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刮蹭着窗边，呼呼作响的同时，又夹杂着咯吱声，还扬起了廊下挂着的白幡，连殿内燃着的长明灯火也时不时的摇曳着，显得诡异又凄切。

殿堂布置得极素白。矗立在殿内的那两根宽大的柱子上，分别挂上了长长的幡布，很对称的垂在两边，供台上的白烛始终不灭，照得灵牌上的“昭容罗氏之位”清晰无比，而在殿中央摆着的三个蒲垫里，正有个女子跪在上方。

女子的头上裹了黑纱，隐隐可看出堕马髻上用来点缀的两朵白花，神色黯然无光，此刻正把一个又一个的元宝投到烧炉中，还时不时地叨念着：“姨娘一定要找到小峥和小嵘，然后一起开心的玩耍着。”

此时正有位老妪走到女子跟前，劝道：“公主该去歇歇了，换小人来吧。”

宛娇摇摇头，那垂落脸颊上的泪水就改了道，“今日是最后一夜了，我得守着。反倒是姑姑，您还是不要太劳累了。”

“娘娘何其有幸，能得公主这样的女儿。”

“我是个无用的，并不能帮上什么忙，有时我也恨，为何自己不是个男儿身，让我护着她，而不是让她护着我，这样她也不至于要这样伤神了。”

老妪叹着气起身，等把陪同守灵的人都支开了，才回过来与宛娇一同烧着元宝，并道：“娘娘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小人就跟着了，至今快三十年了，期间，小人见过她跟父兄闹着不肯进宫，最后还是面带笑意的来了；也见过她愤愤不平的争辩道：生个女娃又怎么了；更见过她为七皇子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伤神到要疯魔的程度，如今这般就当做是如愿了。”

宛娇只是低声啜泣着，并没接话。

老妪再叹了口气，“当初，莫说是娘娘了，连我也觉得七皇子这病实在是病得蹊跷，只是什么都查不出来。还有之后，娘娘意外从阁楼上摔下，导致小产，这样的罪过又仅让刘才人一个人背了。”

“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妪摇头，“并没有什么意思，时隔多年，谁又知道是谁下的手。”

“我不明白，姑姑。”

“公主不需要明白，也不必要为娘娘再做些什么，小人不过是想公主明白这宫里远远要比你所想的所知的要肮脏。”老妪缓缓起身，“我知娘娘的手里也沾了血，但确实是她们先动手的，而且八皇子和敏妃的死，并不光是因为娘娘的缘故，还有其他人的手笔。”

宛娇也跟着起身，她仿佛已经听懂了些许，眼神情已经没有刚刚的疑惑了：“姑姑怎么突然和我讲这些？”

“因为我知道娘娘的心里还是存了那么一丝不愤的，明明在最开始时，娘娘是和懿德皇后交好的，而敏妃是这宫里最良善的人，可偏偏……要让罗家和萧家相争，要让七皇子夭折，那这一切都会变得不安生起来。”

老妪走至宛娇面前，用双手托住宛娇的肩，语气沉重，又似带有很多的期盼：“公主，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代替娘娘活着，安安静静的和驸马过完这一生，完成娘娘终极一生都得不到的寻常人的生活，同时也要保持着警惕，不要上了那些人的当，更不要想着去弄清事情真相，把那些害过娘娘的人拉到十八层地狱去，那样对你是无益的，只会把你越陷越深，就像娘娘那样。你明白了吗？”

看着宛娇点了头，老妪就极为满意的出了殿门，不久后传来一声：“越姑姑殉主了！”

听见这六个字的那一刻，宛娇的魂灵就如被抽去了似的，再也找不到她还存在于人间的感觉，更是懵懵懂懂的记得所有的人都要他好好的。

好好的活着，好好的……

曾经，她把这些话，当做是鼓励，告诉自己要坚强，如今，她看着就像是来向她索命的。

她再撑不住了，把双眼一闭，就倒了下去。身体往地上一扑的痛似乎掩盖住了脑中的种种声音，再也不见刚刚的那种痛苦。

她最后喃呢的一句话是：可惜，瑞敏并不敏。

同时，耳边响起了：“四公主要晕了，快来人！”

……

……

再一次醒来，宛娇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宋玄文。

是的，他来了。

那个她年少时想了又想的玄文哥哥。此时此刻离她是多么的近，却又好像永远都触摸不到的远。

宛娇硬撑着起来：“我不要在这儿，我要回家！”

她不清楚家的定义是什么，她只是想不要再待在这里。

这个陪伴着她长大的地方，她头一次感觉到恐惧，就像姨娘当初哭着喊着要回家那样。

宋玄文同样也不清楚她想回的是哪个家，但还是过去安抚着她：“好，回家，你要去哪，我都跟着。”

宛娇就这样拖着病体出宫了，来到了她没来过几次的公主宅。

这偌大的宅邸，她只感觉到恐惧，哪怕有宋玄文的陪伴，她还是觉得不安。

无聊着无聊着，她就触摸到了一件东西——用来削水果的小刀。

但最终，宛娇还是害怕的把小刀丢了出去，可又刚好让宋玄文看见了。这便吓得他赶紧把屋里尖锐的东西收起来，又一直很是担心的重复着那些已经劝慰过不知多少次的话。

宛娇本来不是很烦的，也被他说得叫出了尖锐的“啊”。

此后，她的精神就很不好了，太医开的安神药，喝了就怏怏不乐，不喝又受不得一点刺激，连皇帝来探望也无用，一直到宛妍的到来。

最开始，对于宛妍的到来，宛娇是排斥的，但在宛妍把匕首递过来的那一刻，她就变得安静了。

宋玄文见此，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便是悄然的走了出去，留那姐妹俩在里头叙话。

“我知道你怕疼，所以你觉得痛苦的时候，就这样把它握在手里，想一想就好了。”

宛娇指了指宛妍的手腕：“阿姐，疼吗？”

“自然是疼啊，想后悔也没有法子了。”

宛妍下意识的翻了翻袖子，露出了那两道疤痕，虽然还是那样的凹凸不平，但她已经很听话的抹药了，想来不久之后，那些疤痕都会没的。

近两日，还戴上了她的驸马专门为她寻的绞丝镯，颜色虽然是寻常的碧绿色，但是式样、质地却是顶好的，戴在手上，时不时的就有铃铛般的清脆声音传来，听得是极悦耳，而非吵耳。

张氏看了都连连夸好，还笑着说有人是娶了媳妇就忘了娘，连若珍也过来凑份，引得世珹不得不再托人去寻宝。

想起这些，宛妍还是开心的，至少还有人这样愿意为她付出。

但宛娇不是宛妍，体会不到宛妍心里的快乐，只能是靠在宛妍的肩上，愁烦的叨念着：“怎么办？我好难受！”

“没怎么办，走出来就好了，倘若走不出，就允许自己沉沦一阵子，但一定不要太久，毕竟时不待人。”

“我很庆幸，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是这样明白我的。而不是一味的拿那些世俗的浅显的道理来劝我。”

宛妍在心里呵呵了两声，难道她劝的话就不浅显不世俗吗？

算了，只要能听得进去，那让宛娇认为她的劝解就比别人高了那么一等，又有什么所谓？

宛妍继续劝说：“对于旁人，你可以说他们不懂，但是你不能这么说你的玄文哥哥，那是你的青梅竹马啊，你们终于走到一起了，怎么就因为一些事而有了隔阂，他不懂的地方，你应该跟他说，去教他，让他更理解你懂你。漫漫长路，总得要有一个人陪在你身边，那才是携手同行，你想想是不是？”

同样的话听多了，谁不厌烦？！但这一次，宛娇却没觉得烦，反而是边抹着泪水边点头，还拥上去抱着宛妍：“阿姐，你永远都是我的阿姐，永远！”

宛妍无不应着是，等着宛娇的情绪缓和了些，才道：“睡会吧，你确然是该好好休息了。”

“嗯……”

宛娇轻轻应着，又在宛妍的安排下乖乖的躺了下去，闭起眼睛，心无旁骛的听着宛妍所打的拍子，很快，她就打起了呼噜。宛妍见此，便停下了手中的拍子，转去掖被角，随后就准备起身走人。

因心有所思，宛妍不自主的停在了门前。她放空看去，只觉得眼前的这座瑞敏公主宅，处处透着生机，只消一点热闹，就能点亮整座宅子，但在此情景下，却是极娴静安适。

眼前之景开始变得模糊，逐渐变换出宛娇的模样，自孩提起，至出阁后，最终定格在她为母伤心的那一幕上。

那一刻，环绕在宛娇身边的娇艳明媚，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换之愁苦哀叹。

眼角的那一抹泪，最终是把虚幻的泡影打掉了。宛妍逐渐回过神来，她以食指轻触泪水，感受到凉意后，又在想：你祭奠的到底是曾经的娇娇，还是曾经的自己？

片刻之后，宛妍又有了顿悟：这大概就是成长吧！人总有失去的时候，领悟了就是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