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迎天是自杀的，趁他的部将不注意的时候，用一把长剑刺穿了自己的胸腔。这种死法有些不寻常，毕竟相比于自刎，这种死法痛苦了些。不过也有旁观者认为，谢迎天是想剖开自己的心脏，证明它如当初一般鲜红。

种种猜测无法证实，总之，司钺在密林里找到了谢迎天的尸体，尸体的旁边，还有五具将军的尸体，都是自刎而死，以面向谢迎天跪拜的姿势。其余没有自杀的将领，在次日一早时候，均被司钺擒获，带回京城问罪。

为期两个月、轰轰烈烈鸡飞狗跳的京城保卫战，在谢迎天自杀的刹那宣布结束。

谢迎天是可怜的，但他更是可恨可恶的。为臣不敬，目无尊卑上下，钻营权力，随意生杀予夺，还将儿子当成他夺取权力、满足野心的棋子，终为家族惹来屠灭大祸。逃离京城之后，把整个天下都当成他复仇的筹码，践踏别人的生命，破坏别人的家庭，如此昭昭劣行，怎么能不让人叹一句“死有余辜”呢？

碍于群情激奋，在谢迎天还在逃的时候，六部官员已经开始聚在一起讨论对他的惩罚了。最后的意见是，谢迎天若被活着押送京城，剐刑，曝尸三日；若被就地正法，鞭尸三百，车裂不埋。

谢迎天最后的结局，自然是后者。

除了谢迎天，那些跟随他作乱至最后一刻的将领们，一律枭首示众，那些顾及州郡百姓性命，提前弃暗投明的几个州郡守备，为示惩戒，削去官职，永不录用。

谢皇后早在楚王司砚带兵进驻京城的那天就病死了，只是谁也不知道，到了现在，人们更不想知道了。太子司卿倒是还活着，只是疯疯癫癫的，据说被司瑞安排去服侍他的人，总会听到诸如“我是太子！”“我是皇帝的儿子！”“我是瑨国未来的主宰！”之类的话，下人们听不懂，也不敢听懂。

司卿是注定要被杀掉以消民恨的，疯与不疯，有什么差别？

当然也有结局好的人。

驻守京城的将帅们自不必说，礼部、吏部和兵部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对于他们的封赏了，尤其是那些不幸壮烈殉国的将士们，要如何追封和抚恤，那是庞大的工程。

这期间也有人提到了桑伯婴、桑仁宇父子，提到了他们整个家族。

也对，谢迎天谋反事件的导火线，正是桑伯婴被当街虐杀，而在谢迎天逃出京城的时候，杀谢年“有功”的桑仁宇带兵于城门口支援，虽最终战死，也是大功一件，当追封奖赏。

礼部便有官员提议，追封桑伯婴大丞相、秦国公，谥号暂定“文靖”，追其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追桑仁宇为礼部尚书，谥号暂定“文忠”。

桑晴兮呢？谁也没有说，应该是谁也没能想起她。

一切都乱糟糟的，每个人都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忙。他们要等着每一件事尘埃落定，等着陛下病愈，处理朝政，等着侥幸存活下来的三大家族聚拢人心、收拾残局，等着两位皇子站在朝堂上，分庭抗礼，一较高下。

已经有人在心里慢慢比较司钺和司砚的功劳大小和能力高低了，他们在猜测，谁更能得到三大家族的重视，谁更有可能成为瑨国未来的主人——他们要提前站好队伍，可不能迟了。

一切都乱糟糟的。

司钺入京之前，武定川已经先一步带着靖安军和残存的几百个燕北军离开京城了，齐鲁军也在整顿，不日也将撤离。

京城安定已成定局，确实不该出现过多的士兵，以免人心浮动，闹出骚乱。京城有赫连绰和武平川他们，出不了大事。

难道不等封赏了吗？不要功名爵位了吗？抛了血汗，焚了筋骨，就这样“事了拂衣去”了吗？

那些将士们说，朝廷的封赏很快会到，他们不用着急。边疆还有属于他们的责任，他们不能不会去，况且，他们的父兄死在这片土地上，葬在这些山水里，总该早早回去报个信，好让家中的亲人早断念想。

宋明臻收到司钺来信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天正下着小雨。

金陵的雨说来就来，像个说哭就哭的任性小娃娃。不过虽说在瑨国只待了半年时间，但宋明臻喜欢上了金陵的雨。雨珠搭在芭蕉叶、梧桐叶或者芍药花上的时候，嘀嘀咚咚，像琴筝一般好听。雨水到来的时候，总会带来一阵清凉，把闷热感驱散得干干净净。

正因为下雨，孤野把宋明臻用来练习射箭的靶子挪到了宋明臻的屋子里。

早在被赫连绰“骗”到白虎围场险些丧命的时候开始，孤野就一直逼着宋明臻练习射箭，原因无他，就是担心再次遇到危险，遇到像沈穆那样的厉害角色，手持鸳鸯弩的宋明臻不至于坐以待毙。哎，拿着鸳鸯弩那样的令人闻风丧胆的武器还因为射偏而被石开疆、沈穆之流威胁，说出去确实怪丢人的。

可宋明臻难得反对了孤野的安排，很长时间就是不去触碰她的鸳鸯弩。孤野给她专门做了一个适合鸳鸯弩训练的靶子，宋明臻也装作没看见。

还是孤野最先反应过来。经过那次和司钺一起的逃亡，宋明臻每次看到鸳鸯弩，都会想起司钺被毒箭射中的场面，会想起司钺被剧毒折磨、生不如死的场面，会想起她拉着奄奄一息的司钺在雨夜中跋涉的场面。

她是爱惨了司钺，也恨极了那时候无能的自己。

若换做往常，察觉到了自己的弱点，宋明臻是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补救的，比如说，她当年刚从冷宫出来，知道宋华庭读的书是她的好几倍，她就在宋天极曾经呆过的书房里埋头苦读了好些年，尤其最初那两年，几乎是天天睡在书房里，可以称得上头悬梁锥刺股了。碧落曾一边心疼她一边开她的玩笑：“这丫头怕是要考状元呢！”

正是凭着这股子劲儿，凭着这如山的书册，她才知道了自己看到的这一方天地的渺小，才知道瑨国辽远而多姿，而辽远多姿的瑨国，需要她长时间经营谋划才能拿到手里。

可这次是个例外。

她好像一下子转了性子，“与世无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