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耶这一晚也未睡好。

他安置进城里的探子，并未在约定的时候燃放信号，没法摸清城里的情况，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可他等不了太久，黎族主力军已经在镇北关正面发起攻击，战事告急，就等着他从旁包抄支援。

这是他亲自定下的计策，若一直攻不下瑞安，过不了小泾河，便只能承认这计策是错的。

到时候领军攻打镇北关的大皇子不会放过他，可汗也不会轻饶了他，更别提未来传位与他。

他实在没想到，本来以为是囊中之物的瑞安县城，竟会多了个从天而降的沈心驰，现在让他陷入两难之地，寝食难安、焦躁不已。

这时，军师徐文领着一人走入营帐，满脸都是喜色，道：“王爷，抓到个城门口的流民，他已经在这里盘桓几日了。”

那流民是个瘦弱的年轻人，蓬头垢面跪在营中，头挨着地偷偷瞥一眼，就被营帐里的黎族将领吓得腿软，大喊道：“王爷饶命啊！”

阿里耶走到他面前，用刀柄挑起他的下巴道：“你老实回答本王的问题，本王就会放了你。”

流民被他一身杀气吓得止不住发抖，颤着声道：“王爷想问什么，小的知道”

徐文走过来问道：“你在城门口这几日，有没有见到大批粮草被运进城里？”

流民摇头道：“小的没见过粮草进城。”

徐文和阿里耶互看一眼，又问道：“那有没有兵马进城？”

流民想了想道：“小的在城门口这几日，除了城里偶尔会有官兵出来施粥，并没有看见兵马进城。”

他说完就有点害怕，因为看到那黎族王爷的脸立即黑了，脖子上都现出青筋。

流民吓得伏倒在地，带了哭腔道：“小的说的都是真的，绝不敢骗您啊！”

可阿里耶刀已经出鞘，目中闪出寒光道：“该死的沈心驰，竟骗了本王！”

徐文一惊，还没来得及阻拦，阿里耶已经一刀砍下那流民的头颅泄愤，然后恶狠狠盯着那颗带血人头，道：“传令下去，全力攻城，血洗瑞安城。”

于是，黎族大军重振旗鼓，乌压压扬起的黄沙遮天蔽日，再次来到了瑞安城门前。

阿里耶沉着脸，再度看到站在城墙上那人，他身披铠甲，银冠束发，不似上次那般风流闲适，浑身散发出主帅的凌厉之势。

可他仍是稳稳站在上方，打招呼般道：“王爷果然又来了。”

阿里耶不想和这巧舌如簧的魏国人废话，上次被他骗得团团转，仇还没报呢，于是一挥手臂喝道：“杀了他，本王有重赏！”

这是赏赐，也是军令！

一排射手立即上前，挽弓拉箭，无数箭羽划破日光，直直朝城墙上飞去。

可沈心驰身形闪的很快，指挥着周围的兵士拉绳，几面绑了麻绳的木板从城楼上弹起，让那些箭羽稳稳扎在上面。

沈心驰的声音从木板后响起：“谢王爷赠箭！”

旁边的士兵也跟着大喊：“谢王爷赠箭！”

喊声震天，将个破落县城喊出了精兵强将的架势，令黎族兵莫名烦躁起来。

阿里耶大惊，未想到瑞安竟连夜设计了这样的机关，黎族军虽然不在乎这点箭羽，但第一击就被对方反制，实在是极影响士气。

偏沈心驰的声音又悠悠传来：“王爷这般焦躁，可是记恨我上次在阵前伤了你。”

阿里耶脸更黑了，恨不得一箭射穿这人的嘴！

如果他能找到他站在哪儿的话。

上次他一时轻敌，竟被这个文臣一箭射伤了耳朵，这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提的丑事！

没想到这人还要当着众将士再提一次，让他这个主帅脸往哪搁。

于是他恶狠狠道：“沈心驰，这里是战场，可不是你耍嘴皮子的地方。本王倒要看看，你怎么靠这些小伎俩，挡住我身后的数万大军！”

他将战旗一挥，大声命令道：“全力攻城！”

只见黎族军摆起阵型，前排弓箭手射箭，掩护后排步兵扛着云梯靠近城墙。

瑞安城的官兵虽然不断放箭抵挡，但黎族兵实在太多了，后排士兵踏着前排士兵的尸体往前冲，转眼第一队人就冲到了城墙之下。

瑞安极少有战事，城墙并不太高，虽然连夜加固也承受不了大军猛攻，阿里耶看得心中得意，大喊道：“先进城开城门者赏百金，活捉沈心驰者赏千金！”

黎族兵一听，更是不怕死地往上冲，可他们很快听到同伴的惨叫声，抬头看见瑞安的士兵拿着木桶，将一桶桶滚烫的桐油从城楼上浇下来，还冒着烟的热油全倒在黎族兵的脸上身上，烧得他们皮开肉绽，惨叫着从云梯上跌落。

此刻瑞安城内，一口大鼎正在烧着热油，城里的所有百姓都被集结起来，在马县令的指挥下，男丁们上城墙迎战，妇女们则守着大鼎，往城墙上递着热油。

不断有伤兵从城墙上被扶下来，另一批百姓接过他们的盔甲和兵器，代替他们走上城楼，赴一场悬殊的死战。

苏锦璃到的时候，遍地都躺着刚从城墙上退下的伤兵，大夫们在给他们包扎，空气里充斥着血腥的味道，满耳的呻吟和哀嚎。

一个少年扑在血肉模糊的男人身上，哭着喊道：“哥哥，你可不能死啊！”

可那男子胸口中了一箭，张嘴想要说话，却只发出空洞的呼呼声，血手扶着弟弟的脸留恋地摩挲，终于头一歪断了气。

少年捂着脸发出绝望的哀嚎，狂叫道：“我不要打了，死这么多人！根本打不赢！”

一个老者上前揪着他的领子，引着他往上看：“沈大人还在城墙上，他都没有退，咱们更不能退！”

旁边的百姓抹着泪，纷纷喊道：“没错，有沈大人在，咱们不会输！”

苏锦璃抬起头，望着始终直直站在城墙上的背影，银色铠甲已经染的全是血迹，可他犹如战神伫立，绝无半点退缩。

他是这座孤城最坚不可摧的守护者，只要有他在，瑞安百姓能在这场明知不可敌的战争里誓死战斗到最后。

直到希望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