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我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我也逐渐的理解了我的小哥哥，在过去那些无人陪伴的时候，自己度过的时光。

我会偶尔看他看过的书，翻看他的笔记，通过那些字里行间，试着感受过去的情感，感受着过去的小哥哥。

我也会备上一碗米，若是有飞鸟歇足，那就为之送上，可我和我的小哥哥不同，他很受动物的喜爱，而我却很难接近它们。

不过，它们虽不愿接近我，但也不会排斥我的给予，我想，我和小哥哥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的身上多少也沾染了他的气息吧。

飞鸟喜欢的是修，并非这个心怀哀伤的我。

后来我仿做了一根竹笛，和我的小哥哥曾经的很像，洁白如玉，就像是雪花和冰霜雕铸而成，镌刻着飞鸟和云朵的图案，总会令我久久愣神。

我并不会吹奏，三脚猫功夫的声音难以献丑，所以我只能呆呆的看着竹笛，总能看到我的小哥哥手握竹笛，吹奏着这首曲子。

一个人的生活，其实很不错的。

只是，哥，你在那边，生活的好不好啊。

你有见到姨妈了吗？母子重逢的情景，应该非常感人吧，真遗憾，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的父亲母亲也在那边吧？我相信我的小哥哥，不会对我的父亲母亲太过恶劣，可是我还是希望，我的小哥哥他能更多的，更多的稍微照顾一下父亲母亲。

除去我的小哥哥之外，我的父亲母亲，就是我曾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

你们在那边没有深渊，一切早已化为过往云烟，父亲，母亲，希望你们在那边不要怪小哥哥，这不是修愿意做的。

也希望你们不要怪罪姨妈，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那边没有深渊，也没有颠沛流离的文明。

你们在那边应该会生活的很开心吧，曾经渴望了许久的和睦，终于能得到了吧？

我的小哥哥，不知道在那一边，你有没有见到真正的晴空和夜空，有没有看到真正的天空和星辰？

有时候，我也想去那一边，和大家会合，和你们在一起，在一起开启新的生活。

可是我怕你们会难过呀，就我还活着，要是连我都走了，你们应该会很难过的吧？

死亡，应该是最残酷的东西了吧。

我其实早就知道，我的小哥哥早就想死了，可是我还在，他为了我不敢走啊。

我曾经还对小哥哥说过，就算再怎么厌烦这个世界，也不要着急离开呀，我还想带着你再看一看这个世界呢。

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我都好想陪着你，我的小哥哥，修。

只是，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而那唯一的四人合照，就是我，最后的念想了。

后来呀，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情，但这些对小哥哥来说都不重要。

直到后来，某一天，我听说可以去看阿罗伊的旧址了，我心中怀着某些期望，在离开那座城市后第一次请了假，又一次回到了我从逃出去的地方。

好巧不巧的是，又下雨了。

这一次，雨没有化为雪，而这里没什么变化，只是再没有生命了，剩下的只是一片废墟和荒芜。

在中央的广场上，我找到了，我的小哥哥。

他跪在广场前，看着那破败不堪的海金花雕塑，伸出自己的手，仿佛在临死的时候，他曾想要握住什么，可是眼前呀，什么都没有。

三把剑，洞穿了他的胸膛，哪怕过去了三年了，我都能听到那血肉模糊的声音，沉闷的如同粘稠的岩浆流动。

我看着我的小哥哥皱紧的眉毛，只觉得心如刀割。

最后的一把长枪，刺穿了他的咽喉，和那三把剑一起，把我的小哥哥钉在了地面上。

那支洁白的竹笛，静静的躺在他的脚旁，笛身早已残破不堪，孤寂的陪着我的小哥哥，度过了这些年的时光。

我的小哥哥临死之际，想要抓住的应该不是海金花，而是在那海金花海下，我们童年的回忆。

海金花，是弗楼沙的象征，但是海金花，也承载了我们的回忆。

我的小哥哥，直到最后，在最后恢复人性的那一刻，他想起了我，然后走向了死亡。

我能猜到这一切，所以心口真的很沉闷。

周围人群川流不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捡起东西砸向我的小哥哥，他们对着小哥哥的尸体放声怒骂着，抱怨着命运的不公和文明的困境。

而我什么都不能做到，我只能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一幕，握紧手中的拳头，努力让自己怀念的泪水不是那么显眼。

人们讨伐的是恶魔，而为这个恶魔之下的人的离去感到哀伤的，恐怕就只剩下我了。

我想带走那半截的竹笛，可是我不能做到，我的小哥哥的尸体周围，有着太多的安保设施了，我根本无法接近他，我只能看着他的脸，也无法抚摸他。

只能每一次的在梦里，抱紧他，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迷恋其中，并再一次不舍的，离开了这场梦。

后来我辞职了，按照现在所长的话，我只要再待两个月，以我的成绩，足以成为下一任的所长了。

第56章 梦境·柚木·告别

可我已经不准备当什么所长了，我不想再为了人类的事业操心了，我会离开这个熟悉的研究所，离开我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事业，随便找个地方，隐居，安度一生。

在我离开的时候，丽德尔和薇塔抱了抱我，丽德尔说，等我到了一定要给她打个招呼，她会偶尔抽点假期来看我的。

而薇塔没有说话，我和她静静的看着彼此，只听到飞鸟的破空长鸣。

我抬起头，恍惚间想起那些飘落的白色羽毛，想到了我的小哥哥那双湛蓝的眼睛，那时候其中总是忧伤一闪一晃，看上去倾国倾城。

我的小哥哥，长得真的很好看，在他的尸体旁，虽然人们会憎恨这个恶魔，但是没人能否认他的容颜。

那是我去看望我的小哥哥的时候，为数不多能感受到欣慰的地方了。

我不想让他遭受世人的谩骂，可是我无法改变这一切，哥，对不起，你们都不在了之后，只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我什么都做不到啊。

薇塔从我这里，要走了一张我的小哥哥的照片，再也没说过什么话了，我能看出来她的心思。

我的小哥哥就是这样，只要愿意出门接近别人，不论到哪里都会被女孩喜欢，哪怕是在阿罗伊的时光里，只有我们四个人的时候，他还是不意外的被别人喜欢上了。

可是，她人有心，而我的小哥哥无意，直到现在，生死的别离是最难跨越的障碍。

再后来啊，我才隐居了三个月，薇塔和丽德尔招待我了。

她们带着我，不由分说就要拉着我走，我来不及带上其他东西，只能带上那张相片，甚至没来得及拿上那根竹笛。

她们带我，再一次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研究所，她们带我参观了一艘飞船，我本来是不在意的。

薇塔说，这艘飞船的工艺，全部是我的小哥哥生前留下的蓝图，过了这么久之后，她终于能够实现了。

看着这艘飞船，薇塔会笑，她好像看到了我的小哥哥还在，就好像还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庆祝着这份成功。

我本来想说不太可能的，我的小哥哥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可是转念一想，薇塔说的也没什么错。

因为我在这里，所以他会愿意来的，所以他也会和我们一起庆祝。

而在参观飞船的过程中，薇塔带我们上了飞船，然后，在我惊讶的目光之下，她启动了飞船，并打开了逃亡的通道。

她说，待我参观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逃。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不久之前她得到消息，这颗星球最后的最终的深渊，已经降临了，距离苏醒只是几个小时的时间。

我惊讶地看着她们熟悉的操作，她们带着我，对我说，接下来就带你看一下，你曾经最期望看到的，真正的天空和星辰。

我们逃离了光幕，在两人不知道准备了多久的前提下，我们的逃亡意外顺利得多。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们的星球地表的模样，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天空和星辰，并如同飞鸟般，自由的飞向了高空之中，飞入了天空和星辰之间。

我的小哥哥，如果你还在的话，你亲眼看到这一幕的话，你应该会很开心的吧？

天空和星辰，曾经是你的奢望啊。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老一辈的人都渴望再次回到地表之上，亲眼看着窗外的天空，星辰闪耀着耀眼的光辉，晴空和夜空的交际线璀璨震撼。

对于曾经拥有光芒的人来说，突然失去了光芒，比从一开始就没有光芒，更加折磨人心。

这艘飞船，是我的小哥哥留下的手笔，只是想到我们的离开，其实还有着他的庇佑，我就突然觉得无比心安。

当我刚离开弗楼沙的时候，我的脑海中浮现了无数的画面，最后只剩下了我的小哥哥。

我看到我的小哥哥，站在积雪的中央俯下身子，对我微笑。

我看到飞鸟的阴影落到他的眼睛里面，如同弥散的夜色，他眼中的一场一场声势浩大的幻灭。

我看到我的小哥哥站在城门口，守候我归来的目光闪烁如同星辰，他衣服上的花魂色彩流转。

我看到我的小哥哥，坐在最高的城墙上弹着琴等我回家，风吹动他的头发朝正北方飞舞，他的雪白长袍永远干净而飘逸。

我看到我的小哥哥，坐在小区的阳台上，喂鸟看书吹笛，风和飞鸟环绕着他飞舞，人们聚在楼下对着他喝彩，而他只要看到我，总会露出笑容。

我看到我星目剑眉的哥哥被钉在广场上，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残破的海金花雕塑，掉下来的眼泪浸润了我的长袍，大朵大朵的水渍在长袍上绽放开来如同莲花……

而我们刚刚穿过大气层，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带着那些无法理解的奇异纹路，瞬间封锁了这颗星球。

在天空中，我亲眼目睹了故乡的毁灭。

轰轰烈烈的声音，带来了一个文明的崩塌。

一切的回忆呀，都不复存在了，不过我在这个星球上，早就没有什么留恋的东西了。

握紧胸口的那张相片，我的心好痛。

哥，请你原谅我，我要离开了，离开这个纷扰的科研所，离开这个埋葬了我苍翠年华的城市，离开这个我再没有任何回忆的星球了。

也许天的尽头，我会再次看见你的亡灵，那个时候，请你对我微笑，如同撕裂朝阳一样的微笑，让我可以笑着流完我的眼泪，然后让我听见你自由洁白的歌唱。

我们看着无数的飞船离去，亲眼目睹了，弗楼沙的毁灭。

也许今生今世，哪怕用了不成熟的冬眠技术，我可能也不会等到，弗楼沙出现新的生命了。

弗楼沙的逃民，朝着宇宙的四面八方而去，从此之后我们再杳无音讯，我们心中怀抱着共同的故乡，却没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

后来在星河间航行的时候，因为冬眠液不是很成熟的特殊效果，再加上我的体内流淌着弗楼沙的贵族血脉，两者产生的反应，让我的身躯逐渐返老还童。

我的身体越来越年轻，可我的心越来越残破不堪，过往的一切逐渐破碎，我只能记住那些过去熟悉之人的样貌，最后无法忘记的，是我和我的小哥哥之间的回忆。

只要我还记着这段回忆，我的小哥哥就没有真正的死亡，倘若这个世间再没人记得他，那么他就真正的死了，无声无息。

宇宙间的航行，我们并不顺利，我们不止一次两次遭遇到了某些外星舰队的袭击，一味的逃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直到后来，我们被迫进入休眠舱，我也不得不与薇塔和丽德尔告别，告别我这两位旧友，也是真正的永别。

不确定的星宇之间，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是最后进入逃生船的，在我进入的时候，那些外星舰队找过来了。

我本已经心念死灰，一想到两个朋友都已经跑走了，我自己死了就死了吧，这样痛苦的一生，就终于可以结束了。

只是，在那些舰队攻击我的时候，我看到了一道冰霜，冰霜斩灭了那些舰队，带着绝对碾压的姿态无法对抗。

可那时候我已经进入了休眠舱，我只能正经的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说些什么。

后来我看到了一辆列车，以一种我不敢想象的姿态，在星海之间行驶。

而那辆列车的旁边，一位身着雪白长袍的身影，留着一头银白的长发，正看着那些化为太空垃圾的宇宙舰队，没有回头。

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我的心中猛然一跳，灵魂中朝思暮想的人，那一刻好像真的出现在眼前了。

可是，随着冬眠液的注入，我再也无法思考其他的了，只能沉沉的睡了过去。

而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来到了这颗蔚蓝的星球，在我出生之际，悬在弗楼沙最高处的星球，成了我今后唯一的落脚点。

后来的一幕幕，时修的“律者意识”都已经展现过了，可哪怕再看了一遍，以柚木的视角，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心疼。

而最后，就是死亡之际，我看着时修怀抱着我，这一份温暖，我都不知道我等了多少年。

对不起，阿修，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我的小哥哥，但你也是我重要的人。

在那个雨夜我逃走了，我无能为力，我什么都做不到，我谁也救不下来。至此之后这一路上，我一直怀着愧疚与悔恨，麻木的行走在这颗星球上。

而现在，我的身体也已经残破不堪，能在死亡的最后做些什么，就已经很棒了。

那样的死亡很好，一点都不孤独。

而我现在，也终于可以和他们相会了吧。

我知道，我走了之后，你会很痛苦的，阿修，因为你和我的小哥哥很像，只是比他要更开朗一些，所以我也愿意陪你玩耍。

从来没有人能开导我，而那个雨天，在那座天台上，只是因为是你，所以才拯救了我，阿修。

希望我不在的时候，你能开心的笑着，千万不要怪芽衣，这毕竟不是她的本意。就算不是她动手，我其实也已经活不下去多久了。

你也成为了律者，而你却还有着自我，这是我曾经不解和痛苦的事情，可是一切都过去了，什么都没有用，只要还能守候现在就已经足够了。

你们的文明，已经出现了两个拥有自我的律者了，阿修，我相信在你的努力下，芽衣她也会成为你们的同伴，一起对抗崩坏，为你们的文明谋划到，我们未曾拥有过的希望。

最后的最后，我就将我曾经，想送给我的小哥哥的那句话，送给你吧：

哥，愿你在将来的人生中，能够自由自在的，无依无靠的，向着那充满了希望和自由的蓝天，尽情的飞翔吧……

千万不要难过啊，那样我在那边，会很伤心的，阿修，或者说，哥。

我其实也把你，当成我的小哥哥了。

哥，再见啦，我不希望在那边看到你，你在这边一定要多活一会儿哦，不然我怎么说都得把你骂回去的！

再见啦，哥，这一次，愿你如同飞鸟一般，能够得到属于自己的，真正的自由……