中人鼻息渐沉，轻轻把她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挪开，看她在睡梦中将眉头皱起，又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他如何不明白，她这般撒娇卖乖，也不过想让他躺下好好歇息一会儿，可还有太多事等着他做，容不得他去沉溺留恋。

待到苏锦璃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清晨，太阳有些刺目，让她不适地眯起眼，而在背光的方向，沈心驰正在房中洗漱。

她坐起身，皱眉问道：“你睡觉了吗？”

沈心驰转身对她点头道：“睡了一会儿，刚醒。”

苏锦璃对这话有些狐疑，只怪自己睡得太沉，没法判断出真假。

沈心驰见她坐在床上，眼神有些呆，脸上却写着懊恼，像只晨起发现丢了松果的松鼠，于是笑着走过去，捞起她散乱的发道：“起来我帮你梳头吧。”

苏锦璃被他按着坐在铜镜旁，问道：“你现在有空吗？”

沈心驰点头道：“嗯，还没到去议事厅的时候。”

他将梳篦执起，朝铜镜看过去道：“我说过，以后都会帮你梳头。”

哪怕大战在即也不例外。

苏锦璃看他将自己的头发盘成发髻，又拿起发簪插|进去，突然开口道：“若黎族人真的打来，这一次，你要把铠甲穿上！”

沈心驰一怔，随即俯身承诺：“好，我会的。”

苏锦璃突然站起，一把抓住他的手，指甲几乎要陷进他的掌心：“我会看着你，也会等着你，你一定要回来！”

沈心驰目光柔亮，像他每次承诺她那般答：“好，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