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衣来
作者:庄一宅 | 分类: | 字数:57.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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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良月为朗
言暮坐在茶桌旁,正觉得口中的茶淡而无味,也没说出口,身旁的机警的丫鬟已上前为她沏了一壶新茶。
她环顾了周围,一室站着四五个丫鬟,方才给她忙前忙后地换着衣裙,出门在外她多是男装示人,束胸居多,许是很久没穿上这滑溜溜的胸衣,那新制的裙襦应是用了上好的绸缎,薄纱缠着金丝,将她结实纤细的手臂映出轮廓,整个身子轻飘飘的,她耷拉着脑袋,忽然在想,假如一阵风吹过,她能不能像嫦娥一般奔上皎白的月,将尘世的一切都抛诸脑后呢?
大概,做不到吧!
她喝了一口新沏的茶,浓郁的茶香一下子席卷了整个舌头,鼻间呼吸着那熟悉的苦涩和厚重,不由得让她抽了一口气,茶水便噎在喉咙,不可避免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她一边放下汤色透亮的大足松茗茶,一边掩面小声咳着,那群丫鬟一看,连忙上前给她擦拭。
明明是小小咳嗽,如此大阵仗可让言暮吃不消,她挥了挥手,对着那些丫鬟说道:“不必了,我此处不需照顾,你们回去三姑娘处吧!”
丫鬟一听逐客令,面面相觑,言暮看出她们的为难,一时语塞,便一把站起想行出去,却起猛了,忽然脑袋一晕,肚子也一抽,上下皆隐隐作痛。
“嘶!怎么回事?”她迅速伸出一手撑着桌檐,稳定心神,下一刻摇摇晃晃的脑袋又恢复了清明。
“姑娘你刚来月事,气血有亏,不能操劳过多!”饶是这几位丫鬟都算是老练,对女子之事亦是了解,自然看得出端倪。
言暮揉了揉脑袋,英眉微微皱起,眼尾瞥见放在一旁的碎星剑,漆黑的剑穗静静地在空中悬着,一如她焦躁忐忑,不上不下的心:“这叫什么操劳?”
她语气有些不耐,察觉到身子的不适,该喝的药也喝了,就是好不了,如何能不烦闷!
“为何女子要如此麻烦!”她不想对着那无辜的丫鬟撒气,只好小声地盯着茶桌上那杯大足松茗恼怒说道。
丫鬟们听罢,也是细心劝慰:“姑娘,你之前操劳过多,才会气血不调,之后慢慢养好了,就不会难受了!”
慢慢养好?
言暮摇了摇头,眼神闪烁着不安。她,慢不了,不能慢!
一想到这里,她便呆不住了,她握紧拳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手心的剑茧催促着她抉择。
下一刻,连丫鬟们都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大步流星,离开了房中。
——
“有什么要说的?”
唐菲菲单手托着脑袋,侧坐着让肚子好受些,纵然怀胎多月,也没见她脸色憔悴,反而更加容光焕发。
她细细地凝视着自己的孩儿,他如远山的眉间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愁绪,他回来这么些日子,倒是第一回主动找自己,她确是有些新奇,但也猜得到,是关于李拂的。
听了君必鸣的话,唐昂的心比那年口含石炭更加痛苦,过往的错误犹如一只大手,紧紧地挤压着他原本无坚不摧的心,深邃的眸子里带着一分悔恨,一分难言,跟八分坚定:
“娘亲,我……”
许是坐的姿势不对,唐菲菲忽然皱了皱眉,有些想吐,本想细细问唐昂到底在纠结什么,但此刻只能难受地捂着心口,干呕起来。
“呕!”唐菲菲难以控制地前倾倒下,随之而来的左右两边两双手迅速地扶起。
一边是唐昂宽大修长的手,一边是言暮皎白温暖的手。
被慢慢扶正的唐菲菲顺顺气,把身子坐好,转了转头看着二人,却只向言暮说道:“真是巧了!”
“我有些事想问你,一到门口就听到你不舒服的声音,便直接进来了。”言暮的眼神从头到尾都在避开唐昂,他哪会没察觉,只觉心中更加纠结了。
“哦?什么事要问我?”唐菲菲美目翩然,她从不觉得自己的儿子与李拂已经断了缘分。
这边的言暮一想起方才差点落水的情景,自然也忆得起那抱起自己的人,总想着与他一刀两断,却又欠了他的人情。
察觉到对方的犹豫,站在伊人身旁的唐昂,此刻竟不知如何面对她,只好低垂下眸子,难掩恍惚,语气清淡说道:“我先走。”
“不行!”唐菲菲这眼明手快的一下子拉住自己儿子的衣袖,美目依旧笑意不减:“你留下!”
她眼神巧笑,转而看向言暮,问道:“小师妹,你到底要问我什么?”
瞥见眼前此幕,言暮自然知道自己不能躲开唐昂,铁了心咬着牙,虽也羞赧,但更多是无所谓,只听到她皱着英挺的眉头问道:“菲菲姐,我想问有无药可以停着我身上的月事?不是这次,是以后都能止了?”
她不想被这无端的变化碍了自己的路,易水剑法差一式未悟,国仇家恨迷雾重重,她不能停了挥剑的手。
听了言暮的问话,爱笑的唐菲菲也笑不出了,她眼神里带着遗憾和苦痛:“月事,代表着一个女子能够生儿育女,你停了,可能就无法生育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言暮低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惆怅。
月悄悄爬上枝头,无端生起的风将唐昂的心吹凉,俊逸无双的男儿郎,定定地凝视着他心中的姑娘,他忽然觉得心头一紧,揪着的心和君必鸣先前的话,让他难受不已。
傻姑娘!
“看来你还真没爱过任何人,你还是为了自己而活啊!”唐菲菲长长地叹着气,盯着自己的肚子,细细地抚摸着,感受着里面孕育的生命。
爱?
言暮吞了口涎沫,不知如何作答,她的感情里,有心动,有倾慕,有向往,但不知有爱!
唐菲菲有些恼怒,但看着眼前强大却又脆弱的小姑娘,她怒不起,只能轻轻吁了一口气,摇着头说道:“这种造孽的药全天下没人会给你开。”
言暮听罢,也不敢看在场的人,她方才的话确实是冲动了,但这不正代表着自己,依旧是个奋不顾身的大傻瓜,那又如何?
她知道生命之重,一如唐菲菲肚中那代表着明日的孩子,但她没办法感同身受,她讨厌这种身体无法自主的难受,为此去寻求摆脱,有何不可?
她握紧的拳头告诉着所有人她内心的煎熬,唐菲菲凝视着她那傻师妹难舒的眉头,忽然眼眶有些湿润,因果造法,如此弄人,即便倾尽整个唐门,大概也弥补不会她失去的来自家人的宠爱,那么至少,她来宠她吧!
唐菲菲伸出手握住言暮,温暖的气息一下子让她紧握的拳头松开,她叹了一口气,也伸出手拉着唐昂,对他们说道:
“你们两个都坐过来!”
二人鬼使神差地听着她的话,各自坐在了她的左右,唐菲菲先温柔地对言暮宽慰:“月事刚来是一定会难受的,忍一忍喝些艾草汤很快就不痛的,这事儿我经历过,师父也经历过,天下间所有女子都经历过,你这个时候可以怨天,怨地,甚至怨唐昂!”
唐菲菲俏皮地微微一笑,被安抚的言暮也被她的话逗得弯起嘴角,也不如方才那般激动焦躁,但脸蛋儿却还是羞红一片。
“但你绝不要怨自己,不要怨自己是个女子!”唐菲菲抚上女孩润滑温热的脸庞,说道:“作为女子,是值得快乐之事!”
言暮挑了挑眉,许是不明,但依然静静听着唐菲菲的话,却见唐菲菲转过头对着唐昂说道:“此事或许羞涩,但男子避让不听,就做不到真正去理解自己的妻女。男女本就有别,但总归包容这种区别,才会去体谅!”
听了唐菲菲的话,唐昂冷清的脸容也被微微触动,那双深邃的眼眸透过他娘亲瞥见了对面的人儿,他看见的,是一位已经如抽条白杨般挺拔而娇俏,柔美却坚定的女子。
不过一年没见而已。
唐菲菲伸出手抚摸着言暮乌黑的脑袋儿,让她弯下腰,耳朵贴着自己孕育着生命的肚子,温柔地说道:“你听听。”
茫然的言暮先是感受到了一阵温暖,好似身体上隐隐的疼痛都全然消失了,她听着唐菲菲的话,试着去倾听,霎时间,一阵阵轻柔的心跳声便传进了耳朵,也敲打着她的内心。
是生命的声音!
“月事一点儿也不可怕,每个女子的子宫就如天上的月,月满而盈,月盈而溢。”唐菲菲始终温柔地抚摸着言暮的秀发,她也有如同言暮那般懵懂无知的岁月,她也跟言暮一般缺少了娘亲的陪伴,但时间却同样教会了自己“生命之重”:
“每个孩儿都是因着娘亲肚中的良月而得以诞生,你是。”她抬起头看着唐昂,眼中含着道不尽的情感:“你也是!”
言暮慢慢起身坐直,此刻,两个在唐菲菲眼中永远的孩儿皆望向她,巴蜀月明星稀,那轮圆月比朝阳更加耀目,漆黑的夜里,它以温柔的月白之光,照亮所有迷途的人。
唐菲菲抚摸着肚中沉睡的孩儿,说道:
“良月为朗,这个孩子就叫作,唐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