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抬起眼眸来，看着南宫轩问道：“可我毕竟已经回来了……”

南宫轩叹息了一声，口中却是吐出了更为残忍的答案，他低声说道：“可以说你是假冒的，甚至可以让你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让这个理由成立。”

凤灵柔只觉得身上一根根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后背一片冰冷，竟是不知不觉之中渗透出了冷汗。一方是她的父亲，一方是她的夫君，他们会吗？会牺牲掉她吗？

她轻轻摇头，心中却是冰冷一片。她其实，是相信的……

南宫轩见凤灵柔一副受了极大打击的模样，眼眸中突然闪过一次暖意，低声说道：“你不要恨小鱼儿，他其实，只不过是想救你罢了……”

凤灵柔默然，小鱼儿想救她，可她想救的却是殷舷哲……说到底，不过是谁有谁的期望，谁有谁的诉求。小鱼儿并没有成功，她呢？她能够完成自己的愿望，救下殷舷哲呢？

因为她，这一世的经历和上一世已是迥然有别。每一个她所熟悉的人，似是都变了，变得陌生，变得让她几乎都认不出来了。原来，上一世的她竟是如此的愚蠢，原来，她从来都不曾认识过人……

凤灵柔轻轻叹息了一声，半晌，才微微点头。低声说道：“我知道了。可无论如何，我都要试试的，我总要试试的。”

南宫轩没有说话，而是放松了身体，靠进了身后的迎枕上，显得十分慵懒，可双眸中却是慢慢凝聚起了欣慰之意，对着凤灵柔笑了笑，便闭上了双眼。

一直处于混沌状态的三娘此时似是突然便清醒了过来，看着凤灵柔说道：“公……公主……”她依旧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服侍一位公主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

凤灵柔只是温和的一笑，对着她点了点头。耳中却听见车窗外有低低的哭声传来，凤灵柔眉头微蹙，掀起了车帘，却见一队人拖儿带女，正在缓慢的走着。

没有嚎啕痛哭，没有叫骂声，大多数人都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间或有几声小儿的啼哭从队伍中传了出来。

凤灵柔低声喃喃，“这是什么人？”

三娘看了一眼，低声对着凤灵柔说道：“看样子，似是灾民的模样。大概是有孩子饿哭了。”

凤灵柔叹息了一声，心中不知为何竟是觉得有些愧疚。环视了室内一眼，便指着案上放的点心说道：“三娘，你出去一趟，把这些分给那些孩子吧。”

三娘答应了一声，一手扯起自己的裙角来，另一手端起点心盘子就倒在了裙子中。一直闭目的南宫轩此时睁开了眼，看着凤灵柔，眼中有些许探究的神色，低声问道：“你觉得这样有用吗？”

凤灵柔怔了怔，瞪大了双眼。南宫轩便轻轻摇头，口中的声音也越发低了下去，“这些点心，也许能解那些小儿一日之饥，明日如何？明年如何？”

凤灵柔轻轻咬住了下唇，连三娘的动作都顿了顿。却是不等凤灵柔答话，便转过去看着南宫轩说道：“难道管他们一辈子吧！他们自己的爹娘没手脚不成？不过是如今急难里，帮他们一把过了便好了！”

凤灵柔闻言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笑容来，说道：“不错，只他们过了这一时，他们总能自力更生的。”一面说着，一面将自己袖中那些毁了的首饰都放进了三娘的手中，笑道：“也一并给了他们吧。”

凤灵柔看着三娘手脚麻利的跳下了马车，向着灾民所在的方向跑了过去。又隔着窗子看三娘分发了手中的点心与珍珠饰品之类。半晌，才折返了回来，跳上马车，脸上有些红扑扑的。

“公主，他们说只要走到下一个城池总能找到活干。人有活干，就饿不死！”说着话，眼光还想着南宫轩一撇，似是在气刚才南宫轩的态度一般。

南宫轩自然不会与她计较，嘴角轻轻一勾，没有说话。

凤灵柔点了点头，对着三娘说道：“这就好，只要能活下去，总是有希望的！”

南宫轩虽是不理会三娘，却对凤灵柔这句话很感兴趣一般，薄唇轻启，充满质感的声音再次充斥了整个车厢，可所说的话，却让人心底猛然一凉。

“秦之末，有生民两千余万人。战乱十年，天下归汉，期间丧命者一千四百万。”

凤灵柔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南宫轩却是神色不动，“西汉末年，有生民五千余万人，八年混战，至东汉初，丧命者近三千万人。”

“东汉生民五千余万，黄巾三国混战，丧命者五千余万……”

“那……还剩下多少人……”凤灵柔的声音颤抖，乌黑的眼眸陷入了一片水意之中。

“一百四十万。”南宫轩的声音依旧平静，可那话语却让人久久无法平静下来，“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凤灵柔只觉得心猛然一紧，像是被人狠狠一把攥住了。

“汝南王、楚王玮、赵王伦、齐王、长沙王、河间王、东海王越、成都王颖，八王争位流尸满河，白骨……”南宫轩的声音平静无波，似是这一条条人命，不过是书上几个字。

第256章 上一世的她竟是如此的愚蠢

可凤灵柔却是再也无法承受了，饥民遍野相继冻饿而死的人间地狱，就如同在她眼前活生生呈现了一般。

喝了一声：“够了！”凤灵柔已是泪流满面。

“你能救得了多少？你的首饰、衣裳乃至于你的宫殿。全部都拿来赈济，你能救多少？”南宫轩却是不肯放过凤灵柔，双眸紧紧盯着她逼问着。

南宫轩看着凤灵柔泪落如雨，轻轻叹息了一声：“要止干戈，要从源头上遏制，才能让百姓活下去。”

轻轻点了点头，凤灵柔闭上了双眼。只觉得心中的酸涩和痛楚都蔓延了开来，也许是她太天真了，从最开始，她只是处于一个母亲的本能，一个女子的本能。

可到了现在，似乎，她要想的更多。她应该想的，也更多。南宫轩说她能够阻止，能够结束这战争。是真的吗？

而对于她自己来说，结束这场战争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呢？

凤灵柔的心中翻江倒海，南宫轩似是看得出她心潮激荡，也便不在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好半晌功夫，车厢中只剩下沉闷的香气，在精致华美的车厢中来回激荡着。

“公主……”三娘的声音响起，打碎了一车的安静。

凤灵柔睁开了双眼，向着三娘看了过去，却见不知什么时候，三娘掀起了轿帘来。而车外，城门的方向已是遥遥在望了。

凤灵柔向着窗口挪了挪，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可才一靠近窗口，就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城门关闭着，无数百姓或坐或躺，人人都无精打采的依靠在城墙上，个个面如死灰。

“这……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放他们入城？”凤灵柔有些愤怒了，现在可是大白天，城门应该开启的。可她看到的，却是紧闭的城门。

“如果开了城门，可能会混入东晋的探子。”南宫轩随意扫了一眼，语气依旧平静。

“那这些人怎么办？”凤灵柔伸手指着城墙外的人群，手指都有些颤抖。

“离开，或者死等。”南宫轩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似是眼前的苦难难以让他有一星半点的波动。

凤灵柔的手指颤抖着，她看得出来，这些城外的人除了老弱，就是病残。他们那里还有离开的可能！

而东晋的军队，就是离城门不到十里的地方安营寨扎，只要东晋发起了攻击，首先会牺牲的，就是他们了……

“磨一磨刀。”南宫轩的脸上毫无悲悯，仿佛看那些人都是没有生命的物体一般。

“磨刀？”凤灵柔的眉头蹙了起来。

“是。”南宫轩轻轻的点头，“如果敌人冲了过来，这些人都会被杀死，用他们的骨肉磨损敌人的刀锋。这就是为什么很多部队，会带着死囚，让他们冲到最前面。这样，就可以减少将士是死伤。”

凤灵柔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口中的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难道这就是不开城门的目的？”

“不是。”南宫轩回答道：“但是，想来金国的将领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一则现在放人入城，很多探子会混入其中。二则，借他们的命磨损敌人的刀锋并非坏事。”

凤灵柔顿时怒了起来，“难道将士的性命是性命，百姓的性命就这等视如草芥？”

南宫轩轻声一笑，说道：“他们身上并没有绳索捆绑，也没有人强迫他们留在这里。”

凤灵柔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变的冰冷。却见城楼上的吊桥忽然开了，一匹快马飞奔而出。

还来不及走到护城河的对面，吊桥就猛然向上一收。幸亏那骑士反应敏捷，纵马一跃，稳稳落在护城河的另一边。

“国师！消息已送入城中了，城门即可就开，还请国师与公主换乘快马。城楼上会放出箭雨作为掩护，让国师与公主顺利入城。”快马奔至车旁，在车外朗声禀道。

凤灵柔一咬牙，伸手指向城门外的百姓：“我不走！除非，让他们一起入城！”

骑士眉头一皱，看向了南宫轩。南宫轩却是轻轻摇头，低声说道：“你以为城中的情况，会比城外好吗？”

凤灵柔一怔，难道城中的情况能够比这里还糟糕吗？

“不如你先进城去看一看，若果然觉得城中好些，那再让这些人入城也还不迟。”南宫轩依旧是一派谪仙般高高在上的模样，对眼前这些人的生死毫不在意。

凤灵柔迟疑了一下，却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她并没有亲眼见识过战争的残酷，不知道被围困的城池中，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局面。如果冒然让这些百姓入城，也未必就是好事了。

那骑马的将士见凤灵柔同意了，这才松了口气的模样。立刻就吩咐人牵过了快马来，凤灵柔翻身上了马，就看见三娘咬着牙努力向着马上攀爬着，不由得嘴角轻轻一勾。这女子，好生坚韧。

南宫轩的双眸看着城门的方向，又看了看已是能看得清楚人影的东晋军队，这才低声说道：“一会儿你走在内侧，不要离开我身边。”

凤灵柔见他关心自己，便轻轻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南宫轩等她一个“好”字出口。双腿便轻轻在马腹上一夹，跨下马顿时四蹄如飞，蹿了出去。

凤灵柔紧随其侧，心中明白她现在内力被锁，若是有突然情况，自己未必能够应付。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见马上将士护住了三娘，这才放下心来。

南宫轩带着凤灵柔纵马飞驰，那城上的吊桥便缓缓放了下来。城门口如同泥塑木雕的百姓此时突然活了过来，竟是一窝蜂的向着吊桥冲了过来，看来是想通过吊桥进入城中。

凤灵柔心中一紧，就看见城上忽然一阵箭雨，向着吊桥前的方向过去。几个跑得格外快些的百姓，眼看就要到了吊桥跟前，却被一箭射在了面前，吓得连连后退。

可前面的人停住了，后面的人却是收拾不住，一窝蜂似的挤了上来。跑在前面的人惊恐的大喊着，想要后退，可身后的人却不肯转身向后。于是，看着箭矢从脸庞擦过。

凤灵柔愤怒异常，她所理解的放箭掩护，是防止东晋军队会突然发动攻击。没想到，防备的竟是自己的国民百姓。

手中的马鞭重重抽落，口中大喝一声：“驾！”便纵马上前，不断向着城楼上高声喊着：“不要放箭，不要放箭！”

南宫轩的脸色骤然一变，口中高呼了一声：“凤姑娘！回来！”便纵马向前追赶凤灵柔。

凤灵柔此时全服心神都放在百姓身上，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不要让城楼上的弓箭手伤害那些百姓。对南宫轩的呼喊充耳不闻，一门心思向着城楼的吊桥奔了过去。

一声破空声响起，凤灵柔只觉得后背莫名一紧，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忍不住收了声，一转身，却看见南宫轩直奔自己而来。竟是长臂一展，竟自己从马上抱了起来。

一声惊呼，人已坐在了南宫轩的身前，看他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