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平川可以确定，自己被周雨“套路”了——或者说，被司钺“套路”了。周雨这个“虎妞”，就算再难过，也不会朝着他抹眼泪吧。他该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可笑，偏他没有。

没等到武平川的表态，周雨赶紧换回了刚刚脆弱悲戚的神情，垂了头，说：“我也知道，你和黎国有血仇，血仇是断断不可忘记的。只不过，在那件事上，你失去了至亲兄弟，公主姐姐也失去了未婚夫婿，被迫远走他乡。若说谁更惨一些，好像还不分上下。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就是可恶的黎国君主宋华庭，这么说起来，你和公主姐姐是同病相怜——不对，同流……不对不对，同是天涯……，啧，也不对，反正吧，你们应该同仇敌忾、同舟共济，一起对付宋华庭。这次公主姐姐返回祖国为孤野哥哥报仇，其实也是在为你们武家报仇，为尘世铲除一个无君无父、无情无义、满肚子坏水儿的大坏蛋。你说，不不帮她，合适吗？”

周雨她哥因为在家养伤，强迫她读书习字，搞得她焦头烂额，心里总是嘀咕，周阳是不是因为见不到惠清公主，心里憋屈，才要转移精力，给她也找点不痛快的。她闷着头学了几天大字，自觉说话都不顺当了。

好在这一大串的表达，还算合宜，有一点点古人舌战群儒、纵横游说的味道。

只是周雨引以为傲的一点架势，尚不能达到她期许的效果。

武平川的脸色没有当初友善了，他平视着周雨，说：“燕王和宋明臻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来为他们求情？你这么小的丫头，知道借路的事情有多复杂吗？你怎么也来逼我？”

周雨最近和武平川过于熟稔了，很久没有再见到了他如此严肃的表情了，心里不由得发了一阵虚。不过她自己觉得还是占理的，所以在停顿了片刻之后，说：“你不要生气嘛。谁也没有求我帮忙，更没有给我什么好处，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我昨天晚上听说了鹊园发生的事，又生气又难过，但是父亲和兄长都说，这是黎国自己的事，我们是不方便插手的。可是，既然我们不方便插手，为什么叶继尧去了，还帮着那些坏人欺负公主姐姐呢？所以这不是黎国自己的事，是我们两个国家的事。你们都觉得我小，是女孩子，所以不愿告诉我，但我知道，谢迎天的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下一个大事很快就要爆发了……”

武平川万万没想到周雨会想这么多，想这么深入，而且句句都在点子上，不由得集中了注意力好好听她“指点江山”。

唔，阳光越来越明亮了，被各种花草萦绕的院子越来越生动活泼，令人舒畅。

周雨说：“对于公主姐姐身上发生的事，我有自己的看法。我想，其实自从你进京——甚至说自从你知道公主姐姐要来瑨国和亲，你对她就存了很大的恶意，这是不对的。武二公子，你是男儿，又是一出生就比万万人高贵的公侯公子，你不知道女孩子的苦楚。公主姐姐年幼的时候被一个少年所救，芳心暗许，可惜那个少年被人误杀，死无全尸，公主姐姐把那少年的残骸抱在怀里，送了最后一程，这是她的第一个未婚夫；后来宋华庭登基，为了杀博也一家，欲……欲……欲擒故纵，把公主姐姐送给博也的儿子做未婚妻，最后博也一家因为谋反被杀，公主姐姐失去了她第二任未婚夫——我可以悄悄告诉你，我见过公主姐姐脖子上有一道刀伤，我偷偷问过碧落姐姐，那是博也在临死之前想劫持公主姐姐做人质留下的，要不是孤野坚持救她，她就要死在博也手上了；公主姐姐第三任未婚夫就是耶律皓春，你应当不知道，在耶律皓春上战场前，他们两个是很恩爱的，耶律皓春为了迎娶公主姐姐，不惜休弃了自己的所有妻妾，还把他的小儿子丢回了祖籍老家，不久那小儿子就因为无人照看病死了。你说，想耶律皓春那样的人，公主姐姐为什么要杀？她这一生仅存的一点温暖，她为什么要舍弃呢？”

武平川一时无言。

周雨说：“公主姐姐在来瑨国之前，有三任未婚夫婿，这在瑨国、在黎国，其实是一件十分羞耻的事，人人都耻笑公主姐姐是克夫的扫把星。武二公子，你是不能理解的，一旦被冠上‘克夫’的罪名，对于一个女孩的终生幸福，是有怎样毁灭性的打击。就算她后来接受宋华庭的安排，带着丰厚的嫁妆来到咱们瑨国，被很多皇子争夺，你想想，皇子们将她当成……那个什么……的工具，根本不是真正地爱她，将来他们的权力稳固了，公主姐姐还有什么未来可言呢？她就成了皇室的笑柄，会被早早地除掉了。”

“你……考虑得很多啊。”武平川不禁说道。

周雨撇了一下嘴，说：“你们男人们考虑的大多是军国大事，是谁高谁低、成王败寇的事，我们姑娘们，也就是考虑一下自身的幸福了。”

“那你……”

“嗯？”

“咳，”话到嘴边，武平川却不好意思说了，“没事，你接着说。”

周雨见武平川越来越“上道儿”，情绪更浓厚，说：“我跟你讲这些，其实是想告诉你，我为什么亲近她，而你为什么不该恨她。她过得很不容易，尤其是现在，她已经什么都失去了。如果你不是出于可怜她而帮助她，这个我能理解，但你换一个角度想想，如果接受了你的帮助之后，公主姐姐可以除掉那个自私又冷酷的哥哥，将黎国交到更善良更有才能的人手上，于你而言，算不算报仇呢？你不止能报仇，还能赚到黎国的一份天大的人情，算不算一个好买卖？”

武平川将头向后仰去，以最舒服的姿势完全靠在藤椅上。片刻之后，他说：“她若成功，这叫‘买卖’，她若失败，我靖安三州十八郡就要首先面对黎国的报复性进攻，到时候，黄泉路上就要再添无数英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