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海天生嘴歪，垂着眼皮的时候尤其明显。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对他的主子上报这件事，想了想，黑着脸、捏着嗓子对跪在脚边的人们说：“这脏东西是哪里来的？”

太监宫女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马上回答。

“哑巴了！照实说！”孙大海大声斥责道。

人们被他尖锐又响亮的嗓音吓了一跳。有个小太监在众人的眼神怂恿下，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怯生生地说：“小人今日负责采买，在市集上捡到的。现在街上到处都是这个，都成了灾。”

“流传多久了？”

“一整天了。”

“赵梦龙呢？他不是京兆尹吗？干什么吃的！”孙大海没办法马上把赵梦龙拉过来斥骂，只好先骂骂小太监们，痛快痛快嘴。

小太监紧压着头，鼻尖已经贴近地面了，说：“据说赵大人最初还亲自带着人四处巡查，不许百姓捡拾，可是后来这些告示就像是大风刮来的一样，越积越多。赵大人既没有办法集中这些告示，也没能抓住张贴告示的人，只好回……回衙门去了……”

想来战战兢兢的赵梦龙也没有能力判断，该不该把这件事上报天子。

孙大海歪着嘴琢磨了一会儿，对底下的人们说：“你们各自滚回班位上，朝领班讨二十板子。再让咱看见你们聚在一起妄议朝政，咱就按照谋反的罪名，把你们一个个肢解了，丢到狗棚里喂狗！滚！”

太监宫女们如蒙大赦，闪电一般离开孙大海的视线，有个小太监一个激动，踩上了自己的衣摆，一个跟头栽下去，顿时摔破了鼻子。可是他哪敢停留，哪敢出声呼痛？他好似见了索命的阎王，白着一张脸跑远了。

孙大海没有折回宋华庭的书房，而是带着告示继续往宫外走。旁的也就罢了，告示上所说的“前方诸将得知真相，不忿于昏君罪行，临时倒戈，不日即抵达京城”的话，尚不知真假，他不能妄动。他盼着一切都是某个无聊者的恶作剧，盼着他能在天子的羽翼下平安地活下去。

只是孙大海不是神明，也不是什么能指点江山的文臣武将，他只是一个仆人。现实，根本不会顺着他的心意发展。

就在孙大海离开皇宫后不久，一个满脸血污、铠甲破烂、看不出身份的武将，在兵部尚书阔脱的引领下进了皇宫。

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的宋华庭初时也没有认出跟在阔脱身后的人到底是谁，直到那个人自报家门——与格尔勒一同出征、攻克并驻守甘州的胡可都。

胡可都可以说是宋华庭除了格尔勒之外最信任的武将了。当初可多尔汗因为促成了耶律皓春在司钺面前送命而被曲百兽兄弟们盯上，宋华庭就是委托胡可都暗自杀了他，并伪装成坠马而死的假象的。宋华庭在半年前娶的宠妃，就是胡可都的妹妹。

胡可都甫一见到宋华庭眼泪就飚了出来。他跪在地上，哭着说：“陛下，臣不能阻止那些乱臣贼子狼子野心，致使兵权旁落、国土有失，臣有罪啊！”

宋华庭被他哭的莫名其妙，丢下毛笔，问：“怎么回事？起来说话。”

胡可都身上还带着伤，行动不大方便，阔脱就顾不上胡可都身上的脏污，将其搀扶起来。胡可都一站起来，就抽搭了一声，说：“陛下远居京城，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咱们远征瑨国的军队已经落到了曲百兽的手上，原来的元帅格尔勒将军和副元帅皮陌离，已经全部被曲百兽斩杀，就连格尔勒的弟弟齐支勒也死了！”

“什么？”宋华庭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胡可都抹了一把眼泪，说：“不只是将领们，我们好不容易攻克的凉州、甘州和永昌，还有几个土堡和城寨，都被曲百兽拱手送还给了瑨国。将军们但凡提出质疑，他一律杀了示众。臣也是九死一生才逃出来给陛下传信的！”

宋华庭一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说，他不相信胡可都现在是清醒的而非精神失常。他虽知道曲百兽并不能完全臣服他，但他自信并没有什么把柄在曲百兽手上，曲百兽没有造反的理由，保险起见，他还在曲百兽身边安插了好几个眼线，能随时了解曲百兽的动向。按照胡可都的说法，曲百兽早就已经谋反了，怎么谁都没有给他传递消息？难道他辛辛苦苦安插的眼线，都被曲百兽拔除了？他们办事隐秘可靠，怎么可能被拔除干净呢？

带着这些疑问，宋华庭问道：“你说你是被曲百兽逼着逃出来的，朕问你，曲百兽是怎么占领的甘州？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大军去了二十多万人，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胡可都听出了宋华庭言语中的不信任，赶紧说：“陛下，这都是因为曲百兽那厮勾结外敌，耍阴谋、搞手段！八月初四那天早上，我在甘州城楼上远远看见了靖安的骑兵。骑兵数量不多，约莫只有两千多人，为首的人看着面生，不是武定川。我担心这是靖安的先遣部队，就紧急召集所有人备战。可是那波骑兵并不攻城，在距离甘州不到五里的地方停下了，还扎起了军帐。中午的时候，靖安的骑兵依然没有响动，也不生火做饭，只是我们发现了另一波骑兵到达。等那些人凑近了，我们才看出是我们黎国的兵马，为首的是曲百兽。”

“曲百兽绕过了靖安骑兵，直接到达了甘州？他们没有交兵？”宋华庭问。

“没有，”胡可都说，“臣当时也纳闷，不过看着曲百兽带了差不多五万兵马，往远处看，隐约还有后援，想着或许靖安的先遣部队看实力悬殊，不敢轻举妄动，还在等大部队到达，所以才没有真正开战。不过既然参战人数即将急速增加，那就不能怠慢了。曲百兽在城门口拿着帅印给我看，自称奉了大帅的命令来援助甘州的，我就……”

“你就把他们放进城了？”宋华庭眼皮一跳，那一瞬间，他感觉耳边有钟声响起——是丧钟。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