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道祖巨擘洋洋洒洒飘落下来，每个淡灰色的六角晶格上，反映着人类五官。

那是一张张欣喜的、担忧的、恐惧的世间百态脸，出现在两万名雍籍弟子身上。

每种脸色无疑是复杂交织的，信仰的崩塌、未来的迷惘，隐含在种种疑色中。

这口气还来不及放松，因为远处还有凶恶无比的天魔虫后，那才是真正的大敌。

道祖巨擘之所以暴露本来面目，还是被她所逼，因此，数万道目光一齐指向远方。

可那里空无一物，天魔万蛊虫虫后已然消失，就像方才魔道之间的角逐从未进行。

但一切又如何当做没有发生？

无论是虫后，还是道祖巨擘，带给雍籍门的只有无尽创伤。

经历此事之前，大多雍籍弟子便对仙门未来感到忧虑。

那时连番的仙门内乱，搅得人心惶惶。

好不容易迎来了稳定，道君交友广泛，认下了车织6梵天剑阁这位盟友。

本想着仙门未来之路尤其可期，谁知又出了范明飞这一狂徒，害得道君元气大伤。

如今道君定然放弃了仙山，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这难道不是咎由自取的？

每个人都有责任，因为他们这两万余众里，没有人在任何一场内乱中起到过作用。

好的作用，坏的作用，统统没有，他们就像是无足轻重的小沙子，随意跌撞起伏。

这便是弱小之原罪，便是无力掌控的劣势，所以，他们的人数才会锐减至此。

裴笑宇眼神清冽地留意着每个人的表情变化，充满了追悔莫及感的人比比皆是。

方明慧当然也在留意，只不过，她注意的人，是裴笑宇和银钥匙，神色奇怪。

“我在想，你们到底是何来头？究竟还值不值得信任？”方明慧直言不讳地说。

“不能信任又能如何？方阁主，我们当下应该首要考虑的，不是重建仙门？”

裴笑宇带着一丝轻蔑地说道，“虫后暂时退去，不代表她不会回来。”

起初他随意、似有挑衅的语气让方明慧很不满，但一提到虫后，她立刻重视起来。

“是啊。”方明慧沉沉点头，目光中充满了凝重，“我总觉得，你比虫后可怕。”

她点头的频率倒是像看透了裴笑宇本性，心事重重地摩挲着手掌上的星核戒指。

“比虫后还要可怕，应是再好不过，何以如此沉痛？方掌门，你说是吗？”

“方掌门？”方明慧眸中亮起点点星光，她仿佛被唤醒一般，猛地扫视四方。

只见两万门众早已对她俯首致敬，无疑是将她捧上了仙门至尊之位，掌门。

再回首，裴笑宇极为虔诚地将袖子高抬，半遮脸孔道：“还请掌门训示。”

“掌门万古。”

虽是没有了落脚之处，虽是护派大阵毁于一旦，但她已成了执掌权柄之人。

方明慧又如何敢软弱，她匆匆显露出悒色，瞪了裴笑宇一眼，伸手抓向一个东西。

一束烤焦了的牛尾，慢悠悠地划过虚空，落入她手，掌门拂尘，道君所佩事物。

先前一定是经过范明飞与道君的大战，此物被道君遗落，它如今到了明慧手中。

她见了此物难免感怀，“连一件死物，一个小小拂尘，也懂得心伤？如此破败。”

方明慧红唇翕张，半晌无语，她是万古大能，此时实力大损，仍有着崇高声望。

她不是没有设想过，拂尘传至她这里的一天，只是，没有想过，会是这等情境？

抓着拂尘内心如何不五味杂陈？这雍籍掌门能会好当？“该死的裴笑宇。”

她不由自主地蹙紧了眉，一些不常见的埋怨与一丝惶然结合一起，使她脸色发红。

裴笑宇完全一个没事人，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敬着：“掌门，请训示。”

“好，我便领了这个差事。”方明慧被他推着往前走，内心哭笑不得，叱骂一通。

“雍籍弟子听好了，值此仙门存亡之关键，方明慧临危受命接下掌门大位。”

“任何人等，切不可以仙山覆灭作为松懈理由，从此刻起，各殿门各负其责。”

“武功殿长老康卓可在？”

无人回应，她看向裴笑宇，像是意识到不好之后，找人求助。

裴笑宇伸出一只手，放在银钥匙头上，尽管她不喜欢摸头杀，但仍是给予了配合。

“看来是跑了。”裴笑宇旁若无人地说了这么一句，令闻者一个个愣了。

但这话又绝不像是裴笑宇经常会说的，结合此时情境，难免有种自嘲的喜感。

气氛一时松脱，许多人都按捺不住笑了起来，连方明慧，亦臭着脸掩唇发笑。

“紫霞宫宫主……”方明慧并不知道如今紫霞宫宫主是谁？荣思琦之后是谁接任？

提了这句，诸位金丹弟子无不色变，回想卢炫彤之惨状，无不摇起头来。

“在，我，在。”

岂料一截断剑，以通常匕首大小，旋回到方明慧肘边，其中人脸虚弱而苍白。

“炫彤！？”方明慧大惊，忙握住断剑擦拭一番，星光耀耀，浸入其中。

这是仙液的渡给，是神魂的恩赐，亦是一种另类的患难见真情。

“明慧道姊，师妹给紫霞宫丢人了……”卢炫彤眸光疼痛难忍，充满了愧疚。

方明慧没有吭声，微微摇头，将仙液层层洇入断剑，卢炫彤终于复原了仙体。

卢炫彤这才想起一件事实，那些她倍受人冷眼的日子，方明慧从未没有看不起她。

方明慧只是和别人不一样，她眼中不留别人，你愿意跟着她，就跟着，不管你。

你愿意仿她穿着，她也不跟你着急，你想吃她什么东西，她一言不发，就给你。

你愿意看她练功，只要呆在旁边不说话，她绝对不会赶你走。这就是，方明慧。

卢炫彤一时百感交集，可怜兮兮地瞧着她的脸，似乎和她一起回到了三万年前。

“不怕，炫彤。”她摸了卢炫彤的鼻梁，微笑里有着苦涩，“活着，就很好了。”

不是姐妹间互诉衷肠的时候，既然紫霞宫宫主还在，方明慧心里好歹舒了口气。

但她目前仍面临着无人可用的局面，已然形成习惯，时时就想去查探裴笑宇脸色。

正待问他事情，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噗”声。

万人皆惊，低头一看，原来是雍籍仙山，突然从中间一分为二。

一道身负长卷轴的矮个头身影，狼狈地带着数十个，穿土黄色雍籍法衣的人，跳了出来，瞬间这人便来到方明慧身边。

他似乎不认识方明慧，忸怩作态的圆脸灰突突的，像是从土里挖出来的人。

他抬头不见道君，急匆匆对方敏慧道：“我乃‘申踪阁’阁主陆芝，我要见师尊。仙山从内部崩塌，多数化为齑粉，舵室已不好用，眼下，应当撤离才是！”

方明慧什么也没说，只是朝他指了指漫天寂灭武装，还有流离失所的各位弟子。

以及，裂成两半的雍籍仙山上，大量保持着各种姿势的黄铜人物塑像。

陆芝跳了一下，也没到方明慧肩头，堂堂万古大能，雄仙，真是没有什么面子了。

“我的道祖啊！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谁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