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突然一下子将笔扔出去老远，一把掀了桌子，向着号房外跑了开去，似是背后有人追赶一般。

口中不断的大喊着：“别过来！你别过来啊！”

殷舷哲皱眉而观，旁边的学士已是摇头叹息着说道：“只怕是做下过什么亏心事……”

殷舷哲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不由得向着那两面旗子又看了一眼，耳中却是听见凤灵柔那日义正言辞的话语，“举头三尺有神明！”

“难道世上竟是真有神明的不成？”殷舷哲喃喃自语道。双眸不由自主的又看到了那块墨迹之上，只觉得那墨迹越看越像是一个人脸的形状，便是笔墨高手所绘的，也不过如此了。

盯着那张脸看了半晌，殷舷哲忽然回头说道：“记下这个人的名字，看看他可是真的做过了什么亏心事。”身后的侍卫答应了一声，便转身而去，查看这举子的资料去了。

殷舷哲见周围还有不少人，便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见众举子神态安定了下来，这才举步回到了自己的监考用的房间之中，可接下来的几天，却是一点监考的心思都没有了。

好容易等到封了卷，贡院的门一开，殷舷哲便从贡院中走了出来，回到了宫中。第一件事，便是召见南宫轩。

虽是南宫轩有再世神仙之称，可殷舷哲却是认为这样的人在朝堂之上，是没有什么用途的。所以给了不错的官衔，也只不过是个虚衔。南宫轩每日的工作，就是什么都不做。

他倒是也对这样的情况安之若素，每日随班上朝，一语不发，用饶有兴趣的眼神看着殷舷哲与众朝臣谈论国事，全程微笑不语，仿佛是个局外的看客一般。若是换了别人这样，自然是会让大家讨厌至极。

可南宫轩此人本来就是不入世的，人人都知道，他是陛下千金求来的“马骨”，因此也不与他多做计较。幸而南宫轩虽是不帮忙，可也从来不添乱。所以，渐渐的，大家好奇了几日，也就不关注此人的存在了。

陛下的单独召见，对于南宫轩来说，这才破天荒的头一遭。他一路上步履安闲的走到了御书房中，却不跪拜，只是拱手为礼。殷舷哲也甚是客气的站起身来，笑道：“仙人何必多礼，你我虽是君臣，可此处原本不是朝堂上，也就不用拘泥与这样的俗礼了。”

南宫轩脸上带着淡然的笑意，对着殷舷哲说道：“陛下严重了，人君帝主原是天上的星宿，怎么可与旁人相提并论呢？”

这话听起来大有奉承之意，可南宫轩的态度却是不悲不亢，仿佛是与评说说着家常话一般。殷舷哲此时想问的，却也正是这样的问题，当下便笑着说道：“既然如此，还请仙人为我解说。”

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殷舷哲自然是听都懒得听的，可南宫轩的身份却是与众不同，他倒是有兴趣听听他的说法。毕竟，没有人比他自己更为清楚，他这个皇位到底是怎么来的。

南宫轩一笑，也听得出来殷舷哲语气中的随意与散漫，知道他并不相信这样的说辞，却也不生气，而是用他一管在人前的恬淡态度说道：“陛下幼时曾有人说过，您来日是天下至尊，陛下可还记得？”

这一句话出口，却是让殷舷哲顿时变了脸色。他本是庶子，按照金国的继位制度，只有嫡出的皇子才有成为帝王的资格。可此时，听南宫轩的意思，竟是他从一开始就注定成为帝王的。

而这件事又是非常隐秘之事，他也是听生母偶尔说起过。当年，几个皇子都还幼小，大家穿上了一般无二的衣服，却也分不出嫡庶来。曾有位异士指着他说是未来的帝王。

可他的父皇听罢，却是摇头而笑。那异士见皇帝不信却也不曾说什么。只是当夜就不见了踪影，听说晚上还好端端的看到他在驿馆之中打坐，第二日却是只剩下的一个打坐的蒲团了。

有人说那不过是欺世盗名，可也有人说是神仙下凡来指点迷津。总之，这个人就这样好端端的凭空消失了。

因为先帝当时并没有把这件事当做个什么事，所以过了几年，众人也都忘记的差不多了。能够牢记这件事的人，大概只有两个，一个是他的嫡母，当时的皇后。一个便是他的生母了。

听到南宫轩骤然提起，殷舷哲的心中也是一惊，可转念又想到了这件事也并非没有人知道，若是刻意打听的话，也还能打听的出来。便笑着对南宫轩说道：“能够知道这样的陈年旧事，仙人果然是仙人。”

话语中却是含了探究的意味，若是南宫轩如此精于消息，那他倒是以后要多多提防这个人才是了。

谁知道南宫轩听了这话，却是叹息了一声，对着殷舷哲说道：“我曾经听过两句诗，说是‘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想不到今竟是亲历了。”

殷舷哲挑了眉毛看向南宫轩，说道：“可仙人的话，并不能证明这世界上有鬼神存在……”

南宫轩闻言点了点头，笑道：“果然是不能，可能够证明的证据，陛下不是前几日刚刚看过了吗？”

第214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殷舷哲不由得脸色一变，这件事虽是前几日发生的，可当时却是在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的贡院之中，他有是才出了宫苑就召见了南宫轩，这件事却是断然还没有流传开来……

他如何会知道呢？

见殷舷哲脸上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来，南宫轩笑了起来，对着殷舷哲说道：“陛下，神鬼只说从古到今不胜枚举，可到底是真是假却并不重要。”

见殷舷哲对此似是愈加迷茫的起来，南宫轩又笑道：“何为天道？天道便是天下的道理了。譬如春暖则百花开放，冬寒则万物凋零。这就是天道了。无论信还是不信，四季都在身边轮转。只要按照这个规律去做，春种秋收就是了。又何必去追究，这四季轮转掌控在何人手中呢。这个掌控者到底存在与否呢？”

殷舷哲沉默了半晌，这才说道：“仙人的意思是……这些事，原本就不必追究的”

南宫轩赞许的点了点头，对着殷舷哲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也真是这样的道理了。陛下不用相信，只要心中存一个敬字，自然可以百无禁忌。”

殷舷哲缓缓点了点头，这才对南宫轩说道：“我还以为仙人会展示什么神迹让我相信，竟没有想到，会是说起了孔孟的学问了……”

南宫轩一笑，问道：“陛下想看神迹吗？”

殷舷哲点了点头，他确实需要一个证明，无论是让他相信前日亲眼所见的也好。还是彻底让自己相信那不过是个误会也好。他都需要一个证明。而在他看来，最有可能给他这样的证明的，也只有眼前这位有再世仙人之称的南宫轩了。

南宫轩便轻声一笑，说道：“我多日盘恒在金国，得蒙陛下庇护之恩。无以为报，既然今日陛下有次心愿，到也不该推脱了。”说着话，便对着殷舷哲淡淡一笑。

殷舷哲只觉得他的笑容之中，有着让人说不出的东西，似是让人一瞬间心底就澄澈了起来。南宫轩便在这样的笑容之中，从袖中取出了一把折扇来，放在了书桌之上，对着殷舷哲说道：“这便是陛下所要的证据了。我先告退了。”

说完话，竟是不等殷舷哲有所反应，便转身迈着四方步向着殿外而去。

南宫轩走了好一会儿功夫，殷舷哲才从那种心底澄澈舒服无比的感觉之中慢慢缓了过来，伸手拿起了书桌上的折扇来，缓缓打开。

才开了一眼，竟是双手颤抖，失手将扇子跌落在了地上。空白的折扇，湘妃竹为骨，上好的纯白色宣纸做了扇面，看起来如同云朵一般纯净自然，可就在他打开的一瞬间，上面竟是浮现出了一个墨点，在殷舷哲疑惑的目光中，那墨点慢慢扩散了开来，竟然是与前日在考卷上所见的一模一样。

殷舷哲心中惊诧不已，失手跌落了折扇。可是说来也是奇怪，那折扇掉落在了地上，扇面上竟有是空白一片了，看不出一丝一毫曾被墨迹沾染过的痕迹，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幻觉一般。

殷舷哲却是心中十分清楚，他是亲眼所见，见一点墨浮现在了折扇上，见那墨点慢慢扩散成了人脸的形状，与他前日所见的一模一样。

伸手从地上捡起了折扇，只见湘妃竹的扇骨，白云似的扇面。刚才的一切都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殷舷哲深深吸了口气，手拿着折扇反复看了许久，眼中所见都是普通的无法再普通的一个折扇而已，难道自己刚才看见的，就是在世仙人的法力了？

虽然南宫轩说着就是证据，可这样的证据却只是让殷舷哲心中的疑惑更加浓重了起来。在书桌之旁站了良久，听到外面侍卫的声音，这才猛然醒悟了过来，说道：“进来吧。”

一面全身戎装的侍卫从殿外走了进来，对着殷舷哲抱拳拱手，说道：“陛下，前日在贡院之事，已经查访清楚了。这举子本人并无劣迹，但听说其父曾误杀过一条人命。卑职便按照当时的记忆画出了卷子上的墨迹，知道这件事人，都说与那人的容貌十足相似。”

殷舷哲点了点头，口中却是叹息了一声，说道：“只当做废卷杵落了便是了，人命之事派人继续查访下去，看看到底是不是误杀的。”

等侍卫答应了一声，转身要走，殷舷哲却是忽然说道“等一下。”说完就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折扇递了过去，说道：“你来看看这折扇。”

侍卫答应了一声，虽是摸不着头脑，却还是从殷舷哲手中双手接过了折扇来。左看右看，却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得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卑职是个粗人，不懂这些个舞文弄墨的东西，若说是刀枪或者还看得一二。这个……”

这个可真是难为了他了，他要这等文人的扇子来作甚？

殷舷哲淡淡吩咐了一句，“再打开看看。”

侍卫愈加摸不着头脑，却还是依言打开了折扇，只见折扇上空无一物，看了半晌，突然福至心灵，对着殷舷哲说道：“陛下可是在琢磨在扇子上画些什么”说完，见殷舷哲不语，便有自顾自的说道：“依卑职所见，不如画个老虎吧，瞧着也威猛些！”

说完，侍卫便看向了殷舷哲，等待他接下来的命令。殷舷哲却是一阵语塞，从侍卫手中拿过了扇子来，对着那侍卫说道：“好了，没事了。你出去吧。”

侍卫答应了一声，转过身去，心中思忖着，怎么瞧着陛下似是不高兴的模样，难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了？又想了一想，觉得也不会啊。难道扇子上画个老虎不好吗？

又或者是陛下要送给娘娘们的扇子？可也不对，女人家那里有用折扇的，不都是用团扇吗？送给文臣的？可送文臣的扇子找他一个武将拿什么主意呢？

口中嘟嘟囔囔的从殿中走了出去，只觉得如今陛下愈发让人想不明白了，大约这就叫个天威难测吧？

殷舷哲看着侍卫从殿中离开，心中也是明白那侍卫从扇子上什么都不曾看到。口中叹息了一声，将扇子放在了一旁，心中却是想着南宫轩的话语，“何必一定要追究呢？”

自失的一笑，殷舷哲便伸手拿起了呈送上来的考卷，开始翻阅了起来。南宫轩至少说对了一件事，那句是关于鬼神上，应该尊崇的还至圣先师的教诲。

殷舷哲虽是最终也没有弄清楚自己想要弄清的问题，可此时的心境却是莫名的平和了下来，沉稳的翻阅了考卷，不时诵读出声音来，沉浸在了考生们的思绪之中。

伸手在桌案上一拍，口中高声说道：“真真是字字珠玑！”说着话，便去看那考生的姓名，看到后却是一愣，纪竹明……

仰头想了想，为何这名字看起来如此的眼熟呢？思忖了片刻，伸手拿起了当时记录上的在考场上反应不寻常的举子，果然，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找到了纪竹明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