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妇女手里的鹅垂着脑袋，长长的脖颈无力而松散地耷拉着，两只鹅腿朝下伸直了。

“沈师娘，这鹅是怎么搞的啊？”

“怎么搞的？那要问你家丫头啊！”妇女红着脸气愤地说，“你说我一个老鹅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我是留着做鹅种的啊，现在这样，你说怎么搞？小小年纪，怎么是这样的小伢子呢，真是失了家教啊！”

梅香一头雾水，但是依然平静地问道:“这个事，我得等芙蓉回来问问清楚再说。”

“还要怎么问！难道我大人能扯谎不成？难道那几个小伢们也一起扯谎不成？”

“你先别气，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唉！怎么一回事！我也不晓得怎么一回事，我家一群鹅好好地在田里打野食，几个孩子在那边玩，一个一个扔泥巴团子玩，你说这些小伢们怎么这么出格的坏，结果一个泥巴团子砸在我家老鹅的头上了，可不就砸死了么，我问过了，那几个都说了不是他们，只有你家芙蓉，问她，她也闷不做声的，你说说这怎么搞？”

梅香总算听明白了，说道:“老鹅你先留下，这个事不管是不是芙蓉，总归有她一份，我明天去街上买一只老鹅赔给你，你也不要气了啊，就当我自己炖一只老鹅汤吃了。”

那妇女脸往下一拉:“梅香，你好大的口气，我这么大一只鹅被你家丫头砸死了，你就轻轻巧巧一句话赔我老鹅就是了，还当自己家杀了一只老鹅吃，哼，那你有钱了不起是吧！”

梅香也有些不高兴了，尽管笑容已经很不自然了，依旧笑着说:“沈师娘，你这话倒教我听不明白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总不能让我丫头给你一只鹅赔命吧。既然你说丫头砸死了老鹅，那我自然要赔你一只老鹅，赔了你活的鹅，这只应当留下来，你说我口气大，难道我赔给你一只鹅也错了？！”

“哼，我说不过你，还是手里有钱才能说得了狠话啊！死鹅我带回去，你也不用赔我的鹅了。”妇女说着就要往外走。

梅香一把拉住她了，将她手里的死鹅抢了下来，说道:“沈师娘，我这个人就是这个脾气，不管怎么样，是我家丫头做错了事，我明天一定去买一只老鹅送去你家，这只鹅得留下来，晚上等丫头回来，我要教育她。”

妇女又“哼”了一声，又不好与梅香抢夺手里的死鹅，气鼓鼓地丧着脸走了出去。

梅香的母亲坐在院子里，冷眼瞧着她们的这一番对话，等那妇女走了，问道:“这又是什么人？听你还叫她沈师娘。”

梅香将鹅放在一边，说道:“唉，她男人现在是队里的红人，可不是大家伙都尊重她，叫惯了师娘，要不然怎么这个架势呢。”

“我瞧她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就晓得有些来头，这事你最好等丫头回来问问清楚，芙蓉没有这样的胆子，我不大相信她说的话，但是，这话不能在她跟前说，不然，我瞧那样还有得闹。”

梅香摇摇头，“是啊，那说不定还要拍着巴掌屁股哭闹，可就更烦了。对了，芙蓉这丫头怎么还没回家来？”

外婆怕女儿生气迁怒孩子，便说道:“前头是找二妹去了，可能跑岔了路吧，小孩子家，总是要贪玩一些，这也是难免的了，回来好好问问就是了，却也不急在一时。”

“不行，天都要黑了，我得去找她回来。”梅香心里到底存了几分气恼，大人每天忙得跑断了腿，累折了腰，现在弟弟妹妹也不大叫她带了，她倒好，没事跑去砸人家鹅，尽给大人惹事。

刚走出院子，转角的墙后面，芙蓉蹩手蹩脚地贴在角落里靠着。

“你怎么不家来？”梅香黑着脸问道。

芙蓉低眉抬眼看了看妈妈，又低下了头，就是不说话。

“你回来，回家来说。”梅香冷冷地说。

芙蓉捏着衣角，两根手指不停地揉搓着，脸上的神情很紧张，身子晃了一晃，脚底却没有挪动。

“我让你回家来再说，怎么不动脚步？”梅向走上前，看着她这样，越发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啪！”一巴掌打在了芙蓉的头上，“现在装什么死？让你回家你听不见啊？”

芙蓉的手有些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但不敢落下来，跟在梅香后面慢慢地往家走。

到了院子里，梅香一转身看她，她又不动了。

梅香拽过旁边的小椅子坐下来，抬头看向芙蓉，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天黑了也不回家？”

芙蓉嗫嚅着嘴唇，没有说出话来，眼角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老鹅。

“快说话啊，站那里像雷打的做什么！你砸泥巴的时候，怎么不像现在这样啊，人家问你话的时候，你是怎么的，就变成哑巴了吗？”

“梅香”，外婆忍不住插嘴说道。“你先别凶她，瞧把她吓的，好好说。芙蓉，你好好对妈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别怕啊。”

芙蓉吞了一口口水，带着颤抖的哭腔轻声说道:“我没有要砸它，可是，大家都在往水田里砸着玩，我也不晓得到底怎么搞的，他们，他们都说是我砸的，我也搞不清了。”

说出来这些话之后，小芙蓉终于憋不住了，“嘤嘤”地哭了出来，抬起胳膊，用衣裳的袖子擦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我记不清了，大家都在砸，我就砸了一下，我也不晓得，后来，那个大妈就过来找鹅了，他们都说……都说……说是我……呜呜……”。

到底是外婆心疼孩子，忙站起身走过去将芙蓉拉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不哭了，不哭了啊，外婆晓得芙蓉胆子一向小的，不会去砸死那只老鹅，别委屈了，一定是他们看错了。”扭头又数落梅香道:“你也是，多大的事呢，把孩子骂成这样，本来就胆子小，从小到大也从来不惹事，我晓得你心里不痛快，刚刚那什么沈师娘是有些气人，好大的谱子，那也不能跟孩子身上撒气啊。”

梅香看着老鹅，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