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府统军李年决定将铁匠铺这条线索交给较为熟悉打铁街的巡城都尉袁祜、去追查鲎蝎部的内应，而薛均也冒险犯禁让卫府的人入城查探容圣女的下落。

卫府佐事崔应水刚刚从燕国公府的严沁口中验证了袁祜带来的线索。

容圣女入城当夜是在付老二的客店落脚的。

比起昨日误打误撞找到铁匠铺，今日提前得到这条确切的线索已经足够令崔应水感到满意，因此他没有强求严沁吐露更多来龙去脉。

不但如此，他还主动承认，他因为私心延迟上报严沁二人带来的城中即将发生内乱的消息，辜负了严沁的苦心。这个举动虽然不是直白的道歉，但也让双方的关系缓和许多。

有了线索，崔应水的动作更加迅捷。

当他和凌副尉带着卫府的兵士包围了付老二的客店，容圣女仿佛已经近在他眼前。

谁料，萧芜竟已通过暗楼的钉子提前听到了风声。

这枚钉子是从前厌鬼之乱时就埋下的，和刺杀王妧的西二营兵士是同一批，埋藏得足够深、足够久，因为稀少而显得十分珍贵。红姬将这枚钉子给了他，他用得很仔细，轻易不肯损伤钉子分毫。

要不是今日情况危急，他也不会不顾钉子暴露的风险、匆匆撤出付老二的客店。

也正是因为今日情况危急，他意识到了自己也有暴露的风险，不能不早作准备。

被他扣在客店里的红蔷作用很大，他不会简单放过，也不会随意杀死。

比起利用红蔷去对付叛徒，眼下他更迫切需要用红蔷去扰乱官府的耳目。

而且，他料定红蔷不敢对官府泄露暗楼的种种机密，否则，红蔷自身也脱不了干系。

如果这次红蔷侥幸不死，等到将来成事，他照样有把握让红蔷既往不咎、甚至主动为他效力。

死士唯命是从，潜行至看押红蔷的客房。

客店前厅嘈杂的脚步声和人声逐渐靠近，行动的时机随之到来。

死士进入客房后，首先解除了束缚红蔷的绳索，随即表明自己是乔老四请来的帮手，要救红蔷脱身。但面对红蔷的询问时，他却语焉不详，还频频分神朝门外张望。

红蔷即刻起了疑心，只是因为酷刑和丸药的压制、体力尚未恢复，所以假意顺从。

囚徒由“帮手”搀扶着，刚走出房门，便撞见洞门上鱼贯而来的官差。

一个身形颤颤巍巍、脸色苍白的女人，一个目光游移、试图夺路而逃的男人，即使一言不发，也格外惹人注意。

“站住！”

卫府兵士的呵斥声还未落下，死士已扬起匕首抵在红蔷脖颈处，并躲在红蔷身后，叫嚷道：“你们过来，我便杀了她！”

红蔷一开始就不相信对方是乔老四找来的帮手，心中一直有所防备。此时又见到对方作贼心虚的模样，她岂能任由这种货色摆布？

于是，红蔷毫不犹豫，一掌挡住对方手上的匕首，一肘击向对方的腹部。就算体力不足无法一击克敌，她也要打乱对方的阵脚。

没想到，对方只是略微抵抗，就节节败退。

她看准时机，利落夺过匕首，反制住对方。

一瞬间，红蔷甚至以为对方如此不济、或许真的是乔老四找来的。

然而就在她这一愣神的功夫，变故发生了。

对方突然大喊：“主人，你杀……”

不等把话说完，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红蔷手里的匕首撞向自己的咽喉。

见此情形，红蔷还不明就里，下意识和对方争夺起来。直到对方吐血倒地，她转头看见一个个抽刀的官差时，才醒悟了两件事。

她被人陷害了。而且，最有可能在付老二的客店做局陷害她的人是萧芜。

外人不知内情，乍看这场景很容易得出行凶者故意杀人灭口的论断。

局中人红蔷刚刚死里逃生，又惊又骇，感觉到众人的逼视后，脑中不由自主浮起逃跑的念头，好不容易才彻底打消。

官差来得这么及时，一定是有备而来，目标极有可能就是倒在她脚下的死人背后的主使。

方才，死人已经将其背后主使的名分栽在她头上。即使侥幸逃脱，她也会变成一个替人顶罪的逃犯，橡城、乃至容州都不再有她的立足之地。

这不就是昨夜六安提醒她的除了结盟之外的第二条路吗？

无论陷害她的人是不是萧芜，她若逃走，她在橡城多年的经营就要拱手让给萧芜了。

她岂能便宜了萧芜？

想到这里，红蔷扔下匕首，做出一副虚弱得几乎晕厥、但仍强撑着不肯低头的样子。

“你们终于来了……”

这句耐人寻味的话很快就传入卫府的崔佐事和凌副尉耳中。

凌副尉虽然听出此事背后很可能有隐情，但还是认为应该先按照计划一一盘问客店主人和住店客人，而后再视盘问的结果决定是否分拨出人手去追查这起偶然的、突发的杀人事件。说到底，若无特殊原因，这桩杀人凶案始终是要交给府衙审理的，卫府无谓插手。

然而，一向规行矩步的崔佐事却提出了异议。

崔应水牢记今天来到客店的目的是追查容圣女的下落。他敏锐察觉到事有蹊跷，怀疑行凶者是为了掩藏容圣女的行踪才冒险杀人。

而他之所以急于找到容圣女，一是为了弥补昨夜延误军机的过错，二是因为李年那番大胆犯禁的假设。

他知道李年说得出、做得到。

万一再次发生统军和城尹意见相左的情况，事情会如何收场？

答案不言而喻。

虽然事态远没有坏到双方反目敌对的地步，但他决不能轻松放下顾虑。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完成李年的吩咐，找到容圣女、化解危机。

既然杀人凶案发生在他追查容圣女行踪的过程中，那么调查此事便是他的本分，而不是他的越职之举。

见到奉命主理此行事务的崔佐事下定决断，凌副尉便不再有二话，一切照办无误。

行凶者被到厅上，迎接一场意料之内的审问。

对暗楼执事红蔷来说，如此直接和官府的人打交道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红叶多次警示过她，命她行动时小心避让。她心底诚服，从未逾越。

现在回头细想，虽说六安直言她没有做好当长老的准备是为了激将她，但她也不能不承认，六安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红叶的禁止是在保护她，也是在约束她。

和她相反，红姬得到的却是红叶的纵容。

红叶纵容红姬逾越执事本分，纵容红姬联络着本不该联络的人脉、调动着本不该调动的人手，到最后，捧着红姬当上长老，让一切不该自然而然变成了应该。

现在红叶死了，警示的话语仍有意义，但强加于她身上的约束已经解除。

就算没有六安提醒，她迟早也会意识到这一点。但若没有六安提醒，她或许会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就被红姬、被萧芜当成绊脚石除掉。她仍需感激六安。

崔应水见行凶者脸色沉重、不见慌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便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

他想在这个女人口中问出容圣女的下落恐怕要费些力气，因此没有贸然拿出审讯犯人的架势威吓对方。

“大人想问什么就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大人。”红蔷打定主意，缓缓说。

她知道什么？

她知道红姬密谋的大计，知道萧芜犯事的罪证，知道乌雀一行人潜入容州的行径，也知道六安借刀杀人的私心，但是，与这些事相关的话语，她不会泄露半句。

她只想确定，今日陷害她的人是不是萧芜。

“也请大人告诉我，方才那个挟持了我、又被他自己的刀刺死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我是百口莫辩，但就算是被污蔑而死，我也想死得明明白白。”

崔应水暗叹，这个女人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很擅长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