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三个人，哪个没有经历过饥饿的苦楚？虽说川蜀的百姓是瑨国子民，但宋明臻他们因为感同身受而止不住地愤怒。

原本站在宋明臻身后的碧落，因为一时激动，此时已经凑到了李素生面前来，她皱着眉说：“这些狗官倒是精明，专挑那些无依无靠的百姓下手。楚王刚接连发布了许多惠民政策，老百姓难道不会到他面前去告状吗？”

“这就要看那些官员的本事了，”李素生说，“一者，被剥夺土地打进监狱的百姓，身边没有能替他们伸冤的亲朋，周围的百姓见到那些衙役们一个个狐假虎威，尤其借着搜捕山匪和反贼的名义抓人，唯恐祸及自身，哪里还敢妄动，不过是敢怒不敢言罢了；二者，许多有家底的官员会明里暗里贿赂叶家的两个儿子。之前说了，叶家正想通过这件事收拢川蜀的人脉，好把手伸到这里来，既然那些地方官有心攀附他们，他们怎么会拒绝？”

“所以……所以司砚求叶家帮忙，其实完完全全做错了？这不是要把整个川蜀转手送给叶明德吗？”碧落气愤地说。

李素生摇摇头，说：“也不能完全说是错。叶明德和叶弘波这两个老家伙都精着呢，很知道事情的轻重，叶家的两个后辈也清楚这一点。对于那些地方大员、封疆大吏，他们犯了错，叶家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和他们搞好关系，然后让这些地方大官亲自处理自己辖区内的县令和知府。鲨鱼管虾米，总会有偏有向、有保有舍。只要能揪出几个放肆的‘虾米’，能杀一儆百，这场吏治也不能算完全失败。”

“可那些无辜的百姓怎么办？”

“这个世界不可能完全清明，所谓的公平，都是强者的公平，那些无力追求公平的人，只能认命。”李素生遗憾地说。

碧落更觉得气愤，可是她也知道，李素生说得没错，而她也没有能力改变什么。她冷哼了一声，噘着嘴，又站回到宋明臻身后去了。

宋明臻瞧了碧落一眼，对李素生说：“素生哥对于这样的事才不会袖手旁观呢，既然你说已经查到了些事，应该是掌握了几个关键的证据，能揪出几条大鱼来，对不对？”

“是。”李素生说，“乐山有一个叫荆老五的老头儿，妻子死的早，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可惜这个儿子去年投军，死在了灭狄之战中，尸骨也没能送回来。荆老五祖上传下来二十多亩地，想在临死前传给代替儿子孝顺他的侄子荆旺恒，但这片土地两个多月前被川南指挥使柴茂哲夺了，还给荆老五安了个‘给叛军偷送粮食’的罪名，把他打入大狱。荆老五刚失了独子又丢了土地，还背上了杀头的罪名，惊惧忧愤之下，竟死于狱中。他侄子荆旺恒一为孝心、二为利益，自是不甘心，要给叔叔鸣不平。正巧曾经和荆老五的儿子同在军营里当兵的一个校尉回乡探亲，听说这件事之后十分愤慨，就帮荆旺恒给兵部员外郎何普写了一封求助信。何普曾是谢迎天的手下，是谢迎天一手提拔上去的。只要这封信传上去，加上早已眼红的谢家添油加醋，定能掀起一番风波。”

“可要想把这封信传上去，一点都不简单。”

“对，所以属下派人搭了一把手，一路上护送着他，已经砍了六个赶过来杀他的人了。现在荆旺恒即将出剑门，往京城赶来。如果事情顺利，且不说川蜀吏治要重新整顿，就是楚王司砚，也要受一番连累。”

“咱们可有死伤？”

“死了一个，伤了两个。”

“厚葬死者，厚赏伤者。”

“公主放心，已经办妥了。”

宋明臻又问：“只有这一件吗？”

李素生答：“零零总总调查了七八件，这个案子牵扯最大。还有一个想来京城告状的是一个秀才，名叫郭林东。郭林东外出求学，回家之后才知道，跟他相依为命的母亲为了护住自家的十几亩土地，发了狠跟衙门的人拼命，被衙役失手杀了。县令包庇衙役，事情不了了之。郭林东心中不忿，要到司砚面前告状，被咱们的人拦下了。咱们的人告诉他，司砚年轻没本事，斗不过这些地方官，劝他来京城告状，他打算投奔和他在游学的时候有几面之缘的吏部侍郎家的公子。等到了京城，咱们自有办法掌控他。”

“办得好。”宋明臻由衷夸赞。

但李素生并没有因此而得意，反而带了犹疑地说：“可是公主，属下有句话不知……”

“尽管讲。”宋明臻说。

李素生顿了顿，说：“单凭这么几件事，根本没法撼动叶家和楚王的地位。且不说楚王是瑨国皇帝最宠爱的皇子，现在又有平定川蜀匪患和叛乱的功劳，就是最近接连犯错的叶家，根基深厚，又没有直接参与川蜀地方官员圈地和杀人的事，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损伤。我们费了这么大力气，收获怕不会丰厚吧。”

宋明臻坦然回答：“我知道啊。”

“什么？”李素生有点吃惊。

“我当然知道，靠着这么几个他们视如草芥的百姓的性命，是没有办法撼动司砚和叶家的地位的。我费这么大劲，也不是为了损人而不利己。我有更重要的目的。”

李素生恭敬地说：“请公主示下。”

宋明臻说：“叶明德自称遭遇刺杀的那天，我进了一趟皇宫，在大殿上，叶明德肯定地说，当初我们进京时遭遇的截杀是我安排的。虽然当时司……燕王殿下替我申辩，说那些都是北狄余孽的阴谋，暂时解除了我的危机，但我一直存疑，这件事是怎么泄露的。你做事隐秘周全，我不怀疑，我也不认为是叶明德自己调查出来的。既然不是他，那么就应该是别人告密。这个人能是谁呢？”

“公主有怀疑的对象了？”李素生谨慎地问。

“我们进京前后，除了燕王带兵赶来救援，还有一个瑨国人在场，且自始至终旁观了这件事。”

李素生低头想了想，忽然拊掌说道：“桑伯婴的儿子桑仁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